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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毅
前言
一日,刘邦问群臣:吾何以得天下,项羽何以失天下?君臣回答皆不得要领。刘邦说:“我之所以有今天,得力于三个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不断供给军粮,吾不如萧何;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位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 天下者也。”
刘邦大封功臣,请张良自择齐地三万户作为封邑,张良答复说:“臣起事于邓,与皇上相识于留县今愿封留侯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从此张良杜门谢客,不问政事,从赤松子习道家导引之术,云游于山水之间。
西汉十一年,淮阴侯韩信因谋反被斩,诛灭三族;西汉十二龟相国萧何获罪下狱;同年冬,刘邦因箭伤复发,暴卒于皇宫中。
上卷 沧海啸声
第一部 复仇
第01章 晴天霹雳搏浪沙
刘邦在咸阳街头见到秦始皇时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他感叹地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项羽在会稽见到秦始皇时,雄心勃勃地说了一句:“彼可取而代也!”只有张良在博浪沙等候到这位陛下时,是惊天动地的一击!
公元前218年,癸未仲春。
中原大地春意浓浓。一条以京都咸阳为起点,出函谷关自西向东的驰道,清静得不见一个行人。不时有一队骑马的士卒急驰东去,急促的马蹄声扬起团团滚动的烟尘,未待尘埃落定,另一只马队又从西边驰来。自从秦王嬴政翦灭六国之后,已经有两三年未见如此紧张的气氛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这种紧张气氛,是对躲在低矮篷户中,从缝隙间向外窥视的黔首觳觫的目光而言的。然而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尤其是宽阔平坦的驰道两旁,夹道的青松正新枝勃发,蓊郁苍翠,宛如一条绿色长龙,蜿蜒于黄河岸边。才几年没有征战,残破凋敝的战乱景象就已不见了。只有不时看得见一队队疲惫的到京城修筑宫殿和陵墓,以及北上戍边的囚徒和黔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去,不知何时能回到家乡?
三天之前亭长和三老早已通告所管地方的黔首们,始皇帝将二次东巡,圣驾所到之处,万民可以仰观,但不得惊驾和挡驾,正开始过上太平日子的百姓,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脑袋落地,早已躲得远远的。连猛将如云的六国君臣,尚且难樱其锋,一个个小民百姓做梦也未曾想过,敢在当今天子的头上动土。善良百姓渴望的只是温饱和安宁。
没有多久,一支气势恢宏的天子东巡的队伍,气派威严、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河南阳武县境内的平野上。
这支气氛肃杀的队伍,还真称得上是黑压压的一片。黑色在当时是钦定的国色。因为改朝换代,新朝战胜和取代了旧朝,总得有个合乎天理人情的说法。秦始皇采用了齐国人邹衍的理论,认为金木水火土五德推迁,更迭相胜,即火灭金,金克木。因此秦始皇以为,周为火德,而水能灭火,秦可代周,自然应为水德。于是便规定衣服和族族节族均取象水色,一律使用黑色。
只见乌黑发亮的骏马开道,玄色的猎猎旌旗遮天蔽日,如黑云垂空。华贵的銮舆、副车,如一派流动的宫室。一个个威猛高大、刚健孔武的禁军,身材均在一米八以上,最高的达两米。这支曾使六国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虎狼之师,如今仍然保持着左挟生虏、右挟人头、勇猛玩命、所向披靡的霸悍气概。
秦王灭列国扫六合荡平天下之后,四年来,不论是西巡和东巡,他都仍然让自己的禁军保特征战的态势,给六国遗民一种强有力的威慑。震恐。你看一个个武士身着齐膝的战袍,披满银亮的铠甲,头顶挽着两个并列的发髻,手执吴国的钩、赵国的弩机、西戎的剑、韩国的铖。依然保持着矩形的方阵,第一队由弩兵开道,保持着张弓搭箭、箭头向下的临射姿态。如遇强敌,立即分成跪射和立射两队,交替发射,万箭齐发,致强敌于死命。第二队由数十乘轻骑兵组成方阵,每乘甲士三人,驭手居中,车左和车右的甲士手持长柄兵器分立两边,凭轼而立。这也就是《孙子兵法》所说的“不中不盖,驾四马、乘三人,最宜驰聚攻击”的“轻车”。第三队由数十乘战车和数百名步兵组成的车徒混编方阵。每乘甲士三人,后跟徒卒八名,这就是兵书上所说的“鱼丽阵法”,“先其车足以当敌,后其人足以待变”。第四队由数十乘战车和数百名鞍马骑兵组成,他们头戴圆形帽,身披短小铠甲,足蹬短靴,肩无披膊甲,手腕无护甲。紧身短衣,轻身捷足,便于纵横奔突。
如若此刻,即使神兵天降,这支威猛的禁军会顿时大阵套小阵,大营包小营,阵中有阵,营中有营,相互勾连,可分可合,定然将强敌打得晕头转向、落花流水。这一个个猛士定会剽悍亡命地去夺取军功,如功高盖世,还可封侯拜相。这是改变自己命运的难得机遇,难怪秦军一个个在战场如虎似狼,凶悍无比。因为在那时,军功是改变平民百姓地位和处境的唯一机会。这支在铁血男人组成的黑色禁军的护卫下,在装饰豪华的宽大銮舆内,只有一个女人,这是前不久才从江南送进骊山麓新建的甘泉前殿的娇美的吴娃。此刻,秦始皇正倚在这位美人的怀里,困倦地酣睡,不知道已经睡了多久。这位肥胖沉重的男人躺在她娇小的怀抱里,不管身骨多么僵直酸痛,双臂已经完全麻木,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她决不敢动一下,如果把始皇帝惊醒,激怒了陛下,她就会从宠幸的极顶,跌落到血泊之中。她知道始皇帝第二次东巡,只选中了她一人伴驾,但自从离开京城咸阳出函谷关以来,陛下的心绪并不太好。虽然阳春三月,但他并不高兴,整天恹恹欲睡、无精打采的样子。因此她特别小心翼翼地侍候,不知何时龙颜大怒,那将会是她的灭顶之灾。
吴姓看见靠在她怀里的皇帝,已经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窗外,一动也不动,她更加百倍地小心了。
她不敢正视他那双眼睛,只要那双目光向她射来,她就感到浑身颤栗。
这是一双使千百万人丧魂失魄的眼睛,秦时华夏中原大地大约只有两三千万生民,从列国诸侯到百姓黔首,没有不畏惧这双眼睛的。
从銮舆的窗口向外望出去,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地,麦地正开始返青。这一片大地是属于他的,整个江山是属于他的,普天之下都是属于他的,他自以为主宰着人间的一切。在当时,精明强悍的秦始皇,还远不如今天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因为他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因此他当然不知道,与他同时在地球的那边,还有个罗马帝国,还有迦太基。在那里还有着和他一样至高无上的亚历山大和恺撒。不然的话荡平六国之后,他一定会挥师西征,去寻找新的对手进行决战。
如今他正处于生命的峰巅,他把新落成的宫殿命名为极殿。然而身处生命和权力的极顶之后,他却强烈地感到一种索然无味和精神疲惫。天下珍宝都属于了他,他就从此再没有珍宝;天下美女都属于他,他却再也没有那种销魂的美妙;天下的美食都摆在他的面前,他就从此再没有感到过哪一种东西好吃;天下最华美的绫锣绸缎都用来缝制龙袍,他就再不觉得名贵华美了;仿六国最美丽的宫室苑林,在渭水之南骊山之北建起阿房宫,他就从此不觉得哪一处最使他舒心惬意了。
攀登到极顶峰巅的人。从此就失去了攀登的雄心。始皇帝是孤独的。
他觉得人生真正的乐趣,是在和强大的对手生死较量,最后战而胜之。不错,西秦的祖宗虽说也有高贵的贵族血统,然而毕竟不过是替周朝的天子养马而已。开初只是因为马养得好,才得到了周朝的爵位的。一个替皇帝喂马的家族,终于由弱变强,最后问鼎中原,横扫六国,这才是真正惊天地泣鬼神的建功立业,这才是他生命的极顶。
如今,“六王毕,四海一”,一切对手消失了,就连由属下陪同弈棋,他也没有一盘输的时候。六国贵族已全部迁居咸阳成为瓮中之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如今天下无敌人,他顿时产生了一种英雄的孤独感、寂寞感和失落感,有如长空从此失去了雷电,大海从此失去了波涛。
于是,他又要巡视天下了,当丞相李斯向他询问巡行的路线时,他劈口说出了两个字:向东!
向东,这是秦王朝皇家血统五百年来的遗传基因,他们的生命信号始终是这个向东的箭头。正是这个指令,他们的家族自陇西至陕北,自八百里秦川至中原大地,强秦一反南面称孤的传统,连他们死了躺在棺椁中也是自西向东。
秦始皇也只有自西向东地巡行,才使他的灵魂得以安宁。他还真希望那些六国的亡国的贵族,能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统率着大军再来和他血战一场,可是没有了,再没有人敢!他怎么不感到悲哀和寂寞呢?一个强大的人失去了对手,又怎么证明他的强大呢?
不过在秦始皇东巡的目标中,最为强烈地吸引他的,还是东海岸的琅琊山。去年他第一次东巡,在泰山行封禅大典后,沿着渤海东行,过黄缍,穷成山,跋之罘,历祀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日主、月主和四时主等山川八神,登琅琊山重筑琅琊台,然后登台眺望东海,顿时见到海上蓬莱方丈瀛洲神奇的显现。于是令徐福率五百童男五百童女乘桴东海,到蓬莱仙岛去寻求长生不老药,可是这老儿却一去不复返。
他始终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哪怕是在大兴宫苑的时候,他都要求筑上为蓬莱山,并引渭水作长池。但这毕竟是人间仙景,而非真正的仙山,难释他深深的渴望,当然更不可能使他长生不老。如果这次东巡,能碰上徐福乘桴归来,带回蓬莱仙岛的长生不老药,还可免他一死。可这位胆大方士,竟敢诓骗天子,戏弄圣上,肯定是这家伙自己贪恋仙境、迷恋长生,不肯回来复命。因为这蓬莱仙山如圣迹般显现,是朕登临琅琊台观沧海时亲眼见到的,还假得了么?
人生如白驹过隙,他深知自己十三岁继位以来,三十年岁月已匆匆过去。他一方面命方上寻找长生不老药,另一方面刚一登基,就选定了距咸阳百里、北临渭水、南倚骊山的这块风水宝地,开始营造自己的陵墓。任命李斯为总管,地穿三泉、傍行三百丈,城墙三重,以水银为江、河、湖、海,并置成千上万的兵马俑军阵于陵墓旁的地宫中。如今四十多米高的巍巍皇陵尚未建成,尽管李斯向他禀告,这辉煌的地下宫殿,可与咸阳的阿房宫比美,但他一想到有一天要躺到那永恒的暗夜中去,还是万念俱焚,心如死灰……
想到这里,无可奈何,还是只有向东、向东,去追寻生命的永恒。
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还躺在一个天姿国色的十六岁的江南少女的怀抱里。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那生命之泉已在一天天枯竭、干涸。生命不仅要永恒,更要永恒的春天……
正在这时,如晴天霹雳般哗啦一声巨响,銮舆前方的顶篷豁然被撕裂,然后听见一旁的副车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浑身不觉为之一震。
吴娃这位半天来凝神屏气、一动不动的美姬,突然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惊叫,使得这支男人的铁军,像顷刻间接到了紧急命令,立刻散开,将始皇帝的銮舆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不知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非常情况?
秦始皇猛地翻身坐了起来,头上的冕旒也一下子撞歪了。
骤然间喧声四起,一片惊慌失措。
说实话,如果是两军阵前,这只队伍绝对是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如今天下一统,已是三年无征战,民间兵器已全部收缴到咸阳。当时的兵器全是铜质的,始皇命令将其全部熔毁,浇铸成十二个巨大的铜人,排列于宫门之外,每个重二十四万斤。因此禁军们虽然干戈在手,心里都明白不过是摆摆样子,显示天子威仪罢了。断不会相信,再胆大包天的亡命徒,也决不敢以卵击石,所以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事。
更没想到一枚大铁锥,如流星般从天而降,撕裂銮舆,把一辆副车砸个粉身碎骨。惊扰圣驾,龙颜震怒,这不是犯下了满门抄斩、灭九族的滔天大罪么?
人在出乎意料的灾祸突然降临时,都不会缄口沉默的。
“启禀陛下,有歹徒行刺!”
尽管是秦始皇的贴身卫士,没有得到许可也是断然不敢进到銮舆中去的。更何况陛下生死未卜,只听得吴娃一声撕天裂地的惊叫,所以禀告完后只得凝神屏息地倾听着銮舆之内的动静。
静候片刻,只见面色苍白的吴娃,颤抖着挂上帷幔,始皇威严镇定地端坐在銮舆中,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的样子。
这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