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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石要明天才能回来,性命攸关,该怎么办?”
采药人举起松明,在挂满草药的墙壁上寻找,终于喜出望外地说:
“就是这种!我与田石交谊甚厚,人命关天,只好先取走了。请先生转告田石,说我改日再登门拜谢!”
张良多年浪迹江湖,又长期过着军旅生活,对于治疗创伤之药非常注意。平日都随身带有金创药,以防万一,但须视情况使用。他把身上的药包取了出来,然后对采药人说:
“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来人开始感到十分为难,又不好拒绝。
张良一听说是刀伤,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眼下楚刚灭,项羽的文臣武将战的战死,突的突围,有不少人身负重伤,只得藏匿民间。这位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的楚军将尉不知是谁?还有一些是他正在寻找的人,又会不会是他?一定不要放过了这一寻找的机会,于是他说:
“请你放心,不管受伤的是何人,我一定不会加害于他,你只需对患者说,我是世代在这深山里采药的人就行了!”
救人要紧,无可奈何,来人只好答应了。
张良从墙上摘下一顶皮帽戴在头上,套上一件田石的皮挂,便和采药人走出了门。在皎洁的月光下,他高一脚低一脚在山间小道上走去。没走多久,就来到一间木屋。刚一进门就听见患者沉重的痛苦的呻吟声。
张良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药袋,解开背上的伤口一看,原来是伤口化脓,他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他先取出一颗金丹,叫病人用开水吞下,然后他把主人叫出屋来告诉他,只有用火烙才能防止伤口继续化脓,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主人想了一阵,只有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再残忍的手段也在所不惜了。
张良要求主人先将病人的四肢牢牢地绑在床上,以防止他在剧痛难忍的时刻挣扎。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用酒将它擦洗干净,放在燃烧的火焰中将短剑的尖部烧红。于是他叫主人把病人死死摁住,就把烧红的刀尖伸向化脓的疮口,只听见一阵嗞嗞声,随着一缕白烟一冒,一股焦糊的臭味刺鼻、病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撕裂人心的惨叫。张良在被烙烧过的疮口上撒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然后将它包扎好。
主人告诉他,病人已经痛得昏厥过去,满脸冷汗。张良要他用热水替病人擦把脸,然后让他好好安睡。他俩替病人把绑住的手脚解开,让他侧身躺好,主人用热水替病人擦脸时,张良在一旁举起松明子替他照亮。
当他把亮光照到病人脸上时,不觉手臂一抖,怦然心跳起来。
原来是他!
幸好他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省,当然不知道是谁替他治的伤。
“我再给你一颗金丹,明天早上等他苏醒转来之后,再给他吞下去,生命已不会有危险了,只须再养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了!”
“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天快亮了,我要回到田石那边去了。”
“让我送你回去,别走错了路!”
月亮已经落山,森林里一片暗黑。主人点亮了一只火把在前面引路,张良跟在后面边走边向他打听:
“你住在谷城山上多少年了?”
“大约五年多了吧,为了逃避战乱,我带着老父老母逃进了谷城山。后来父母死了,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靠采药为生了。”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先生打听谁呢?”
“一位老铁匠。”
“听说,前些年这谷城山上来了一位老铁匠。”
“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
“还有谁知道吗?”
“要知道老铁匠的事,必须找到那位老采药人,他最清楚。”
“老采药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这人如神仙一般,来无踪去无影,爱唱一只歌。据说,这只歌也是老铁匠教的。”
“你会唱这只歌么?”
“远远听见那采药人隔山唱过,好象是什么‘抢郎回去冲喜,渴了却无饮’不知道是啥意思!”
张良笑了,边走边唱了起来: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对对对!就是这么唱的!”
说着说着,走到了田石的木屋前。主人还没有回来,张良告别了采药人回到屋里,为快要熄灭的炉火加添了柴火。一夜未曾合眼,他困乏极了,倒头便睡,很快便酣声如雷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被敲门声惊醒了。起来开门一看,田石回来了,还带来了何肩。
“找着我师傅了吗?”何肩一见面开口便问。
“有线索了,你来得正好,今天便可与我一道,到山中去找那位采药的老人。”张良高兴地说。
“马上和我一起下山,汉王今天带领着群臣,到谷城山围猎来了!”
张良无奈,只好跟何肩一道下山。临别,他告诉田石,他一定还要转来的,不打探明白那位铁匠师傅的下落,他决不罢休!
张良匆匆赶下山来,刘邦已和群臣在谷城山下的丛林中,打到许多珍奇的飞禽走兽,就在野地里烧烤来吃了,味道确实异常的鲜美,手艺再高的厨师也无能为力。
刚得到天下的刘邦和立下汗马功劳的群臣,心情从未有过如此舒畅。
刘邦一见着张良,便十分高兴地说:“子房,快来品尝这野味,吃饱了便一起返回谷城,还有大事与你商量。”
张良说:“汉王知道我屺桥授书的故事吗?当时老人告诫我说,读完这本书便可以成为帝者师了,十年之后当有王者兴。十三年后,你小子可以到济北谷城山下,那里有座黄石便是我!”
刘邦听后十分惊骇:“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事?那么,你昨日上山,打听到你恩师的下落没有?”
张良说:“已经得到一些消息,有了一些线索,请汉王先行,留下我与何肩上山寻师。”
“然后又怎么样呢?”
“不外乎两种可能,恩师或者活着,或者已经仙逝了!”
“活着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活着,我当为他养老送终。”
“死了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已死,我要结庐墓旁,终身守候。”
刘邦说:“子房,这又何必呢?如你恩师活着,我为他专门修一座宫殿,侍候他终身,如你恩师已死,我将以王侯之礼厚葬,还不行吗?如果子房寻师心切,我干脆叫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进山寻找,没有找不到的!说句心里话,我可不能让你从此离开我,天下初定,我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呀,怎么能让你离我而去呢?”
张良感动而又诚恳地说:“汉王,我恩师生性淡泊,远离富贵,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一定不要加之以名位。如大军进山搜寻,吾师活着的话,就会成为第二个介之推;吾师死去的话,他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还是让我自己去找吧!”
刘邦表示理解:“好吧,就照你说的办!”
“汉王……”张良迟疑半晌,欲言又止。
刘邦开始还没有在意,忽然他意识到张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便说:
“子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从下邳城外的夜谈开始,我们的谈话总是推心置腹、开门见山的,今后也应当如此。”
鉴于刘邦的诚恳,张良只好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了:“汉王,从下邳城外结识开始,我就从未曾对你隐瞒过我的看法,现在我就把我心里所想的实话告诉你!现在楚汉相争,终于以汉王彻底消灭项羽结束了。如今天下初定,对于我来说,辅佐汉王八年来,不论有功无功、功大功小,我不求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说吧,子房,对于你来说,再高的要求都不算过分。”
这的确是刘邦的真心话。
西楚霸王刚被碎尸五块,刘邦这里就拜见者接连不断。来的这些人,多数是向他表功,要求封侯者有之,要求封官者无数。有的人更是厚颜无耻,无功请赏。张良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即使和他谈话,也闭口不提封赏的事。刘邦认为,就算张良主动请求封赏,和他的运筹帷幄之功比较起来,再大的封赏都算得上实至名归,丝毫也不算过份,可是他总是缄口不言。
张良试探着,终于把他的所求提出来了:“汉王,近年来我一直体弱多病,请让我就此与汉王告别,归隐山林吧,这是我最大的请求,也是我要说的真心话。”
这话是刘邦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他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了,沉默了一阵才说:
“子房,七八年来你与我多次身陷绝境,性命危急,九死一生,再难都挺过来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得到天下。如今天下已得,正是享受富贵荣华的时候,你却要走了……”
“汉王,富贵于我如浮云,我是真心想淡泊归隐了。”张良说。
“子房,你的恩师不是希望做个帝者师吗?你的确不辱这一称号。我刘邦马上得天下,全靠你的辅佐,不是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吗?治天下不同样需要帝者师吗?愿子房助我!”
这句话终于把张良打动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让何肩陪着你,你可以在山上多住几日,把你恩师的事打探清楚安排妥当,之后再下山来如何?”刘邦说。
“深谢汉王!”
临别,刘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子房,如果你上山以后一去不复返,我刘邦可没有重耳那么笨,放火烧山把介之推母子烧死了。子房若不归,我定派十万大军,把谷城山搜遍,不把你请下山,决不罢休!哈哈……”
最后,他对张良说:“既然你恩师有言,见着谷城山下这块黄石就如同见到他,那么就让你恩师受我深深一拜!”
刘邦以帝王之尊,向那尊形如人形的黄石,深深叩拜。
在那样的年代,算得上最高的礼遇了
第23章 鹤鸣九霄
谷城山上对黄石老人遗迹的苦苦寻访,是张良由入世到出世的转折点。当他完成了“帝者师”使命、辅佐刘邦建立起西汉帝国的时候,他已经萌发了归隐之意。
刘邦一行返回谷城去了,张良和何肩重新上谷城山,借住在田石的小木屋里。这位猎人对他所崇敬的英雄人物十分尊重,待如上宾。第二天便为他二人带路,在谷城山的高山狭谷之中,寻找着那位须发银白的采药人。
但是,他深深明白,要找到采药老人如大海捞针。
一天天气晴好,晴空湛蓝,晨光给山峰的丛林,涂上一层充满暖意的金红。初春层层山林的顶部,已经覆盖了一层新鲜的嫩黄,在晴天显得金灿灿的一片,山岚在深谷和林丛间浮动飘散。他们在峭岩藤箩间攀援了许久,走在前面的田石突然向他们兴奋地喊道:
“快听,歌声!”
他们停下来,一边擦汗,一边抬头倾听,对面山坳前,正有一团茫茫的乳白的晨雾,从面前缓缓飘过。从雾气中传来了那只《沧浪之水》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着。
田石高兴地说:“今天总算没有白跑!”
三人都凝神屏息地直盯着那团云雾,它刚飘过去时,就看见那位银发的采药老人的身影。正当他们对准他高声呐喊时,又一团云雾飞了过来,将那座山头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他们只好在那里席地而坐,等了许久许久,等到云开雾散时,老人早已不知去向。
下午他们在返回的途中,又曾两次见过老人的身影。一次见他在一个深谷里急走,很快就消失在林丛间。又一次见他在一座山岩下,攀着藤蔓爬上了悬崖,转眼间又很快地消失了。
田石回忆中见过老人时,都是这般远远地匆匆地一瞥。
他们在如火的晚霞中回到木屋,在吃晚饭时田石告诉他俩,在这谷城山中,即使隔山呼叫能相互答话,走到对面山上去,也需足足一天的时间。今天也不算白跑,至少弄明白采药老人在对面山中。要到对面山中去,必须要和今天走的路相逆而行,才有一条最近的路可以到对面山中。即使如此,当天往返也十分困难。如果每日这般来回疲于奔命,恐怕永远也难以找到。
张良提出,明天就不再麻烦田石了,请他为他俩准备几天的食物,让他和何肩到对面山上住了下来,然后再找寻数日,没说找不到的!
田石赞成多带吃的,当天不回来,但说什么也不答应只让张良和何肩两人去。他说自己对山中路径十分熟悉,带路方便,应付各种危难局面的能力比他俩强得多,最后还是决定三人同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阴沉沉的,山中雾气很浓,何肩与田石都背了许多吃的,然后踏上了方向相反的小径向对山走去。对面的山更加陡峭,几乎无路可走,走不了多远就大汗淋漓,不得不停下来喘气。而且行走在密林里,还不时有毒蛇猛兽窜出。这里每走一步是何其艰难。
令三人感到沮丧的是,今天一次也没有听到那只《沧浪之水》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