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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自己手里。
不知为什么缘故,刘邦还有一个哥哥的儿子刘信,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封赏。前几天刘信沉不住气了,跑到祖父面前抱怨了一通,让祖父问当了皇帝的叔父,是不是把他给忘记了,或者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刘邦坐下问安后,太公几次欲言又止,刘邦便问:“太公有什么吩咐,就请讲吧!”
太公说:“前些日子,刘贾、刘喜、刘交诸子和长孙刘肥陛下都已封赏,唯独陛下的侄子刘信不见封赏,是不是陛下日理万机,将这件事忘怀了?”
刘邦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说:“朕并没有忘记,只是觉得……”
他始终忘不了一件儿时的小事。
还是孩提时代,他叫刘季,也就是老三。在民间有句俗话叫做“么房出老辈子”,一个大家庭中,婆婆和儿媳同时生孩子的现象是很普遍的,因此小叔叔和侄儿之间的年龄悬殊并不是很大的。
有一次,他和侄子正在院子里玩得满头大汗,只见嫂子端了一碗刚熬好的汤出来,把侄子叫了过去,抱进自己的怀里,一勺一勺地吹着让侄儿喝下。
当时他也正饿极了,馋得直咽唾沫。那热腾腾的汤,飘来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他多想嫂子叫他一声,让他也过去尝一口。可是狠心的嫂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一勺一勺地喂着刘信,一直到把一碗汤喝得见了底,才拍着她儿子的屁股说:
“滚,快跟三叔玩去!”
这一羹之怨,竟令他嫉恨终生,所以他迟迟不封侄儿刘信,以报这一羹之仇。
恩恩怨怨,在骨肉同胞中尚且如此,在君臣之间就更加缠夹不清了。
记得还在洛阳南宫时,刘邦正与张良漫步在复道中,这复道是连接宫中楼阁与楼阁之间的空中通道,通过复道的窗檑,可以望见宫中以及洛水之滨的景色。
刘邦与张良凭窗眺望,只见南宫的重重殿宇楼阁,画栋雕梁,宏伟壮观。河水北流,洛水东去,这里倒不失古都气派。
刘邦看见有三三两两的臣子,聚在一起,在悄悄谈论着什么。
他开初并不以为然,只是好奇地随便问问:“这些人聚在一起在谈论什么?”
张良唾口而出:“这是在谋反!”
刘邦以为张良是在开玩笑:“这些臣下会谋反吗?不至于吧!”
他头脑中的谋反,总得要统兵几十万如韩信、彭越之流。如果说他们要谋反还令人可信,而这些小小的将吏们,他们怎么会谋反呢?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刘邦并不知道,目前文武朝臣们心浮气躁,形势十分严峻。
“我不是开玩笑的,真的不骗陛下,他们确实在谋反。”
刘邦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这怎么可能呢?”
张良说:“怎么不可能呢?请陛下想想,陛下以一位布衣的身份和大家一同起事,如今陛下已经取得了天下,地位已经与往昔不一样了。陛下手中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对于过去的亲朋好友,你可以给予大封大赏;对于从前你不满的怨恨的人,你却可以诛杀冷遇,怎么令人不畏惧和猜疑呢?何况城邑和土地只有那么些,立有战功的人又是那么多,能分封得完吗?有的人恐怕不但得不到封赏,还可能因为过失与私怨而被杀掉,他们能不人心浮动、相聚谋反吗?”
这时刘邦才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他已无心再在复道中观山望水,由张良陪同他走到下榻之处。张良正准备告辞,刘邦把他留了下来。
“子房,这又如何是好呢?”
刘邦深知失去人心的严重性。虽然他已成为天下人主,国之利器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完全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权柄愈大,愈是不可随便玩弄的。项羽由天下无敌到乌江自刎,不是失去人心变成孤家寡人的结果么?
“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张良说。
“有何立竿见影的办法?”刘邦问。
张良想了想,突然反问道:“陛下的臣子当中,你最恨的是谁?”
刘邦脱口而出:“当然是雍齿!”
张良笑了:“陛下至今还不忘他占据丰邑降魏的事么?”
“当然,”刘邦说,“我没有杀他就算不错了!你问这干什么?”
“陛下可以先封雍齿。”
“难道他还成了立头功的人了?”
“不是这个意思。在陛下封赏了无可争议的大功臣之后,可以先封雍齿。于是那些人心浮动者就会说,连陛下最恨的雍齿都封了侯,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邦点了点头说:“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他觉得这样做可能是个好办法,但毕竟在感情上和心理上承受不了。
张良告辞了。恩恩怨怨在君臣中尚且如此复杂,在敌我双方的关系中,就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了。
张良刚出宫,又被刘邦派人追出来请了回去。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本来请子房来,还有一个极重要的事,由于谈起谋反的事来,一急就反而忘记了!”
刘邦摒退左右与张良密谈。
“最近,我得到非常可靠的消息,钟离昧确实在韩信那里。由此使我想起了一个令人堪忧的问题。项羽虽然乌江自刎,楚军虽然已全军覆没,但楚那么多的士兵溃散了,那么多的将军逃亡了,还有不少人投降到我的名下。过去有句民谚叫: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确实令人堪忧呀!当初为了削弱韩信的兵权,改封齐王为楚王,但却没有考虑了,韩信到楚去当王,不正如鱼得水吗?子房想到了这一点没有?”
“陛下忧虑得极是!”张良回答说,“如今楚虽亡,陛下一定要让过去楚国的臣民人心安定,切勿让他们感到惶惶不可终日,无路可走就要生变,陛下在谷城祭奠项王,就是极好的安抚人心的举措!”
“昨夜夏侯婴悄悄来见我,秘密地告诉了我一个消息,鲁地豪杰朱家来到洛阳去拜见滕公,为季布说情。”
张良倒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完全可以充分利用它。
“季布倒是个禀性忠直之人,虽然睢水兵败时,他曾追杀过陛下,然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他身为楚将,能不为楚尽忠吗?如果今天陛下不肯赦免他,给他一条活路,那他就只有跑到南粤去,投奔敌国,为那些想和陛下作对的人效力,这不又多了一个隐患吗?”
“我也想赦免季布,那么子房是否认为,钟离昧也该一同赦免?”
“我以为还是缓一步为好,”张良说,“赦免季布之后,肯定有不少藏匿民间的楚将前来谢罪。这时,如果钟离昧肯露面,说明韩信并不想和他谋反作乱;如仍然藏匿不出,就说明他与韩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一下子把刘邦点醒了。
没过多久,皇上就颁布召书赦免了季布,季布也很快就前来谢罪,被授官郎中。
结果钟离昧没有露面,露面的倒是另一个人,这就是季布同母异父的兄弟丁公。他也同是楚将,但他与季布恰恰相反,他不是有仇于刘邦,而是有恩于刘邦。那是刘邦败走彭城的日子,丁公在追杀刘邦时,没有逼之太急,而是有意放了他一马。但刘邦称帝后他没有前去请赏,因为他毕竟是败军之将,怕赏未曾得到,刘邦反以怨报德,白丢了一颗脑袋。
这次他听说曾结怨于刘邦,而皇上索之甚急的兄长季布,也得到了赦免,并被封为郎中时,他再也沉不住气了。于是他整理好行装,急匆匆地赶到了洛阳,来到南宫奏请面见皇上。
正碰上刘邦上朝议事,刘邦一听说是丁公,知道这位楚将曾放过他一马,心里不禁为之一震,想起张良的献策灵机一动,不正可以借丁公之头,以平息楚臣的积怨么?于是他叫传丁公上殿。
这位丁公正春风得意地走上殿来,没想到刘邦一见他便勃然变色,大声喝道:“给我绑了!”
丁公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皇上认错了人,便大声喊道:“陛下,我是在彭城救过陛下的丁公!”
刘邦拍案怒斥道:“朕知道你是丁公!你身为楚臣,不为楚效忠,反而卖楚,就正是你这样的人,才使霸王失去天下的。这种人留着有什么益处?推出去斩了,并诏告天下,不得效法此人!”
可笑丁公,死得不明不白,成了皇上稳定人心的牺牲品。
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来说,一思一怨却相反一斩一封的消息,传遍天下。确实把项羽过去十万将尉、士卒和大臣心中难平的怒火浇灭了。
这就是策略的力量。
季布与丁公奇异的一封一斩,传到雍齿的耳里,他更加睡不着觉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没想到最终还是未能逃出这位儿时哥们儿的手心。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受封赏,只求能保住老命就算万幸了。如今,皇上开始封赏了,一方面分封功臣,一方面就开始诛杀仇怨。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更明白刘邦不是一般厌恶他,而是对他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岂肯轻饶他,也必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因此,近日他已是心如死灰,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墓地也都选好了。
开始,他成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后来心一横,罢了,现在是刘邦的一统天下,藏无处可藏,逃也无处可逃,要杀就杀吧,反正自己这条命也是从战场上拣来的。当年在丰邑没有能被他杀掉,又侥幸活了这么七、八年。
其实,要论他和刘邦的关系,可以说没有多少人能和他相比。他们不但是同乡,而且从小就是哥们儿。小时候,他俩的个性都强,互不相让,不过雍齿的个头比刘邦大,力气也比他大,常常骑在他背上揪着他的耳朵,摁住他的脖子捉弄他,弄得他十分狼狈,不得不哭着向他救饶。想到这些,他颇有得意之感,当年老子不是还揍过你?别看你今日这般神气!
然而这些毕竟是儿时顽童的淘气,总不能说你当皇帝之后,把儿时和你打架斗殴的光屁股哥们儿全抓来杀头!
雍齿与刘邦结怨甚深,甚至不共戴天,还是刘邦起义反秦之初。那次,沛公引兵杀到薛城,他令雍齿守住丰邑。
谁知刘邦前脚一走,雍齿就易帜投魏,被魏国封侯,替魏国守丰邑。后来刘邦杀回来,雍齿又带领家乡子弟抗拒沛公,使他攻城不下,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到项梁那里借了五千人马,才将丰邑夺回。可惜雍齿逃亡到魏国去了,要是捉住了他,肯定碎尸万段!
这是刘邦毕生难忘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有意思的是,后来山不转水转,雍齿又转到刘邦名下来了。他降魏之后,后来又由魏投赵,投奔到张耳名下,张耳与刘邦十分友善。有一次,刘邦请求张耳派兵协助他攻楚时,派来的竟是雍齿。他一见雍齿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杀了他,以雪当年丰邑背叛之恨。
还是张良劝阻了他,人家是友军将领,是来援助你的,把他杀了今后谁还来援助你?何况如今楚汉相争,是报那一箭之仇要紧,还是打败项羽要紧?后来在与楚军决战中,雍齿又屡建战功,胜利之后更不能不明不白地又将人家杀了。反正雍齿自知屁股上有屎,平日躲得远远的,最好别惹恼了刘邦!
雍齿茫然无计,束手无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心想,难道我连季布都不如吗?突然,他心里一亮,为何不找张良替自己向刘邦说说呢?
天黑以后,他骑着一匹马出城来到张良的山庄。
张良听何肩禀报雍齿求见,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待客人进来之后见礼坐定,雍齿羡慕地说:
“好一个清静的山庄,我雍齿能在这样的地方,平平安安无疾而终,就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张良笑道:“将军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倒羡慕起这清净无为之地来了!”
“先生差矣!我有何荣华可享?如今我已危在旦夕,望子房救我!”
说完嚎啕痛哭起来,哭得象个小孩一般,哪里还有点将军的威仪。
“将军有何为难之事,不妨直言相告。”
“只因为当年在丰邑,一念之差与皇上积怨甚深。后来虽然我屡立战功,但皇上仍无捐弃前嫌的意思。恐怕哪一天皇上一怒,我将成为刀下之鬼。”
张良说:“当年丰邑投魏,与沛公反目成仇,确实使皇上深恶痛绝,同乡故友实在不该做出这种事情来,人不能见利忘义!”
雍齿痛心疾首地说:“大错已经铸成,又如之奈何!”
张良问道:“那么将军想要我为你做一点什么呢?”
雍齿说:“我决没有脸面请求皇上封赏我,我只有请皇上免我一死,将我革职为民,让我回乡老死田园!”
张良说:“当年为荣华求封侯,不惜背叛故人。今日为免死求还乡,不惜抛官弃爵,将军前后为何判若两人?”
雍齿痛切地说:“我雍齿今生今世,正是为这荣华富贵,弄得我脑袋都难保住了,只求解脱,退隐乡居。”
张良淡淡一笑说:“将军恐怕误解了,这真正淡泊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么?”
雍齿默然。也许他这般利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