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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悍看到的柳城,比当初在苏仆延那里看到的狐苏城好一些,至少城墙还在,而且有新近修葺的痕迹。虽然城廓周边也是一片脏乱差。牛马羊犬粪遍地,苍蝇牛虻乱飞,但好歹也还有个城池的样子。
在所有贺客中。马悍无疑是级别最高的,加上他与楼班的私宜,结果楼班、蹋顿与一众乌丸、鲜卑豪酋,俱联袂出迎。其中还真有不少熟面孔。
乌丸单于楼班、左谷蠡王蹋顿;鲜卑犍提部大人扶罗韩,以及其子泄归泥;鲜卑轲比能之弟,中部鲜卑大人苴罗侯(轲比能已因伤重退位);辽东属国鲜卑豪酋厥机及其子沙末汗;辽西鲜卑大人素利与其弟左大都尉成律归;三郡乌丸之辽西乌丸峭王苏仆延、代郡乌丸汗鲁王乌延、上谷乌丸王难楼,以及雁门乌丸首领骨进、南匈奴左骨都侯等等。
这其中有首次见面的,如辽东属国鲜卑厥机、上谷乌丸难楼、南匈奴左骨都侯;有颇有交情的,如楼班、素利、成律归等;更多的,是有嫌隙甚至仇怨的,如蹋顿、骨进、扶罗韩、泄归泥……苴罗侯、苏仆延、乌延这三位就更不用说了,自见到马悍的那一刻起,眼睛就开始喷火。
马悍若无其事与诸胡头领一一致意寒喧,对数道仇恨的目光选择性无视。
马悍的目光,首先放在一个年约三旬,衣饰华贵,帽插白翎,个头不高,身材雄壮,手臂奇长,须发猬张,形如雄狮的乌丸贵人身上。此人的五官看上去似乎很粗犷,但一双眼睛却细得看不见,而且还不时眯起,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乌丸人刚下台的单于——蹋顿。
三年不见,此人气势更盛,那双曾令马悍印象深刻的粗壮而长如猿的巨臂,依然充满力量感。
这是马悍与蹋顿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见面,是在小支山下,濡水之滨,占据绝对优势的蹋顿放出一头巨罴,生生逼着马悍赤手搏兽。那是马悍自临三国以来,所遇到的少有的足以威胁到性命的事件。
远有毙罴事件,中有抢亲之怨,近有焚兵烈焰,马悍与蹋顿之间的仇恨,可谓越结越深。
纵然两人心里都恨不得捅对方一刀,但见面之时,依然满面笑容,蹋顿还弯腰鞠躬——上一次见面,他还高高踞坐在马背上俯视这个年轻汉人,但时隔三年后再次相见,他却要在这人面前低头弯腰,这滋味真是……
马悍是辽东太守,地位等同于护乌丸校尉。乌丸人甭管怎么称王称霸称单于,说到底,还得归大汉护乌丸校尉管。自邢举死后,护乌丸校尉一直空缺,汉朝中央政局在李、郭把持之下,比边境还混乱,哪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护乌丸校尉出缺?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已先后有三任护乌丸校尉死于任上,谁也不想接这死亡职位。
护乌丸校尉不来,马悍这位辽东太守,就是代表汉朝的最高使节,蹋顿焉能不拜?
马悍安然受礼,一报还一报,也该到你蹋顿在我面前弯腰了。这时,马悍敏锐感觉到蹋顿身后有一个身着白袍,年约三旬,筋骨结实,虬须盘绕的乌丸人在向自己鞠躬时,目光偶一抬起,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深刻恨意。
这人很面生啊,跟我有仇么?
马悍正暗生警惕,耳边传来楼班的声音:“这位是吐利部右大都尉王寄……”
响鼓不用重槌,楼班寥寥半句,马悍便已恍悟,原来是联合进犯白狼城,并葬身火海的吐利部左大都尉王同之弟,这就难怪了。
楼班对于从兄蹋顿趁自己前往辽东为公孙度庆贺之机,悍然调遣二千柳城乌丸骑兵联合辽东军、苏仆延部进犯白狼城很是不满。尤其此战惨败,匹马不还,更激起楼班及其支持者的怨怼。
白狼营一战,蹋顿非但损失了一个重要心腹,而且实力大损,更极大的影响自己在部族里的声望。可以说,继抢亲事件之后,蹋顿的声望一降再降,已跌到新低。那会是没有民意测验,否则估计蹋顿的支持率起码掉了几十个百分点。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叫马悍的人造成的,如果说蹋顿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那可真是枉费历史上“以雄百蛮”的霸气了。
王寄、乌延、苏仆延、苴罗侯……
马悍举目所见,这群人中,与自己有杀兄、杀子之仇的,就有好几个,而且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全是“部长级”人物。看来这一次龙城大会,未必太平啊。
在一众豪酋中,最引起马悍注意的,却不是蹋顿或楼班,而是上谷乌丸王难楼。不仅因为此人是楼班的岳父,更因为难楼在三郡乌丸中,势力最大,帐落最多,但其人野心却最淡。
早在丘力居时代,当时柳城乌丸为五千余落;苏仆延为千余落;乌延最弱,为八百余落;而上谷的难楼呢,足足有八千余落!也就是说,势力最大的,其实不是总摄三王的丘力居,而是三王之一的难楼。但最终登上乌丸单于之位的,却是丘力居。按乌丸人强者为尊的理念,多少有些令人奇怪。或许只能归结为难楼个人魄力不如丘力居,以及部族战力不如柳城乌丸突骑了。
但不管怎么样,难楼的实力都超过了三部乌丸的总和,他支持谁,谁就一定能上位——这才是蹋顿自甘退位的真实原因。
在一众或友善、或仇视、或冷淡的目光下,马悍与一众狼骑扈从被簇拥着进入柳城。
一路上,无论是乌丸人还是鲜卑人,无论是平民、奴隶还是军卒,望到辽东太守的“马”字旄旗及那面独一无二的血瞳狼头大纛,无不悚然立于道旁,望旗而拜。间或还有时高时低“昆勃图鲁”的呼声。
马悍注意到这个乌丸人的大本营里,有着大量的汉人奴隶。望见汉家旗帜时,这些汉奴都显得十分激动,想拥过来,却俱被乌丸骑兵挥鞭驱逐。马悍的情报显示,这些汉奴既有早年丘力居寇抄青、幽、并、冀四州时,抢掠的大量汉民,也有乌延、苏仆延近来助幽州反公孙大军及袁绍军攻击公孙瓒后得到成千上万的“回馈”。
马悍暗暗点头,他一直为自家白狼营寻找新的兵源,以使白狼军的兵力能达到二万。如此,方有与幽州、冀州角逐的实力。
辽东三十万流民是生产力,保障着白狼军的后勤,而真正的白狼战士,需要的不是挥锄头的农夫,而是有深仇、有血泪的无畏悍士。
白狼军的优质兵源,找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龙城大会:明争】
(大盟又是连击暴赏,感动无言,唯以四千字大章相报。致谢护法赵无恤2014、水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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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丸人祭天祭地祭祖灵,这些都不关马悍的事,这种仪式,不是乌丸人是不可以参加的,甚至连看热闹都不能。马悍自然也没这个兴致,他只是来参加楼班的登位典礼,给予某种支持,最好订下一份盟约。乌丸人的强劲实力,连袁绍都要拉拢,更别说马悍这位近在咫尺的辽东太守了。
是夜,新任单于楼班于王帐内大宴宾客,置酒食,赏歌舞,好不热闹。
马悍坐于楼班之左,无论大汉还是匈奴、乌丸习俗,俱以左为尊。而左谷蠡王蹋顿,就只能屈就右首下座了。
酒过三巡后,楼班向马悍提出,愿以财物或人口,与辽东兑换马镫与马掌。
楼班这话一说出口,蹋顿、难楼、苏仆延、乌延、骨进、苴罗侯、包括南匈奴的左骨都侯都支楞起了耳朵,因为这是在祭祀时,诸豪酋君长达成的一致意见。
时隔三年,尤其是那神秘的铜面人多方刺探白狼营情报后,白狼军的马镫与马掌已不再是秘密。这一点,也不出马悍意料。他最初只期望能保持这个优势一年,而现在已保持了三年,完全超过最初预计,已经很满意了。眼下的白狼军对乌丸、鲜卑已形成战力优势,而依托辽东的巨量人力物力优势,胡人的战斗力与白狼军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所以,他并不担心装备了新式马具的胡骑会对白狼军造成威胁。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大力开发新武器,加强训练,提高战斗力,始终保持对异族的领先优势,这才是王道。
嗯,愿意以财物与人口换么?财物倒也罢了,人口么,倒正中下怀。不过,也不能太便宜了乌丸人。
马悍笑道:“能为大单于效劳,固为悍所愿也。只是我白狼军新扩。对马具所需量极大,而且辽东匠工不多,技艺亦不如中原匠人。故所制之马具只勉强敷用,不足进献大单于……这样吧,悍愿提供铁料三万斤,做为大单于登位之贺礼,如何?”
楼班也知马悍说的是实情,当下与蹋顿及三郡乌丸诸王商议一阵,扭头看向马悍时。满面笑容,拱手称谢。
乌丸人并不缺少匠人,他们掳掠中原人口不下十数万,其中各类匠人自然不少。马镫马掌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计,有经验的铁匠看个囫囵就能打造出来。眼下乌丸突骑中,就已装备了不少铁质马镫,但更多的是木质马镫。而马掌则装备得更少……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胡人缺铁!
在乌丸诸部中。除了各部首领直属的骑兵能使用铁质武器及铁镞,其除牧兵(半牧半兵性质的牧民),能用得起青铜箭镞就很好了,更多用的是骨镞、石镞。胡人缺乏各种军事资源,这是他们永远的软胁。所以能得到三万斤铁料,对楼班、蹋顿等诸王而言,与直接送马具也差不多,只是多了几道工序而已。
楼班开怀之下,自然也知道投桃报李,开口道:“孤感马君诚意,愿以五千金及三千丁口相赠,请马君万勿嫌弃。”
马悍含笑道:“三千丁口很好,辽东地广人稀,丁口多多益善……不如这样,大单于收回五千金,将之换成汉奴万口如何?”
一金换一个汉奴,看起来不错的样子——楼班眉花眼笑。
三斤铁料换一个汉奴,这买卖倒也划算——马悍也满意而笑。
汉奴还能换铁料?一众胡酋顿时蠢蠢欲动,纷纷上前谈买卖,愿将手里的汉奴兑换。马悍倒也是来者不拒,不过价码明显抬升,非青壮不要、非匠人不要,而且咬死三斤铁料换一人。
青壮奴隶与工匠,对任何一个部族而言,都是金字塔基最坚实的一层,这个基础一旦被抽掉,上层建筑就会轰然坍塌。马悍的居心或许有些部族看不明白,但本能拒绝这样狠的杀价。结果一翻讨价还价下来,最后除了刚刚从潞河大战与鲍丘大战中获利甚丰的乌延、苏仆延、素利、厥机等,各以三千青壮汉奴换得千斤铁料,其余诸胡酋所得寥寥。
年过五旬的乌丸老王难楼,看到马悍与诸部首领热火朝天谈交易,惊讶之下连连摇头,低声对楼班道:“我跟汉朝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打过交道的不下四、五十个,上至州刺史,下至都尉、司马,有文有武,却鲜见有如马君这般锱铢必较者。若非知悉此君崛起于行伍,几疑其出身商贾。”
马悍当然不是小气之人,但他的大方,不会以这种廉价方式展现给胡人。那种死要面子,丢尽里子,勒紧裤脚带,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他向来是嗤之以鼻。不过,没占到便宜的胡人,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看向他这位辽东太守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马悍却不在意,他来这既交朋友,也树仇敌,绝不当好好先生。
蹋顿眼见时机成熟,当下持一羊角杯,走到马悍面前,细细的眼睛一眯,将装满酷浆的羊角杯向前一递:“不知孤之侧阏氏可安好否?”
蹋顿此言一出,王帐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而苴罗侯、乌延、苏仆延、王寄等人眼睛一下似点燃了一簇火。
马悍却不接杯,也没看蹋顿,而是扭头问楼班:“大单于何时娶了侧阏氏?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为何大单于的侧阏氏却要问我?左谷蠡王的问题真是奇怪啊!”
马悍说到后面,这才转过脸来正对蹋顿,将“左谷蠡王”四字咬得很重。
饶是蹋顿心如磐石,臂如铁铸,也不禁颤抖了一下,羊角杯里的酷浆泼出少许,脸上像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难受。
楼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侧阏氏。只有单于的侧室才能有这称号,在昨日以前,蹋顿这么说是没错,但到了今日,单于已换人了,再这样说就不妥了——大大的不妥。
虽然王帐里人人都知道蹋顿只是说漏了嘴,并无他意,但是……习惯性思维真是害死人啊。
本想挤兑马悍,却被搧了一记耳光,众目睽睽之下。蹋顿这口气若是咽下,他在部族里也不用叫字号了。当下黑着脸道:“好,那就别弯弯绕绕了,直说吧,那袁氏宗女值多少丁口?俱是青壮匠人。”
蹋顿说到“青壮匠人”四字时,也咬得很重。
马悍只淡淡道:“此女已是悍之侧室,千金不易,万口不换。”
袁圆这位袁氏宗女的政治意义虽然已剥弱了许多,但在袁绍再遣女联姻前。她依然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蹋顿想要回去,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