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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彭耀也没有睡意。第四军年轻的新任长官在新年前三天就离开了边境基地,在首都转乘外公裴坤山的专机回到北部的朱雀王城堡。到达的时候正是清晨,满天霞光照耀着千里雪国,高大的松树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在晨光中犹如金箔般闪闪发光。徐雅慧的丈夫带着女儿们来接机,随行的还有王府的大管家和若干名穿制服的仆人。
接下来的几天,彭耀在朱雀王华美的城堡里参加了所有的宴会和应酬,七大家族几乎每一家都派人参加,好几家都是家主带着妙龄的女儿或者妹妹亲自前来,一心想与皇后的亲外甥彭耀攀上一门亲事。
传说中如孤狼一般的少年始终穿纯黑色的礼服,左襟上佩一朵白色洛兰,朱雀王的家徽是如血般盛开在初春冰河之畔的红色洛兰花,唯有家主及家主指定的继承人才有资格佩在左襟。如今彭耀身有热孝,佩同款白花出现在新年晚宴上,种种流言与议论瞬间不胫而走,而朱雀王却只是微笑,时时刻刻都把彭耀带在身边,不辟谣不解释,不止一次地把他称作自己的“命根子”。
女孩们倾倒于他那双略带冷漠的灰蓝色眸子,不停地有人邀请他跳舞,彭耀一次也没有拒绝过,可是始终不肯跟任何一个人建立超出应酬以外的关系,他的外公对此就像是没看见一样,对于那些明显的暗示,一律笑眯眯地打发说:“年轻人么,不比我们当年,他自己有喜欢的人自然会带回来给我瞧,是不是?”
新年假期的第二天夜里,客人们终于散去,彭耀走出华美的大厅,穿过那些古老幽深的走廊,一个人去了后花园。
朱雀王城堡的围墙是那些参天的巨松,前面的花园是一片广袤的草场,春天的时候,各色的野花如同绚烂的海洋,而秋天的时候,则可以骑着马纵情奔驰,裴坤山和布津其他贵胄一样,爱好鹰猎和犬猎,甚至连女儿们都精通此道。彭耀母亲最喜欢的那条白狐狸围脖,据说就是她15岁时自己打到的猎物。
城堡的后花园则是一大片水域,上游是北方奔腾的虎跃川,流经这里的时候流速减缓,形成了一片美丽的大湖。这个季节,湖面已经完全结冰,遥远的山峰起伏连绵,四周高大的松树挺拔茂密,天上星辉璀璨,天地间壮丽无方。
彭耀就踏着雪往湖心走去。那里有一座很小的庭院,皇后的父亲、帝都最有实力的法王裴坤山就在那里等他。
已经接近凌晨,四野静寂无声,寒意透骨,裴坤山站在那里,黑狐领上已有寒霜,可是他的身姿依然稳定如山,看到彭耀,就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彭耀果然放慢了脚步,裴坤山身前的湖面上,积雪已经清除,冰面上开了一个四方的洞,裴坤山一只手执着钓竿,全神贯注。
彭耀甚至连手套也没戴,却不见丝毫的畏寒之意,他也抛下一副钓钩,站在外公的对面,然后闭上了眼睛。
冰天雪地,风吹在脸上如同利刀,有树枝摇动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有水中鱼儿翻动的哗啦之声,他感觉到血脉的流动渐渐放缓,在手指被完全冻僵之前,他终于感觉到那种等候已久的颤动。彭耀猛然睁开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闪亮如同荒野的孤狼,他微微勾起嘴角,瞬间发力,收线,挑竿,飞鱼,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一尾大鱼被拖出冰面,皑皑白雪之上,红鳞如血,隐隐闪着金光。
彭耀微笑着戴上手套,将那鱼儿扔进盛着冰水的木桶之中,对他的外公说:“赢您一回,还真是难得。”
裴坤山看着那大鱼微笑:“你的性子太烈,钓鱼一向非你所长。今天也一样,不戴手套没有护具,分明是把自己逼到绝处,可是却偏偏让你钓到一条火鳜。”
“运气够好,所以会遇见稀有的火鳜;收线挑竿飞鱼的技巧够硬,所以才能把这种性子烈体重大的鱼成功拉出水面。”彭耀微笑,呵气形成淡淡的白雾,“一旦我不能掌控自己的力量或者运气离我而去,我会非常有风度的把战场让给胜利者。然后……”他弹了一下手指,仿佛吹去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从容地死去,如果一定不能求生。”
裴坤山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忽然长啸,如同那些传说中的英雄,庭院飞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夜枭惊起。彭耀挺拔如一杆枪,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外公,没有丝毫的怯意。山风凛冽,卷起湖面上层层积雪,小小的水中庭院就像是笼在雾气之中,裴坤山凝望远山,终于开口:“强大的始终不是手中的力量,而是掌控力量的心。而就算是不世出的英雄,在神的意志面前,往往不得不止步。暴烈而强韧,不畏死却又懂求生,很好,我没有想到,你这样年轻,就已经领悟。”
他说完,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物塞进彭耀的手心:“这枚朱雀王令,自今日起,终于后继有人!”
冰冷的空气一瞬间掠夺了那物残存的温度,彭耀借着雪地荧荧的反光才看清那是一支精铁打造的短剑,剑鞘镂空雕琢出一只浴火腾霞的神鸟,鸟头就是剑柄,身上嵌七颗璀璨绝美的红宝石,华丽非常。
彭耀挑眉,掂量着那柄短剑,仿佛这象征着王权、财富和力量的王令只是一块可以烤着吃或者炖着吃的兔肉:“朱雀王令数百年来第一次交在外姓手中,我倒想知道这后面到底是什么阴谋。”
裴坤山再次大笑,他没有看错人,他的外孙和他一样有狼的狠辣,狐狸的智谋,于是开诚布公地回答:“不是阴谋,只是朱雀代表的火一样强大的破坏力,除你以外,我不认为任何子侄可以驾驭。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时候,这把剑代表的却不仅仅是荣耀和权力。”
“愿闻其详。”经历了彭家这两年的大起大落之后,彭耀确定自己无所畏惧,足够强悍所以可以承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和荣耀,他波澜不惊地听着。
“四大法王最初也是最终的职责就是节制皇室的权力,如今这个职责已由民主政府担任,往日只堪追忆,只可惜有些人不懂,我不方便公开与他们决裂,子嗣们又各怀鬼胎,没有一个器量如你,堪当重任。”裴坤山望着彭耀那酷似自己的侧面,说,“女儿和儿子的孩子都是一半我的血脉,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彭耀细细品这话,一股凉意穿透厚厚的鹿皮鞋,从脚心直蹿到心里去,他惊愕地盯着他的外公,后者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眨眨眼睛说:“嘘,这个秘密,不可以说出口。”
彭耀立刻抿紧了嘴唇,猎猎的夜风扬起积雪,刀子般割在脸上,他问:“江家是不是盟友?当年您为何选择诸皇子间无人看好的三皇子?”
裴坤山大笑:“江瀚韬当年只是个架鹰走狗的纨绔子弟,养花弄草的本领王都雁京无人能出其右,军政上的事不及他父亲千分之一,可是有一点比他的父亲更强,你记住,江瀚韬是一个能对自己狠下心来的人,所以他16岁接管江家军团,二十几岁的时候俨然已经威震一方,到后来成为七大元帅之首,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至于他发狠心教出来的儿子,你已经见过,不用我赘言了。”
“江扬无论气度,器量,用兵,用人,都有名将风范,现在的我,不及他。”彭耀望那璀璨星空,想起边城的风雪,想起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时百感交集,竟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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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七部之日出之前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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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坤山理所当然地知道彭耀的心思,他说:“你所在意的人终究已经错过,儿女情长并非坏事,可是你总不能因为一滴水而放弃大海。”
彭耀的脸颊可疑的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凛冽的夜风还是因为外公提起的人,他不说话,裴坤山又掏出一张纸给他看。
那是一张一两个月前的旧报纸,名字是《电影研究与创作丛刊》,每个月发行一期,每期八开十六版,版式老旧,内容一律是艰涩的艺术研究或者乏味的政策论述。虽然号称“全国发行”,可是事实上,这份由政府出资刊印的报纸销量很差,任何一个报摊都找不到踪影,只有政府部门和各个大学的相关研究所才会订上一份,往往一年到头也没有人去翻它。
彭耀不解地看着他的外公,裴坤山翻开内页,找到最不起眼的中缝,沿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讣告和各种启示,一路寻找,然后终于在中间某条那里停住,他拿出打火机作光源,让彭耀能看得清清楚楚。
“工会成员于雁归与现役军人苏朝宇于本年九月二十九日注册结婚,仪式从简亲朋共贺。”
白纸黑字,彭耀愣住,心里涩苦又惶然,裴坤山就着那火焰给自己点了一支雪茄:“于雁归是江扬读书及注册电影工会的时候用的化名,他的会员资格至今仍然有效。我想,儿子与男人注册结婚的事情,江瀚韬怕是至今仍不知情。”他想到江瀚韬那样一个人却被儿子耍了,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再小的公众媒体也是昭告天下,这一招够狠。”彭耀艰难地评价,“苏朝宇那样的人,怎会在乎任何俗礼?”
裴坤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把那张报纸原样叠好塞进口袋里,吸着雪茄接着说:“江扬是性情中人,比他的父亲更像他的祖父,你可以放心把后背交托给他,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真正需要防备的人。”
彭耀听得很认真,目光却莫名锁定了那个放着苏朝宇结婚启示的口袋,裴坤山并不戳破,只是踱了两步,用脚在雪地上画了一张粗略的方位图。
看惯了军事地图的彭耀敲着这张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方位图十分别扭,几乎忍不住要转到另一边去。裴坤山一把拉住他,敲敲烟灰,说:“这是古老的星图,代表的是南朱雀,北玄武,东青龙,西白虎,即是我们和我们的亲戚、朋友或者,对手。”最后一个词他说得很重,足够彭耀提高警惕,牢牢记住。
“东宫青龙王郁无忧比你大不了十岁,论血缘的话,他的母亲是我的堂侄女,你的表姨,这个人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擅权谋诡计,而是个安乐法王,只醉心于琴棋书画,那一笔写意花鸟水准极高,又写些诗词歌谱,迷倒了很多美丽的女孩子。总的说来,郁无忧可以结交,可以同盟。北宫乔洛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这些年专用名贵古玩,善本古籍投其所好,我怀疑青龙座下‘七宿’,已经大半归附了乔家。”
“‘七宿’?”彭耀不解,他虽然出身朱雀王城堡,可是对于这些只有法王本人掌握的秘密完全没有了解。裴坤山点点头,他轻抚宝剑上的红宝石,解释:“那就是王令可以调动的最强大的力量,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花费一生的时间和财力去巩固和加强的力量,我会把这一代的情况交付给你,你要善加利用。”
彭耀握紧那剑:“是,请您放心。”
裴坤山接着说:“乔洛麟是个老王八,量窄,好美色,贪金帛,不是值得尊重的敌人,但是绝对值得重视,贪欲会令人不择手段,而玄武王室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是一个空壳子。”
“首都的住宅楼倒塌事件我有耳闻,迪卡斯的石油问题他也一直蠢蠢欲动,但是……”彭耀的手指几乎抠进剑鞘里面,他说不下去了。
“有能力布局至燕戎于死地的人不会太多,乔洛麟嫌疑重大,但是目前为止,仍然找不到他的动机。”裴坤山把一只手搭在彭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抚。
彭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冷透心肺的空气:“月宁远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裴坤山回答得干脆利落,“也许与七大家族的岳家有联系,也许是某个法王座下的七宿之一。我们动用了人力物力调查,但是至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