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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民堂的掌柜的余扬看见李氏推着小车来了,老早地迎了出来,一双肉乎乎的馒头一样的手握在一块儿连连作揖:“哎哟,李嫂子,可把您给盼来了。来,来,快带着孩子们进来,东西交给伙计!”
回头就朝堂内喊了一声“春生”,就见一个瘦削的十七八岁的小伙计应声出来了,一手一只,从车上拎下了麻袋。
余扬把李氏让到正堂里坐了,又吩咐人看茶,才絮絮叨叨地和李氏说话:“这些日子那些人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您来啊,都说您是神医,盖世无双……”把个李氏夸得后背直冒汗,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在来之前,筱蓉就嘱咐了她一些话,到时候该怎么接待病患,该怎么诊治……娘儿两个细细地早就商议好了。
虽然心里没底儿,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李氏只好硬着头皮上,和余扬寒暄着:“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不过是碰巧了撞撞运气罢了。”
余扬待要说时,伙计已经进来,把那麻袋里的药草都跟他一一细说了。他只是撮着腮帮子想事儿,半天,才猛一拍巴掌,笑道:“嫂子,您带来的东西不少,货都验过了,都是上好的成色。这样吧,您日后是我们铺子里的老客了,就给您五吊钱,您看可成?”
李氏早就在家里估算过了,顶多两吊钱,这会子一听说能卖五吊钱,哪里还忍得住,一双绣眉立时高高挑起,满脸都是欢欣的笑容。
她刚要说“成,怎么不成?”却觉得旁边有人在拉她的衣襟,才忙敛住了笑容,换做一副沉稳冷静的模样:“我一个妇道人家,赚点儿银子不容易,你可不要蒙我啊。”
余扬满脸堆笑:“看您说的,我蒙谁也蒙不了您啊?”
就吩咐伙计取来五吊钱先交给了李氏,李氏瞧着那一串串明光铮亮的铜制钱,恨不得上去用牙咬咬试试,可溜了筱蓉一眼,到底强自忍住了。
悄悄地把钱收到随身带着的一个布包儿里,李氏漫不经心地接过伙计递上来的茶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到镇上来,一来是卖些药草,二来也是借贵宝地给一些姐妹瞧瞧毛病。我这个人一向不爱热闹,要是坐堂行医的话,就得定一些规矩。”
瞥一眼角落里坐着的竖着耳朵静听的山羊胡子老大夫,李氏只抿嘴儿一笑。
余扬忙不迭地应承着:“李嫂子都有些什么规矩?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李氏就伸出三根手指头:“我就三个条件,若是兑现不了,我宁可回村里种地!”
余扬哪能让到嘴的肥肉给飞了,忙催促她:“到底是什么条件?嫂子说出来我也好听听。”
“……呃,一条是我所看的病人必须都是女子,不能有任何男人!”
“成,当初请你来的时候就答应过的,您专看妇科的。”余扬心里有说不出的爽快,看得筱蓉有点儿疑心,这个家伙用得着答应地这么快吗?难道他心里有鬼?
旋即,李氏又说了一条:“第二,我看病的时候,病人不能看到我的真面貌,每个病患都用棉布遮住眼睛才好!”
“这个嘛?”余扬有点儿踌躇,想问问为何李氏非要定出这样的规矩来,可又怕惹恼了面前这位神医,失去了药铺的财源。沉吟半晌,抿了抿薄薄的唇,到底没有说出来。
李氏早就看出他的心思,那头就低了低,带了一点儿哭音:“你也知道这女人抛头露面的传到家里,名声儿不好。我要不是为这几个钱养活这两个孩子,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儿。上次我婆婆还为这事儿打骂过我呢。”
这倒是的的真真的事儿,李氏说到心酸处,眼角已经滑下泪水。余扬再也不好勉强她,只好点头同意。
“敢问你这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前两个对于余扬来说倒也容易,他倒想听听这乡村妇人到底还有什么规矩。
李氏咬了咬唇,才轻轻地说道:“这第三嘛,就是只能在你这儿坐堂,别的地方一概不去。”
说完瞧了瞧余扬的神色,李氏心里有丝胆怯,生怕这三个条件难住了人家,好不容易一条生财之路又没了。接着筱蓉递过来的眼色,她只好沉住了气儿等着。
余扬左思右想,李氏这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啊。也是,哪个女人不是被逼急了,会抛头露面的出来行医啊?也许她是被那个恶婆婆给打骂怕了吧?
抬起头,正好对上李氏一双期盼的眼睛,他就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儿起,你就在我这济民堂挂牌行医吧。”
李氏不由大喜过望,悄悄地和筱蓉对视了一眼,心内是说不出的欢愉。
余扬到外头吩咐伙计写了一块白板儿,写明了今儿是李氏坐诊的日子,又把那三个规矩都写上了,一时引来路人指点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位神秘的李大夫。
李氏带着筱蓉早就被余扬领到了后院里一处僻静的雅室里,铁牛儿则在院子里陪着余扬的小儿子玩耍。
不多时,济民堂的大门口就落下了一顶轿子,一个容长脸儿、高挑身材,穿着葱绿比甲、鹅黄裙子约莫十七八岁的一个姑娘掀了轿帘匆匆地进来了,还没等伙计迎上前问着,她就连连催问:“听说上次那位妙手回春的李大夫来了?”
见伙计点头,她忙追问:“她人在哪儿?能否让她到我们府上走一遭?”
伙计打量这女子,端非穷家陋院里的女子,定是出于大家。于是恭谨地问道:“这位姑娘,贵府是何处?家里有什么人病了?”
那姑娘还没顾得上回答呢,他又喋喋不休地饶舌:“我们新来的这位李大夫脾气大得很,有三个规矩。喏,这门板上写着呢,你去看看。”
那姑娘回过身来一看,才知道原来这大夫不愿别人看见她的真容,也不愿到人家府上医治呢。还真是个怪人,要不是听说她医术高明,她哪里肯亲自来一趟?
咬牙望了望面前正洗耳恭听的伙计,她恨恨地就转身往外走。
卷一 血海深仇 三十九章 难言之隐
那姑娘上了轿子,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落凤镇上最大的一座府邸门前停下了。
这座府邸就是以前筱蓉来给世子医治蛇伤的王府——王铮的府邸。原来这姑娘是王夫人的贴身婢女珍珠,今儿是奉了王夫人之命特意去请那位李神医的,谁知道她一个乡村野妇,架子竟然这么大!
珍珠沿着一溜儿的抄手游廊快步地往前走着,过了一个月洞门,就是夫人的正院上房了。
门口守着的小丫头见她气势汹汹地回来了,脸上也不见个好颜色,不由提了几分小心,见她近前来,忙挑了帘子,小声询问:“珍珠姐姐,那神医请来了么?”
珍珠哪里肯理会她,径自进了王夫人的内室,一头就跪倒在那张拔步雕花楠木床前,扶着床帮子就叩头:“夫人,奴婢不会办事儿,没能请来那位李神医!”
床上倚着丁香色大迎枕的王夫人眼泡儿有点儿肿胀,虽然睁着眼,可看起来就像是半眯缝着。窗户上糊着一层薄薄的银红蝉翼纱,日光透过窗子射到她蜡黄干枯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诡异。那张脸上若是细看,上面都是红色的小疙瘩,特别是额头、嘴角那块儿,红成一团,有点儿惨不忍睹!
单看面目,这位王夫人还是略有几分姿色的,只是因为上面有了这些疙瘩,也就遮掩了她本来的容颜。
那脸色里似乎有遮不住的忧伤,珍珠的话说完,她半天都没有吭声,只出神地望着头顶那彩绘的藻井,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进去!
半天,她才幽幽叹息一声:“不肯来吗?有没有说别的?”
珍珠磕了一个头,小心翼翼地回道:“说是不到人家府上去,只在济民堂坐堂。夫人要想看病,也得亲自过去!”
珍珠以为这话一说完,夫人铁定要发火,谁都知道这落凤镇上,王家跺跺脚,都能让那地颤一颤,那个不知死活的村妇,竟如此不识好歹!
谁知等了好久,王夫人脸上依旧风平浪静的,完全没有一点儿发火的迹象。
她略微放了心,可又有点儿不甘,徐徐说道:“夫人,平常县官、里长见了您的轿子都得下马避道而行,没想到这一个村妇竟会摆这么大的架子。就让奴婢带上府里的几个壮家丁去,看她来还是不来?”
本以为这个提议夫人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哪知话音刚落,就听一声低沉的呵斥:“要做死么?你这贱婢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样的馊主意也敢出?是不是我平日里太宠着你,你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话还未说完,珍珠就已经吓得浑身筛糠一般抖着,连连求饶:“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都是奴婢不好,狐假虎威地仗势欺人……”
见她泪水涟涟,鼻涕横飞,磕头如捣蒜,王夫人的脸色和缓了些,命她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别瞧不起人家乡下的人,你的老子娘哪一个不是乡下出来的?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根本了?既然人家神医不愿意来,咱有病就得求着人家,自个儿去一趟不就成了?何必非要摆那空架子,很有意思吗?”
一席话说得珍珠羞得低下了头,不敢看她一眼。王夫人也是见好就收,不再为难她,自命人去备了轿子。
李氏坐堂没多久,就听外头余扬传进来话儿:说是镇上的王夫人来看病来了……言下之意,透着一股子探寻,是否也要让她蒙上眼睛再进来?
李氏坐在那里一听说来了官太太,脸都吓白了,拉着筱蓉的手就抖:“怎么办?怎么办?你这丫头,出的好主意,可真是难为死我了。”
筱蓉只管微笑地拍拍她的手,笑道:“娘,万事不要心急。这三条规矩一旦立下了,绝对不能动摇丝毫。管他什么官太太,村太太的,来了,一体对待,绝不可厚此薄彼,不然,以后我们有的是麻烦了。”
一番话,让李氏琢磨过来,心也一下子静下来了。反正病人都是蒙着眼睛进来了的,到时候谁给她诊脉,她是看不出来的,只要她能把筱蓉的话说明白,一切,便都万事大吉了!
王夫人在外头已经被蒙上了一块遮眼的布,扶着珍珠的手到了李氏坐堂的门口,小伙计就挑了帘子,王夫人慢慢迈进去。珍珠也想跟进去,小伙计就笑道:“姐姐还是在外头等等吧。李神医有规矩,只能病患一个人进去!”
气得珍珠白了脸,正要骂这个没有眼色的小伙计,王夫人却轻轻嘱咐道:“你就在外头等着吧。”她方才罢休。
筱蓉早在王夫人进来时,就主动上前牵着她的手引导着在一张雕花梨木太师椅上坐了,嘴里还不听地说着:“夫人,您坐这边来,让我娘给您把把脉。”
其实她的手在搭上王夫人的手腕那一刻,就已经在诊脉了。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有两条她已经完成了。那就是“望”和“切”。也就是观察病人的脸色和神情、给病人把脉诊断。
筱蓉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扶王夫人坐下之后,就朝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会意,忙温声问道:“夫人请坐,待我为你把把脉!”一边就把两根指头搭在她的腕子上,装模作样地诊脉。
王夫人不疑有他,虽然蒙着眼睛进来,脸上倒也不见愠色,温声说道:“久闻李神医大名,上次把已经晕死过去的产妇救回来,还顺顺当当地生了个大胖小子,单是这一样,足见本领高超!”
到底是官家的夫人,出口就文绉绉的,慌得李氏不知道怎么对答。忙看向筱蓉。
筱蓉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答道:“我娘厉害着呢,这还不算什么!”她是小孩子,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自然没人会怪罪,不过李氏的脸却腾地红了,这可是贪功啊,她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为了银子,头一次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心里真是别扭地很!
瞪一眼筱蓉,她讪讪地笑了,“别听这孩子胡说八道的!”
诊完了脉,李氏不知所措了,筱蓉趴在她耳朵上,嘀咕了几句,李氏脸上还未下去的红云更盛了,难为情地望着筱蓉。
筱蓉对着她杀鸡抹脖子地比划着,李氏无奈,只好颤声道:“这位夫人,还请你躺在这张床上,把裙子脱了。”
王夫人惊讶极了,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可筱蓉还是感到她面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半天,才见她嗫嚅着唇,轻声问道:“你,怎知我患的是那里的病?”
李氏这回终于有了底气了,冲着筱蓉投去赞赏的一瞥,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个病自然是诊脉的时候就诊断出来了,只是我还得亲自看一看,才好对症下药!”
王夫人似乎踌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