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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天下》 by 浮雅
楔子
菖蒲是一种美丽的花。
冰国的菖蒲尤为如此。
掌心中的花朵在清冷的夜风里微微颤动,仿佛承受不住这样厚重的夜色,随时都会破碎似的。
我站在苏府的白玉回廊前,低头望着手中的花,那些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的白色花瓣衬着绯红的月色,此时看来,竟有几分诡丽的色彩。
……
杜康,听过菖蒲的传说吗?
轻轻笑了笑,我问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没有声音,仿佛一点也不惊讶于我知道他的到来,可是他也不曾回答我的话,因为,跟随我多年的他很清楚,此时的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菖蒲是一种美丽的花……
我垂下眼睛,望着手中的花朵,轻轻说道。
据说在很久以前,冰国其实是没有这种花的,这种花来自遥远的属地——越彀。
那时侯,越彀曾经的丞相,冰国开国皇帝龙觞的爱人,白泠,很喜欢这种花,于是在白泠死后,龙觞命人在皇宫中种了很多。一时培植菖蒲的风气盛行,这种花才渐渐地流传开来。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声音,静静地听我讲。
此时是冰国昭明帝二十五年,大冰朝持续了五百年的治世使得天下一片太平,然而,今夜帝都的风里却隐约藏着杀机——在血一般的月轮下,有什么东西使危机四伏。
时候快到了吧……杜康。
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花,我头也不抬地问。
身后的人简短地应了一声,是,接着又是沉默。
有时候我会想,有这样的侍卫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能够把你交代的每一件事办得服服帖帖,可是,就是显得太过沉默,平白让那些辛苦谋划的阴谋在实行过程中少了很多情趣。
杜康,你就不能夸我几句吗?多说几句话会死?恩?
我转过身来,有些轻佻地拉低他的头,望着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丝尴尬的情绪,忽然心情大好起来。
杜康,你真不可爱,这件事做得无聊极了,可是作为我心腹的你还偏偏喜欢板着一张脸,一点都不好玩。
我放开他,转过身去继续倚着阑干发呆,手指在玉石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击着,忽然便听到身后的人说,公子,这件事您做得非常高明。
我怔了一下,接着却笑起来,望着手中的菖蒲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低低地,然而却清楚地说了一句,杜康,你知不知道,说这话可是谋反大罪呢……
远远地,一朵苍蓝的烟花在漆黑如墨的夜空里燃了起来,望着它,身后的杜康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启禀公子,大家都准备好了。
是么……那么,出发。
我没有回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身后的人朝我行了一礼就立即离开了,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中。
无边无际的夜色依旧沉静,可我知道,手下秘密饲养着的十八名杀手已经全部出动,宫中的禁军和下属的军队也蓄势待发——今夜过后,冰国的龙椅上将坐着另外一名皇帝,而原先的那位,外加那些反对我的势力,都将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的唇角轻轻勾起,牵扯出一丝无声的冷笑。
其实凭心而论,昭明帝待我还算是不错的,可是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却偏偏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要动我们整个苏氏家族。意图谋反的大罪啊……只须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是诛灭九族的祸事。我苏翎再怎么受过昭明的恩惠,却毕竟是苏家人,为求自保,不得已发动政变。
过了今夜,我们苏家就安全了。
不仅仅安全,更是,权倾天下。
我唇角的笑意越发浓了,低头望着手中的花,然而眼神却忽然闪了闪——
世人都说菖蒲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可是在我看来,那样美丽的花却在反反复复地提醒着我一个事实,那就是,君王绝情。
注视许久,我的手腕一翻,那朵洁白的菖蒲就落了下去——夜风一吹,了无痕迹。
……昭明,是你先负我。
渺茫的夜色中,我一手扶着玉石阑干,喃喃地说。
而远处,悠长的丧钟声已经传来。
1
权倾天下,是多少人追寻毕生而不可得的梦想,可是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当我抱着那个年仅十岁的幼帝站在郁离台上时,所有的人都向我们下跪匍匐。
我听见他们叫我监国大人,称我为千岁,看见那些人的眼里闪动着或羡慕或嫉妒的光,却没有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满足,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失落。
是的,不是没有失落的。
得到这一切花费了太大的代价。我是将军,并不在乎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我不喜欢在被别人泼了满身污水后奋而自救,再以弑杀自己不愿弑杀的人为代价,换来所谓的权势。
我那身为先帝宠妃的姑母无嗣,是以新帝并不是苏家的血亲。不过那孩子年纪还小,也听话得很,再加上生母地位卑微,立了他,这天下也就是苏家的了。
他们议这事时我只笑了笑,没多想就答应了。
反正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也不差挟天子以令诸侯。
眼前的孩子有着一双安静的眼睛,在我向他走来时微微挺直了背脊——我知道他怕我,也像朝堂之上的那些人一样对我怀着戒备,不过他表现得并不明显,所以我也没有点破。
我微微一笑,向他下跪行礼。
他伸手轻轻扶住了我,说道,苏翎,我的监国大人,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多礼。
他说这话时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心。只是他有意无意的顺从和有意无意的戒备混杂在一起,让我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那是一种可以隐约窥见未来命运的奇妙心情,而我开始有一点点期待了。
起身的时候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呼吸却轻轻窒了一下。
那样的一双眼睛……安静中透着冷漠,却是从容而镇静的,仿佛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望透人心。
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然后我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连忙别开眼去,望着开满了整个庭院的菖蒲花。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到处都挂起了祈祷平安幸福的六角铃铛,韶京的街道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先帝驾崩的阴霾已经从这座城池的上空挥去,反而只有我偶尔会想起那个人的容颜,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或许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虽然我最没有资格多抱怨什么。
初春的天气有一丝阴冷,我站在廊下看侍女们挂上满庭的六角铃铛,微风吹过,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煞是悦耳动听。
哎呀,好漂亮的铃铛!
我的身旁,端着银盘的女孩子欢喜地叫了起来,回过头来看我,公子你看,真的好漂亮!
是公子漂亮,还是铃铛漂亮?
见她这样,我忍不住打趣。眼前的少女是我的侍婢朝露,几年前就跟着我的,原本就是极其轻快的性格,相处的时间日久,越发地没有规矩。
见我如此,碧衣的女孩子笑了笑,道,铃铛漂亮,公子更漂亮!谁不知道我们公子是大冰国有名的美人,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才冠天下,自十四岁那年随先帝亲征起就倾倒多少男女,上门求亲者更是络绎不绝……
得了,小丫头,你以为他们来求亲就为了这个?
我轻笑,见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打断她。
我的容貌承袭自母亲,昔年秦淮河畔数第一的歌妓,自然绝非徒有虚名。
只是这样的容貌对于男子来说显得过于清丽了,看上去有一丝弱不禁风的味道,害我当年初上战场时多费了许多力气,才在军中树立起威名。
是是是,我都知道,那些人还为了公子手中的权势。当年昭明帝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公子垂涎三尺,如今可就更……
朝露。
我微一皱眉,打断她的话。
那个人的名字是我不想再听到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我带剑逼宫时,他唇角的一丝带血的笑。他望着我拟好的诏书,说,翎儿,你的字越来越像我了,……
那时他的表情是那么迷离,似是叹息又似是欣慰,那名男子最后一次握住我的手,很轻柔地,让我有一种被爱着的感觉。可是若不是我见机得快,眼睛正好扫到帷幕后反射的刀光,恐怕今日躺在坟墓里的那个,就是我。
我的陛下……昭明。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我自小在那男子的身边长大,我的姑姑苏贵妃无嗣,所以他把我当作亲生孩子一样宠爱。当别的皇子为见父皇一面而不可得的时候,只有我这个外戚的孩子,可以随意出入他的宫闱,让他手把手地教着写字。
我把他当作天神一样敬爱,努力做好他教给我的一切,想尽办法讨他欢心。
即使与所有的皇子相比,也只有我苏翎学他的字学得最像,兵法谋略也与他最接近。只有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开心。
他们都说,如果苏翎是昭明帝的孩子,帝一定会传之以天下。
可惜我不是,所以他不得不防着我,所以我们不得不互相戒备,直到有一天兵刃相见。
朝露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
她一转眼又笑开了,说道,公子,尝尝我新做的绿米粥吧,味道可不错呢,……
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最懂得察言观色,这也是我喜欢朝露的地方。
我轻轻笑了笑说了声,好啊,刚在石桌边坐下,就远远地看见杜康走了过来。
哎呀,杜康,你怎么专挑公子用膳的时候来?
朝露的语气很是嗔怪,这也怪不得她,这几天各处都忙着,杜康来找我准有正事,朝露知道我身体不好,因此很不喜欢别人在休息时间打扰我。
公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几天又这么劳累,如果旧病发作的话你可担待得起?
朝露皱皱眉,又怪。母亲怀我的时候曾经中过很深的毒,因此我的体质要比常人差些,一累就会觉得心口隐约地痛。
这些杜康都知道,因此脸上的神色有些讷讷。
在这个伶牙利齿的侍女面前杜康一直是吃哑巴亏的,枉费了他的一身好武艺。
你说话呀,你……
朝露见他理亏,越发来气。
杜康的神色更加窘了,仿佛有些内疚的样子,眼睛一直低垂着。
好了,朝露,你就别再戏弄他了,是我叫他来的。
戏看得差不多了,我笑了笑,替杜康解围。
公子,你,……
朝露话到嘴边忍了忍,知道我有正事,也不便多说,那名灵巧的侍女柳眉一挑,好吧,我不管你,不过这碗粥你可要把它喝完。
是,是,我的朝露姐姐……
我又笑,望着她很适时地走了开去,石桌附近就剩下我和杜康两个人。
我的脸上渐渐敛了笑,随后低低唤了一声,杜康。
公子。
杜康一直站在我身旁,见我唤,略微躬了身,答。
我说,杜康,把我的虎符拿去,传令李将军和王大人,请他们即刻发兵赶到青州,找到出逃的晋王和如阳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晋王和如阳王都是先帝的子嗣,宫变中的漏网之鱼,不找到他们,恐怕后患无穷。
身后的人有瞬间的犹豫,我知道,他是在担忧新帝登基之初,国法禁止用兵,不过如今的主事是我,所以他没多说什么,很快就领命了,如同无数次从我手下接过任务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2
这个春天过得很繁忙。
先是政变夺宫的事,再是肃清朝中余孽。大大小小的官职需要补充新血,百姓们需要加以安抚,甚至还要防着邻国燕国趁虚而入……
这许多事情夹杂在一起,竟使日子过得片刻不得闲。
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忙乱。
它能够让我忘记一些事情,那些不好的回忆可以在纷繁冗杂的事务中被逐渐淡忘,留给时间去沉淀一切。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想起这段往事时我可以坦然面对,不过,不是现在。
然而,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忘记的时候,它们却并没有放过我。
也许是这个春天的气息太过迷离,也许是那些菖蒲开得太过璀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每每被噩梦惊醒。
梦里是一片苍茫的灰,我拼命地奔跑却总是找不到出路,惟有那双眼睛一直注视着我,冷澈的,宁静的,仿佛能够望穿人心。
那是……那个人的眼睛?
亦或,是那个小小的孩子……?
我不知道,也分不清,只是这双眼睛给我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梦里,它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一直一直地望着……令我胆战心惊。
我开始刻意地回避那个孩子,整整一个春天都不曾去见他。
我不想见到那双与梦境如此酷似的眼睛,它让我想起一些我正在努力忘记的东西。
新的政局很快就定下来,虽然还不完美,可是已经很是稳固。
他们都说我是天才,于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