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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在燕伯弘面前这样撒泼打诨过,一时之间,他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应答。
“陛下你别说了。”霍言祁深吸了一口气,迎视着晏恣的目光,“小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做梦!”晏恣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那晚在灶台后铺天盖地的绝望如骨附髓,挥之难去,曾经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怨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霍言祁的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恣!”燕伯弘真恼了,“言祁是大梁的肱骨之臣,你怎可如此无礼?”
“我为什么不能无礼?我向来就是这样,喜欢谁了就对他好,讨厌谁了就无礼。”晏恣也恼了。
“礼部正在安排事宜,你马上就要被册封为公主了,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颜面,知道吗?”燕伯弘有点头疼。
“谁要做公主,谁要呆在这皇宫里,谁要代表皇家的颜面!”晏恣脱口而出,“这里束手束脚的,动不动就有人打打杀杀的,要不是你们俩,我早就跑了。”
“啪”的一声,燕伯弘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说什么?你眼里还有朕吗?”
眼泪在晏恣的眼眶里打转,她哽咽着道:“我……我盼了你那么久……我娘都从来不凶我……”
燕伯弘有点后悔,刚想放缓语调,晏恣一甩头跑了。
他一下子就从龙案后站了起来,急切地道:“你……你给我回来!”
霍言祁扶住了他,看着晏恣的背影,无奈地道:“陛下,你操之过急了。小恣这脾气,吃软不吃硬。”
燕伯弘颓然跌坐了下来,半晌才道:“让你受委屈了,她……怎么和她娘一样倔,阿云不是这脾气啊。”
阿云就是洪婕妤,温柔胆怯,要不是生了个二皇子,在后宫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照晏若昀说的,这洪婕妤才是晏恣的亲娘。
霍言祁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小恣自由惯了,一时不能接受情有可原,陛下何不退上一步,以情动之。”
燕伯弘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行吗?”
“而且,小恣最惦记的,一定还是她的母亲和婶婶,她们若是好好地留在此处,她是万万不会走远的。”霍言祁道。
不提起晏若昀倒还好,一提起晏若昀,燕伯弘更头疼了:“小恣的母亲……更难留下。”
霍言祁斟酌了片刻道:“陛下只怕是当局者迷,依臣看来,小恣的母亲并非无欲无求,她有她最想要的心愿,那个心愿,全天下只怕只有陛下能为她达成。”
燕伯弘怔了怔,思忖了片刻,略带赞赏地看着他:“言祁,我原本还以为你只擅长行军打仗,现在看来,你倒是个全才。”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旁观者清罢了。”霍言祁自谦道。
“那看来你和小恣之间的误会,是不需要朕来掺和,你一定早就有了解决的腹稿了吧?”燕伯弘笑着道。
霍言祁沉默了良久才苦笑一声道:“陛下,臣满心惶恐,无计可施。”
☆、第36章
晏恣回到昭兰宫的偏殿,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好半天没出来。
没过一会儿,晏洛便小心翼翼地敲着门,送进来了一个小瓷瓶,里面青绿色的药膏,说是霍将军特意送来为她的眼睛消肿的。
晏恣这才发现刚才那一顿哭,她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似的。
不过,当她是三岁的小孩子吗?送点东西就和好了。
她拿冷水随便敷了敷眼睛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那个小瓷瓶被她丢到了门外。
一连好几天,霍言祁都会遣人送些贴心的小玩意儿过来,有时候是糕饼,有时候是解闷的小玩意儿,晏恣自然是一个都不要,统统赏给了下人。
那天和燕伯弘顶嘴之后,晏恣便听替她调理身子的秦大夫说,燕伯弘当天就病倒了,罢了一天的早朝,接下来两天也一直在服汤剂。
她心绪不宁,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探望一下,燕伯弘却先来了,只字不提那日的争吵,还带来了一堆的赏赐。
看着燕伯弘瘦削的脸庞,晏恣愧疚万分,满腹的不快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在这里很闷吗?闷的话来找朕说说话,朕一个人也很寂寞。”燕伯弘开玩笑道。
“有点,”晏恣老实地道,“我可以出宫去吗?去看看我的那些朋友,我很惦念他们。”
燕伯弘凝视着她,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身份还没有正式定下来,进出总有不便。礼部已经再准备造册事宜,可朕也有点私心,想让你留在宫里多陪些日子,等到正式册封后,朕给你造个大大的公主府,你再搬出宫去好不好?”
话刚说完,他便咳嗽了起来,喉中还带了喘息声。
晏恣慌乱地去拍他的后背,又手忙脚乱地倒了杯茶水往他嘴里喂。
燕伯弘连喝了两口,这才把胸腔中的咳嗽压了下去,摇头苦笑道:“朕也老了,不中用了。”
“哪有,爹你才刚过不惑之年吧?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依我看,我们镇上那几个年轻小伙一起上都不是你的对手。”晏恣拍马屁道。
不过,这也是事实,燕伯弘早年戎马天下,登基之后也并未松懈,身体算得上健硕。若不是这几天病着,又故意要在晏恣面前示弱,怎么也不会说出这种感慨的话来。
他微笑着摸了摸晏恣的头,感慨着道:“小恣,这些日子朕常常梦见你变成了一个娃娃,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要是我们没有分开这么多年就好了……”
晏恣心里感动,脱口而出:“爹你别难过了,我也常常梦到你,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以后可以都陪着爹爹,哪儿都不去。”
“那可说好了,不许再动不动就提不喜欢这里。”燕伯弘高兴了起来,冲着外面叫了一声,“来人啊,今天朕在这里用膳,小恣陪着朕一起吃。”
话已经出口,晏恣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皇宫再大再好,刚来的新鲜一去便有些索然无味,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有这么多没见过的后宫嫔妃、皇亲国戚,一个个都好像紧箍咒套在她头上,单想到一个大殿下燕成璋就让她心底发寒。
燕伯弘却明显精神好了很多,连咳嗽声听不见了,午膳的时候一边听晏恣说话,一边用了一大碗白米饭,把荣公公喜得,临走的时候颇有深意地对晏恣道:“姑娘,未时过后陛下都会用些茶点。”
这是让她全天候陪吃陪喝陪聊的意思么?
晏恣哭笑不得。
一连过了两日,燕伯弘的病大有好转,晏恣却精神萎靡了起来。
去见晏若昀,却被告知毓兰殿依然是不许进出,除非陛下手谕。
勉强让燕伯弘同意去见了吴婶,吴婶抱着她只会哭,问当年的事情,她却一直摇头,只会翻来覆去地重复一句话:小恣,别怨你娘。
吴婶被隔在皇宫的西边,就在内庭和外宫的交界之处,从里面出来,晏恣不想回去,直接爬上了路边的一座亭子,坐在上面看着宫门发呆。
青舟和晏洛想喊又不敢喊,想拉也拉不着,急得在下面团团转。
天高云淡,一群大雁鸣叫着掠过。
远处的宫廷深处,各种各样的金黄、火红和翠绿交叠在一起,景致诱人。
而另一边,青灰色的宫墙门禁,一道又一道,隔绝着那个自由的天地。
有人陆陆续续地从亭子边路过,都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她,隐隐约约的嘟囔声飘进了晏恣的耳朵里。
“这是谁啊?”
“没规矩。”
“快去禀告总管和淑妃娘娘。”
青舟涨红了脸一路朝他们解释。
晏恣忽然便觉得心灰意冷。
这里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束缚,连爬个墙头都不许,这也太没意思了。
谁要来管便来,她就坐在这里了,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呢。
耳边风声掠过,晏恣侧身一瞧,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罪魁祸首当出气筒简直太好不过了。
“你怎么了?”霍言祁几步走到她身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南衙禁军这是倒了不成?怎么成天就见霍将军你在这皇宫前晃悠?”晏恣嘲讽着道。
“陛下令我这几日暂兼北衙禁军护卫内宫一职。”霍言祁解释道。
“也是,自己的功劳不能被别人抢走了,”晏恣翘起腿来,漫不经心地道,“对了,这次你官升几级?我爹赏赐了你什么宝贝?”
霍言祁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半晌才道:“小恣,你别冤枉我。”
“我怎么敢啊,”晏恣假惺惺地道,“你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我只是一个身世不明不白的野丫头,到现在还被关在皇宫见不得光,就算我日后成了什么劳什子的公主,还不是得仰仗你的鼻息过日子,哪天你要是偷偷摸摸给我一刀,我也没地方……”
“小恣!”霍言祁厉声叫道。
“怎么?在你霍将军面前我连说话的自由都没了?”晏恣扫了他一眼,作势捂上嘴巴,“你早说啊,
霍言祁定定地看着她,眼中跳动着慑人的火花,晏恣看得心头扑通乱跳,佯作镇定地别开脸去。
“小恣,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真心想和你结交,不……比结交……更亲近……”霍言祁压低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查出你母亲的事情时,我的确隐瞒了你,这是皇室秘闻,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我无法向你透露,更怕你会有过激的反应,反而会给你和你母亲带来危险。可就算将你们的下落禀告给陛下,我心里是有百分百把握能护得你周全的。”
“惺惺作态,”晏恣冷笑一声,“周全的结果就是我的家散了,我娘不是我亲娘了,我被困在这里动不了了,可真是谢谢你的周全了。”
霍言祁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抬起手来,一把抓着了晏恣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晏恣大怒,用力挣扎了起来,脚下一滑,差点从亭子顶上摔下来,看得底下的青舟和晏洛连声惊呼。
“你就是在怪我对不对?”他的十指如钩,仿如一头困兽,“可是你仔细想想,这么多人在找你的母亲,你以为你们能逃得了多久?这次是我和大殿下找到了你,下一次呢?可能是轶勒人,更可能是前朝的余孽,你们永远都不会有安宁的日子,更可能有杀身之祸!”
晏恣又气又恼:“你少吓唬人,这十六年我们不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更何况,陛下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母亲,而你的母亲一直在京畿落脚,心里未必没有陛下,他们俩的死结若是能够打开,难道不是一桩美事?陛下是你的亲父,你们父女团聚,你能承欢膝下,难道不是一桩美事?你成为公主,虽然失去了一些自由,却能得到很多便利,就好比当年的盛阳公主,虽然长在深宫,可是扶贫济困、赈灾爱民,这么多年了,她封地的百姓都还念着她的美名,这难道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霍言祁的话咄咄逼人,字字如刀,一句句地在晏恣耳边炸响。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愿说话。
晏恣听得有些头昏脑涨,却下意识地不甘示弱:“狡辩。”
霍言祁的眼神可怕,直直地瞪着她,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真的不能原谅我?”
“不能。”晏恣飞快地答道,“我要下去了,你撒手,不然叫我爹来看看,他最看重的霍将军非礼我。”
霍言祁怔怔地看着她,骤然之间,那冷峻的脸一下子灰败了下来。
“小恣。”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吐出了她的名字,又停顿了良久,才喃喃地道,“这可能就是对我那一念私心的惩罚。”
晏恣不明所以,正想揪住他口中的“私心”好好嘲笑一番,却见霍言祁弯腰躬身,一下子把她横抱了起来,跃下亭顶。
青舟和晏洛急忙迎上来刚想去扶晏恣,霍言祁却冷冷地道:“你们都呆在这里,我和小恣有事相商。”
青舟愣了愣:“将军……这……这不合规矩……”
霍言祁的目光森冷地扫过她的脸庞,她立刻噤声,眼巴巴地看向晏恣。
晏恣气乐了:“霍言祁你疯了不成!”
霍言祁凝视着她,低声道:“我没疯,我把你想要的还给你。”
霍言祁一路拉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正清门,门口守值的侍卫看着情形不对,硬着头皮上前盘查,他扔出一块腰牌,只说是奉了陛下口谕出宫办事。
从正清门到宫门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晏恣被他拉得一路飞奔,到了后来都快喘不过气来。
到了宫门外,晏恣一眼便看到了雪骓,雪骓也好像认得她似的,冲着她打了两个响鼻,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可惜今天没带什么糖。
晏恣的念头刚起,身子便腾空而起,落在了雪骓的背上,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