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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信奉“天人感应”,认为天和人同类相通·互相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如果天子的作为违背了“天意”,上天便会降下种种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明君贤臣,则会出现种种祥瑞以示鼓励。
现在兴耀帝把大条道理搬出来,痛心疾首无比诚恳的自我检讨,简直都要感动中国了······呃·……总之他的正理群臣们还真无法从正面来反驳。皇上自愿站出来向天下人反省自己了呀,这得是多宽大的胸怀啊,大家还拦着拉着也太不像话了。
但是臣下们也是绝不会退让的……退个鬼,一旦这回皇帝再出点事大家就等着集体下岗吧都!
君臣拉锯了一整天·也没个结果。朝会从早晨开到午后,愣是谁也不让谁——单纯从人数角度来论,兴耀帝的战力也够强的,他可是一个人对抗着整个朝廷的官员们啊。
就算他有许多心腹,但这些人也因为种种顾忌不好开口表示赞同。
开玩笑,现在出来说赞同,万一皇帝出事呢?他们不得第一批遭殃?
夏涵低垂着头站在文官队列中,满耳都是同僚们接连不断的上奏反驳之声·他面上却无一丝波澜。
他虽然颇得圣宠,可官位低微,在这种高官重臣们纷纷出头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发言资格。当然他本来也不打算发言就是了。
谁也不知道·怂恿兴耀帝举行春祭赂人竟然是他。
百官的反应早在他的算计之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这种多事之秋,百官会同意皇帝出宫是绝无可能的。
大梁的官员们自来就有和皇帝吵架的好传统,对兴耀帝算是很客气了,这还是因为兴耀帝特别强势的缘故。但是这回,再强势也没用——就算皇帝强行通过了这项决议,群众们硬扛着不执行,皇帝也没辙啊。
幸好兴耀帝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出宫祭祀。第二天,在和朝臣们扯皮半日后,他才“勉为其难”地决定将祭祀的地点从京郊皇庄改为太庙。
好吧·朕不出宫向天下人检讨了,朕到太庙里去向列祖列宗检讨,你们还有意见么?
这“漫天开价、坐地还钱”的招数,同样是夏涵的主意。
于是新一轮扯皮又开始了。虽说去太庙的安全系数比到京郊去高了很多,但群臣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怎么也不肯让皇帝出宫。
好生生在宫里呆着吧您呐!等大光明教的人抓得差不多了再说吧!
然而皇帝这回却不肯轻易再让步·而是无比坚持自己的决定。君臣唇枪舌战了三天,最终还是皇权略占上风,立春太庙祭祀总算是通过了廷议。
后宫,永熙宫。
不过数月的时间,曾经繁华一时的永熙宫,竟清冷得可怕。宫女们走在落了雪的小径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愈发显得宫室幽静,空旷寂。
这时的永熙宫,和于氏刚刚被封为皇贵妃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
那时候,永熙宫里每日走动的人潮可曾断过?每一宫的贵人们也都上赶着来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比向皇后请安还殷勤。更别说那些宫娥、太监们,往宫里跑动得不知有多勤快,人人都削尖了头皮想往这永熙宫里钻。
只要在永熙宫当了差,在后宫里就明显高人一等,等闲人绝不敢得罪你。就是皇贵妃身边的一只猫儿狗儿,都比旁人尊贵些!
可如今……
皇贵妃都“病”了这些时日,到永熙宫来请安问好的妃嫔贵人们,却是少得可怜。永熙宫的宫女太监到外头去办事,人人避他们如同瘟疫也似,生怕和他们沾上一点关系。
没错,现在的后宫,已经不是皇贵妃于娘娘的天下,而早被陶皇后全权掌控住了!
陶皇后和兴耀帝身边的大太监德进联手,将皇贵妃安插在要紧位置上的亲信全都清理了一遍。稍微好点的,被闲置到浣衣院去混吃等死;更有那不堪的被寻了点错处活活杖毙,也无人敢出来吭半句声。
陶皇后的心胸一点都不广阔,这十几年里于氏给她穿的小鞋下的绊子,她都深深记在心里呢。就冲着于氏敢在她之前生下长子,足够陶皇后记恨她一辈子了。
因此陶皇后不仅要夺皇贵妃的权,还要给她雪上加霜,多添点堵。谁能预料到,曾风光无两的皇贵妃娘娘,现在连晚上多点几支牛油蜡烛照明都难了呢?
但凡是永熙宫里的吃穿用度,陶皇后是能减则减,不能减也要想着法儿减。这也不能怪陶皇后,因为原本永熙宫很多用度份例是超标了的。当时于氏仗着自己得势,非要让自己的待遇超越了妃嫔的标准,几乎样样和皇后看齐。
陶皇后一忍再忍,苦苦忍着就是不发作,终于等到了秋后算账的机会。如今她一口气就把皇贵妃的各种份例打回原形不说,还以各种借口不给永熙宫足额发放用品。皇后竖起这么大一个风向标,懂事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啦……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才人,都敢踩到本宫头上来了!”
永熙宫正殿内室中,皇贵妃脸色青黑如玄铁,声音阴冷得几乎可以刮下两层寒霜。
尽管还在“病”中,皇贵妃依然打扮得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打扮得太过分了。
明明是家居,却穿着外出拜见皇后、太后的齐整宫装,连妆容和发式、首饰都尽善尽美,就像马上要到别宫去做客一般。
越是如此,越发显出她的悲哀。她的时间太多了,除了每日这般尽心打扮自己,维持尊贵的体面之外……居然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从云端跌落泥尘的感觉绝不好受,尤其对于她这么好强掐尖的一个人来说,更是如此。
听到身边的大宫女盈彩讪讪地来回报,说自己到御膳房去取今儿的药膳时,御膳房的人竟然说忙着给傅才人做补汤还没顾得上永熙宫的药膳,让盈彩晚上再过来取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托词,只是御膳房为了讨好皇后而刻意冷落永熙宫罢了。可那傅才人怀着身孕,下月就要临盘,盈彩还真不敢和御膳房的人争执,就这么空着手回来了。
“贱人!都是贱人!”
皇贵妃一怒之下抓起手边的一个粉彩茶壶朝地上一掼,一把好壶顷刻间便成碎片。屋里宫女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触皇贵妃的霉头。
“娘娘,娘娘,好消息!”
另一名大宫女盈蕊气喘吁吁地从外头小跑进来,脸上带着笑,看起来真是带来了“好消息”。
“快讲!”
皇贵妃刷地站起身,神色激动地往前赶了两步,颤声说:“可是……可是皇上来了?”
“不是……”
盈蕊刚说这两个字,皇贵妃的脸色就阴沉了下去。但听到盈蕊的下半句,她的脸色又由阴转晴了。
“奴婢刚从前宫回来,听人说皇上马上要举行立春祭祀,六宫妃嫔皆要参加!”
“祭祀?”皇贵妃愣了愣,也不含糊,马上追问道:“本宫可在列?”
“在,在!鸿胪寺那边的名单已经出来了,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娘娘您也要去呢!”
第三百二十三章:春祭(二)——又出意外
依然是在展眉的新家小楼上,在场的人却换成了展眉和夏涵
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是一张水曲柳矮几,摆着几样切牛肉、凉拌瓜条、麻酱青豆之类的下酒小菜。 矮几的另一边,是一个盛满热水的温碗,里头浸着一壶暖酒。
展眉将杯中微温的果子酒轻呷一口,夹起两片切牛肉慢慢咀嚼着。他对面的夏涵同样一言不发,把玩着手中已空的酒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这些日子精神颇为疲倦。
展眉饮尽杯中美酒,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又替夏涵倒满杯子。
“晨希,我方才说的,你能否帮我做到?”
夏涵没有急着饮酒,而是抬眼看着展眉,轻声道。
“……我能问问原因吗?”
展眉扬了扬直插入鬓的浓眉,眼睛稍一眯缝,精光熠熠的眸子逼视着夏涵。
夏涵摇摇头,说:“不能。”
“啊,是吗······”早料到夏涵会是给出这个答案,展眉也不例外。他又饮了一杯酒,突然轻笑道:“反正,是为了我那妹子,对吧。”
“对。”这下夏涵却不含糊。
展眉收起笑容,坐直身子,肃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妹子的事,担了很多的风险。但是,如果到最后……她还是不愿意······你怎么办?”
“没怎么办。”
夏涵很轻松地耸耸肩——这是跟展眉相处久了以后不自觉被感染的毛病。他吁出一口长气,说:“走一步算一步,管不得那么多了。”
“嗯……”
看来,似乎是大实话?
展眉举起手中酒杯,往夏涵的杯子轻轻一碰,重又笑道:“那就让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听起来,这小子肚子里,貌似有一个不错的计划?
立春日,太庙。
大梁的春祭并不是常例有时几年也不举行一次。不过兴耀帝继位后,还未曾举行春祭,如今借着“罪己告天”的理由举行也说得过
由于春祭决定得很仓促,又正值多事之秋朝中上下都极为紧张。而且因为是兴耀帝首次春祭,与会的妃嫔、宗室相当多,这便给安保工作增加了难度。
舒绿没想到自己这回还是榜上有名,得跟着信安王府的人一起参加祭祀。不是吧,她又不是宗室女,人家姓凌好吗!亲戚而已,要不要这么额外开恩?
后来从展眉那边她才了解到以前到太庙祭天只是皇亲国戚们的事,但这回不同以往。
这回皇帝在太庙祷告祈天完毕后,还要再顺便与百官一道举行祈雨仪式,连带着皇后也要率领宗室女眷和命妇们共同祈福。总之就是个二合一的仪式……
“啥,这也行?”
舒绿听着怎么怪怪的。
展眉说:“本来祈雨应该是到京郊皇庄去,皇帝‘亲耕,、皇后‘亲蚕,,可是如今百官不同意皇上出京啊,就弄了个折中的法子。听说以前也是有先例的······这种事也就鸿胪寺和礼部的人懂我们哪知道。”
“又是大型集会,真的没关系么!”
舒绿真是怕了。
上回那大象暴走的事情还让她犹有余悸,这才过了没几天又要参加一次大集会。她怎么老觉得心惊肉跳的?
“谁知道,皇帝都不怕,你怕什么!”
展眉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潜台词就是皇帝本人都不怕死,咱们更不用操心了。反正就是去打酱油当背景板的而已嘛。
“也是……唉。”
舒绿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别人看来无比荣幸的事情,她却委实敬谢不敏。谁爱去谁去!
在京城王府里待得越久,她越是厌倦这种膏粱锦绣、富贵荣华的生活。这繁华背后的肮脏与琐碎和她的本性与追求实在太不相符。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立春当日,天气是难得的和暖。前些日子的阴霾天气为之一变从清晨起天空便是一片晴朗。
但天气再好,大家也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差不多所有参加春祭的人,都是同一种心情——赶紧让这倒霉的一天过去吧,再也别出什么事了!
只有皇贵妃于氏的心情与众人不同。
今儿于氏穿戴得极为正式。久已不曾在人前出现的她,妆容甚是精致,尤其是那细细描画的眼妆和朱唇将她本来就雍容贵气的面孔点缀得十分精神。在所有妃嫔中,唯有她的服饰能与皇后比肩,都是真红的朝褂、朝袍、与朝裙,只是在朝冠上稍有区别。
这身打扮给了皇贵妃无比的自信。看看,本宫虽说暂时失势,可依然是本朝的皇贵妃,依然是大皇子的亲生母亲!平日里再如何被压制,到了这种大场皇上也得让本宫出来亮相!
相形之下,陶皇后的脸色就差多了。
能不差么,活生生的眼中钉就戳在自己的眼前,才消停了两天就又溜出来蹦了。对于好容易尝到了正宫应有的权威滋味的陶皇后来说,这种感觉非常的不爽。
事实上,鸿胪寺将名单送到陶皇后面前时,她就曾打算直接把皇贵妃的名字划掉。理由现成得很,于氏正“病”着嘛,就免了她这趟辛苦差事吧。瞧她多体贴?
问题是鸿胪寺卿禀报她说,皇贵妃在列乃是皇上钦点,他可不敢自专。
陶皇后一听是皇上钦点,马上不敢多说什么。
她倒不是嫉妒吃醋——陶皇后说不上聪明,但也绝不傻,对相处了十几年的丈夫还是略有了解的。她隐约明白,皇上此举并非是出于对皇贵妃有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