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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个嘛,我再考虑考虑。”
千绘似乎对青江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对青江而言,女友越是反对,他越觉得眼前摆着个大好机会。
约好见面的地点依然是上次的那家咖啡馆。新海美冬正在靠窗的座位上喝皇家奶茶。凳子设计得较高,从迷你裙中伸出的双腿显得更加修长。她正轻轻地盘着那双长腿。
青江坐在对面,要了杯可乐,下班后总感觉口干舌燥。
“辛苦了。”美冬冲他微微一笑。这笑容具有消除任何戒心的力量,或许这正是千绘害怕的。
“上次说的事……”
他刚说到这里,美冬伸出手掌制止了他。
“不用着急。我不想让你这么仓促决定。”
“可是……”
“今天呀,和上回相反。”她调皮地缩了缩肩,“次我不是同你约会,而是有事找你商量。今天正相反,没有任何事,只是想和你约会。”
看到她妖艳的笑容,青江心中的某种东西又开始摇摆不定。
美冬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什么都行,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已答应和对方一起吃饭了。说出的话无法再收回。新海美冬拿着账单向收银台走去。
无所谓,只是吃顿饭——看着她匀称的背影,青江想。
两人坐出租车去了青山。美冬沿通往大楼地下的楼梯走了下去,青江只能跟在后面。
楼梯下有一家看上去是和式餐馆的店,店内装饰使用了竹子和木材,也有摆放洋酒的柜台。
像是已预约了。美冬一说出名字,两人立刻被领到了里面的屋子,是被竹子隔开的餐桌。
美冬问他有没有忌讳的食物,他说没有。菜全是美冬点的。
“喝什么?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红酒。”
“随便吧。”
美冬叫过服务员,像是在说红酒的名字。青江从未听说过,他知道的红酒数量本就很有限。
“常来这家店?”
“偶尔。这里还不错,要是喜欢这里的菜,以后可以常来。”
青江边点头边把烟灰缸拿了过来。他心里盘算着这顿饭要花多少钱。如果带千绘来,她肯定会很吃惊,或许还会说,有这份闲钱还不如存起来。
“青江君,最近去看牙医了吗?”
“牙医?没有。”这问题太突兀了。他手指夹着香烟,还没点火。
“如果你吸烟,最好一个月去看一次牙医。”
“我的牙没问题,没有蛀牙,我觉得刷得还算仔细。”
美冬露出洁白的牙齿,摇了摇头。“不是光刷牙就行。就算没有蛀牙,也不能掉以轻心。”
青江点燃香烟,小心地不让灰色的烟飘到她脸上。
“你是说会有烟渍?”
“烟渍倒没什么,主要是对牙龈不好。烟会激活牙周的病菌。”
青江没太听懂,继续吸着烟。他听说过牙周病,却不了解详细情况,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谈到这个话题。
“青江君,你是专业人士吧?”
“我认为是的。”
“那就好好听我的话,保持牙齿健康是一名专业美容师的义务。”
“哦?”
“想必你也不愿意为满嘴大蒜味的客人剪发。”
青江把香烟从嘴边拿开。“我有口臭?”
“目前还没事。可如果对牙齿漫不经心,可能早晚会这样。站在顾客的角度,眼前的美容师牙齿干净漂亮当然要比脏乎乎的强,最好是洁白的。”
有道理,青江点了点头。他平常倒也注意不吃大蒜,却从未想过这么深。
“一个月洗一次牙,一定要遵守,我就是这样做的。”
见美冬竖起了手指,青江想,看来这人已经把我当成合作伙伴了。
菜肴端来了,两人喝起红酒,感觉像是日式料理和意大利菜的混合物。
美冬没有提开店的事,主要谈关于旅行以及各地饮食的话题。从她的话推测,她曾去过许多国家,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曾去过多次。
“你是去这些国家观光吗?”
“也有观光,但基本上都是工作。去采购装饰品和衣服。”
“啊,是华屋的……”
美冬微微摇了摇头。“我从今年开始才在华屋工作。在以前的店里上班时,就主要干这个。”
“为什么不在那里干了?”
“嗯……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美冬微微歪了歪头,“简单地说,就是干烦了。”
“烦?”
“感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反过来说,也明白了哪些事情自己做不到,就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改变。”她眼珠朝上看着他,“这样的解释不行吗?”
“不,倒不是不行。”
“喂,青江君,你觉得人生能重生几次?”
又是一个突兀的问题。
“我,不信这个……重生、前世什么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一生中会有几次转变。比如,结了婚人生就会转变,找工作也是如此,这种事大约会有几回呢?”
“呃,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放弃考大学,下决心来东京当美容师就是第一次转变,以后再没发生过。”
“那么,是不是到该转变的时候了?”
“这个嘛,不清楚。”青江呷了一口红酒,他想,看来这是步入正题的铺垫。
但美冬并没有把话题转到美容院的开业上,只是夹杂着各种趣事,展示了自己从经验中获得的商业知识、谈判技巧、市场拓展方式等。这些话深深地吸引了青江。她的谈话方式巧妙极了,没有自己的夸夸其谈,总在征求他的意见和感想,也并非单纯地询问,更在青江所言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话题,或深度挖掘问题。话题总也不会间断,时间过得飞快,两人喝干了两瓶红酒。
“找个地方再喝点?明天不用上班吧?”出了店门,美冬说。
晚餐是她请的。如果就这样回去,自己像在骗吃骗喝。最主要的,是青江还想和她待在一起。
“可以。”他答道。
她抬起手。从青江身后驶来的出租车停在两人身边。
5
本想把酒壶里的酒倒入酒盅,手一哆嗦,全洒在了桌子上,连裤子都湿了。他轻轻咂了一下嘴,用放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
酒都不会倒了——安浦达夫骂着自己,狠狠地盯着右手。缝过的疤痕仍血生生的。
终于习惯用筷子了,用铅笔写字也基本没问题,但前提都是要把精神集中在指尖上。稍不留神,筷子和铅笔都会跌落,因为指尖没有感觉。如果闭上眼睛,甚至感觉连手指都不存在。
对手艺人来说,指头就是命。手指废了,就和被折断翅膀的鸟一样,什么都干不了。
他最近一直在四处找工作,但没有地方雇自己。无奈之下,也在工地干过。但用惯的右手的手指不听使唤,既不能搬重物,也不能挥镐,总是马上被解雇。若没发生那件事该多好。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手指已无法痊愈。
桌旁忽然暗了下来,中川出现在面前。“还有钱喝酒?”他在对面坐下。
“最后一次。”安浦用左手抓起刚才洒了一半的酒壶。
中川叫过小酒店的伙计,要了一份凉豆腐和一壶酒。“听你妻子说,应该在这里。”
“哦。”
“真是个好妻子,在超市里从早干到晚,也不阻止丈夫去外面喝酒,你可要感谢她呀。”
中川的话让安浦无言以对。他心里清楚,必须要向妻子道歉。本就是因为玩女人才受了伤。然而妻子毫无怨言,很快在超市找了一份工作。如果没有她,他肯定早就饿死了。所以他才想方设法找工作,希望能挣到钱。
“阿中,听说你也被福田辞退了,现在干什么呢?”
“就在家待着,靠那点存款过日子,忍到能领养老金的那一天吧。”
“这样好吗?”
“不好,但也没办法。什么地方肯雇我这样的老家伙?”
“社长也太过分了,把我们这些做了多年的人说辞就辞了。最后留下的只有前村。”
“他也不好说。”中川拿起新端来的酒壶,先给安浦斟满,又给自己倒上,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豆腐。
“不好说……难道连前村都要辞退?”
“昨天前村给我打电话,说已由月工资变成了小时工资,工作时间一下子缩短到两个小时。他发牢骚说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这样能维持下去吗?工作少到这种程度了?”
“应该有活干,那些气枪的订货没有减少。前几天路过工厂,看他们在往里面搬钢材,估计又有新的工作了。”
“太奇怪了,那为什么要裁员?”
“工作是有,但有一个干活的就足够了。”
“一个人?那个年轻的家伙?”
“嗯。”中川喝干了酒,又倒了一杯。
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只记得个子很高,也看见了他干的活,就算在安浦看来,那也是一级品。当时他就想,雇了这么个人,社长当然不会搭理自己了。
“福田工厂里的机器全都会用,焊接也不错,加工的水平相当高。这样一来,那个抠门的社长肯定会选他。听说是从关西跑过来的,真是个多余的丧门星。”中川哼了一声。
“要是那家伙不来就好了。”
“我和前村是这样,”中川取出香烟,“包括阿安你,或许也会有解决的办法。”
“哦?”
“很多时候关靠我和前村干不完。就算你的手指不比以前,只要还能凑合着动就行。”
“能动,你看。”安浦用右手拿起筷子,夹住了剩下的咸菜。
中川点点头,依然面无表情。“可那家伙还在,没办法。如果那家伙也像阿安一样被人刺伤手就好了。不,也就是在这儿说说,你就当没听见。”中川环顾四周,手指放到了唇边。
出了小酒馆,和中川告别后,安浦也知道该直接回家,但他不想那样,便溜达着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了福田工厂附近。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许是脚自然地向习惯的道路移动。
早就闻腻了的汽油味如今却倍感亲切。他想,要不要再求一次社长?如果说什么打杂的活儿都可以干,社长会不会网开一面?
但他马上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么顺利,上次那么恳求,最终还是被冷冰冰地轰走了。
已没有理由再站在这儿了。他刚想回家,突然注意到工厂门口的缝隙里透出一丝亮光。
把我们都开除了,难道那个人在加班?
安浦走近工厂。大门开这一点,听不到大型机械运转的声音。他又把门推开了几厘米,偷偷往里看。对面有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用微型磨床削什么东西,削几下就查看一下,像在加工特别小的东西。安浦看不清楚。
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人反正是在加班,在挣加班费。
如果他也被人刺伤手就好了——中川的话又浮现在脑中。
安浦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后,绕到了工厂后面。那里放置着废弃材料和损坏的机器。以前每年分几次雇人处理,现在不景气,没有闲钱管这些,金属垃圾堆成的山越来越高。
安浦在昏暗中凝神寻找想要的东西。那家伙个头大,该找个长一些的,最好是弯成钩子状,顶端尖尖的。
地上没发现特别合适的。最后他拿在手上的是一根五十厘米的铁管,前头又焊接了一块短管。电弧焊接得不太好。他想,这肯定是阿中干的。眼花之后,中川的手艺确实不如从前了。但只为这个原因就被解雇,真让人受不了。只要人活着,就有可能因年老而手艺退步,也可能会因事故导致残疾。互帮互助才是朋友嘛,不应该是纯粹的雇主与雇工的关系。安浦脑中浮现出福田的面孔。
他一动不动地藏在暗影里,感觉酒意上涌,但并不厉害。他对自己说,不该趁着酒醉干这种事,但已别无选择,实在被逼急了。
突然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那天很冷,安浦穿着厚厚的夹克,在池袋一家常去的店里喝了一些酒,当时顶多比今天醉得厉害一点。
是找家有妓女的店,还是在外国女人聚集的地方转转?他边想边溜达。受阪神淡路大震灾影响,建筑用部件的订货增多了,一直持续加班,今天刚领到加班补贴。钱包里有了钱,底气也足了。
“大哥。”忽听有人喊自己。
一个大晚上还戴着太阳眼镜的女人站在旁边,身穿低档外套,烫着极其夸张的卷发,还染成了红色。
安浦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不错,只见她外套衣领微敞,从缝隙中能看到白皙的乳沟和双腿。
女人默默地伸出三个手指。安浦觉得太贵,可“这个女人倒也值得”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安浦走到女人身边,闻到了刺鼻的香水味。女人的脖子和手腕上丁零当啷地挂了一堆便宜首饰,妆化得也很浓。
“有点贵,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