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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置信地看他，从他眼中看到孤儿特有的郁郁寡欢。我去握他的手，他甩开我，
我继续握。他的手好瘦，骨头和筋像要挤出皮肤来，手背上有那么大的黑斑，这
是老的象征或者LOGO。我自己的手，年轻饱满，有力灵活，我像树一样，慢慢
长高，四肢都流动着力量，我踢过球之后，鞋和脚会很臭，可是连那臭都是温暖
的，属于青春的。有一天，我也会老成这样吗？
我十八，他八十二岁，但是我明白了，孤儿到老到死，仍然是孤儿，世上只有他
自己。
也许我是一时冲动，但此刻，我原谅了他的所有。
没过几天，我来上班，在走廊上就听见许老先生的怒吼：“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钱，
你们就巴不得我早死早分钱。”我一推门，他看见我忽然掉转枪口：“还有你，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来护理我。”
是，我来这里，无非是为了钱，这有什么不对？
但我仍然像被人一脚踢翻，全身都痛，我脱口说：“那为什么你不问一问自己，
你除了钱还有什么？我妈常说，如果你是一个菜场，就别怪人家都是来买菜的。”
他愣住了。病房里原来那么多人，我猜全是他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黑压压的西
装与裙，庄肃如葬礼。在他真正落土之前，他们在心里就已经庆祝他的死亡。那
么多人都鸦雀无声。我一转身就出去了。
医院门口停了好多车，无暇一一去数车牌，但那都是名车。他这一生，做过很多
坏事吧？他曾经自私凉薄残忍，一定是这样的。他儿女们的财富，是用这些坏事
换来的，为什么连他们都恨他？
手机突然响了，是妈，她的声音惊喜得语无伦次：“学校来信了，他们给你奖学
金了。”我就在午后的道路上，与自己的黑暗欲念告了别，我可以不再向任何人
索取什么了。
晚上我陪妈做饭，很辛苦地帮她洗煮过绿豆汤的锅，结果反而堵了下水道。吃饱
喝足，我坐在门外看《哈利·波特》，天空是橘色的，风有一记没一记，远处一
栋小楼的房顶上有碎碎的草，鸽子就在草间背着手散步，偶尔温柔地叫一声“咕
咕”。我却看不下去了。
我想许老先生快死了。
无论他如何假装不知，把恐惧转成许多与此无关的愤怒。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天我去向许老先生辞行：“我要去办一些手续，最近就没有时间了。”他淡淡
地：“上午十点半，菜场什么菜都卖完了，只剩下一地烂菜叶，不走干什么呢。”
我忍着眼泪抬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床头柜上有个花瓶倒了，水泼了一台子，
几朵花睡在水里，像电影里奥菲丽亚濒死。我过去扶起来。
哪怕我只是来这里摆摊子的一个小菜贩呢，日子久了，也会生微妙的感情；也许
我就想捡一点菜叶呢，我买不起鱼翅燕窝；而是否所有的菜场都一样？
那个雨天，据说爸刚出菜场，便被大卡车撞飞，鲜血很快被大雨冲走，一颗一颗
的血珠，有没有一颗会沉进泥土，在很多很多年之后被人挖出来，化成琥珀或者
碧玉。
究竟是谁的错？嗷嗷待哺的我？恶劣的天气？弃绝我父亲的，他的父亲？我不是
神，我凭什么来裁判。
我就这样哭了出来，像条小狗。
许老先生俯过身，以一个很别扭的姿态，抱住了我。我闻到他身体上衰败的气味，
牛奶变质，神木终于被白蚁掏空，老屋坍塌，就是一样的味道，我知道我嗅到了
时间。我控制不了我的眼泪。
他问：“如果我没有给你，你要的东西，你……恨不恨我？”我摇摇头。“我最想
要的东西，是爸爸妈妈都在我身边，这个谁也给不了。”
他说：“我可以……”他断然道：“你不要再来了。”再来，势必就是目睹他的死
亡。他伸手向床头柜里一掏，给我四五张百元大钞。“给你打的的钱。”
我不能拿，只有拒绝，才会给穷人一些模棱两可的自尊。但我接过了钱，脸上痒
且酥，无数条泪水小虫子一样爬过。这是他一生中，最真诚的馈赠吧。我说：〃
爷爷。。。。。。。。我走了。〃这一生；我与他都无憾事了。
我连爸爸的样子都记不起来；可是我不会忘掉爷爷的样子；我终于探到我生命的来
处；我的倔强；我的路盲；一切一切；他们说香我爸的地方；我已了解DNA 的神秘序
列。
而被他弃绝的子与孙；以泪水原谅了他；他抱过我；也抱过我血液中的；他自己的儿
子。
无为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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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满分与零分
我的学生生涯并不长，从小学到初中，短短的八年时间当中，记忆里最深刻的要
算一个满分和一个零分，这两个非同寻常的评分，影响了我的一生。
记得从小学开始，我每次的考试成绩都是双百分，直到三年级有了作文课。我继
续着我的好成绩，每次的习作都是老师课堂上要讲的范文，还张贴到学校的学习
园地栏里。教我们语文的是与我同姓的老师，我要感谢这位老师，是他的那次出
乎常理的判分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那是一次期中考试过后，老师在课堂上发试卷和讲评，在讲到作文时，伍老师念
了好多个这次写得很好的学生名单，并说其中我的作文写得最好，他给判了满分
40 分。当伍老师在讲台上说出这段话时，所有的同学都将日光转向我，我简直
不敢相信，因为作文获得满分，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
随后，伍老师像往常那样讲评了我的那篇作文。那一节课，我记住了老师的每一
句话，课后，老师把试卷发给我们，好多同学都抢着过来看我那篇获得了满分的
作文，眼尖的同学马上就发现了问题——那上面有好几处红笔修改过的错别字，
有错别字怎么能够得满分？没有人理会这样的诘问。而那个满分带来的喜悦早巳
弥漫了我的全身。这以后我对于伍老师有了更多的信任和感激。我也更加努力地
学习，用好成绩来报答老师的“偏爱”。我的语文成绩一直保持着班里的第一名，
作文更是越写越好，学校学习园地一小块几乎成了我的专栏。我还参加学校推荐
的各种作文竞赛，并且获得过各种奖励。这好纪录我一直保持到了初小毕业。
初中毕业后，我没能考上高中。但对于作文的喜爱，使我在离开学校后的几年里
都坚持写日记。而这对于我今天的生活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后来我当
兵入伍了，在战友当中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文字功底并不差，在部队的各种总结、
板报、发言当中我慢慢显露了文字方面的优势，更为有幸的是我被搞宣传的政治
处于事看上，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当上了连队的文书，并且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些
短文。退伍后，我顺利地应聘进了一家五星级的外资连锁酒店，且做上了中层管
理员的下作，这以后我又考取了国家导游员资格证，做了一名专职导游。这一切，
我知道都缘于那个非同寻常的满分。
而在数学课上发生的事却让我有些懊恼，与语文一样，刚上初中时我的数学成绩
也是很好的，其时，教我们数学的是邓老师，他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但因为我数
学成绩好，也深得他的喜欢，课余时间，我们还经常在一起打篮球。事情后来的
变化是在一次普通的测验上，多少年过去后，我仍然对那天发生的事有些耿耿于
怀，我甚至认为我后来考不上高中也多少受了它的影响。我有一个坏毛病，就是
写字特别潦草，作业本上老师没少写这方面的评语，尤其是邓老师，在一些不重
要的试卷上，他甚至给我扣卷面分。我到现在字也写得不大好，给老师写信时常
用电脑打印出来，末尾签个名完事。那次的数学课上，邓老师宣布测验的分数，
我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高兴地等着念到我的分数，可到最后一个也没有听到。
我正疑惑时，邓老师说话了：我这里还有一份卷子，因为这个学生字写得龙飞凤
舞，老师看不懂，只能给个零分。希望这个同学吸取教训，不要因为平时学习好
就有骄傲自满的思想。要认真对待学习。我那一刻，脑子一下大了，再也没听进
老师后面的话，我在老师叫过我的名字后机械地上台取回我的试卷。那上面，一
个红红的大大的“0”十分刺眼，我感觉到教室里所有的日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那个可恶的红圈仿佛正吞噬着我的灵魂，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了，我简直是无地自
容。
这以后的数学课几乎成了我的噩梦，那天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地在脑中浮现。我不
再敢看邓老师的眼光，下课后更是远远地躲开邓老师的视野，而到学期结束的时
候，我的数学成绩已落到了班里的下游水平。严重偏科的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没有
考上高中。
现在回想，我知道邓老师其实还是喜欢我的，他那样做，只是想对我的老毛病来
个当头棒喝，以期我能改掉，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变故却对我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
学生生涯中的两件事，我感受颇深，人是一种需要自尊的动物，在处世的时候，
面对人和事，我们的手上总拿着满分和零分两个亮分牌，而我总是习惯亮满分的
那个。
在酒店的时候，我的培训课很受同事们的欢迎，我每年都获得酒店优秀培训员的
殊荣，同事们觉得我的课上得极活泼，语言幽默精炼，课堂氛围轻松，这都受益
于我平时的积累，但我之所以能取得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总是非常尊重我的
学员，无论他们怎样表现，无论他们回答的问题是否与课题相关联，也无沦他们
的操作怎样不规范，肯定他们的表现，维护他们的自尊是我首先要做的事，我一
直这样做。
因此，在我的课堂上，学员们都会很踊跃地参加讨论和演示，这在成人教育中是
很重要的。
一次，我给客房部的员工上酒店消防课，在我讲过灭火器的使用方法后，我请学
员们出来操作，一个叫茜的客房主管自告奋勇站出来打头阵，但或许是熊熊燃烧
的大火让她慌了神，她竟然连插销都没拔就使劲地压压把，学员们都看着她，这
其中大部分都是她的下属，她急得脸涨得通红。这时我不露声色地叫她停，然后
对其他学员说：刚才茜主管按照我的安排有意地演示了我们在实际灭火当中容易
出现的错误，有谁发现了，请她出来告诉大家并按照正确的方法操作一次，这时
候一个男学员站出来指出了茜所犯的错误并用正确的方法将火扑灭。我表扬了那
位学员，并且指出灭火时人不能太靠近火苗以防发生危险，刚才茜那样把脸烤得
红扑扑的就是离火场太近了。茜听到这里，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她镇定了片刻后，
要求再操作一次，这一次她完成得非常漂亮。那次下来后，茜说好悬，差点就在
下属面前丢人了。
做导游时，有一次，我带一帮从北京来的客人，他们是一个交警队的大队长带一
帮下属旅游来了。在我居住的那个南方海滨小城的广场，种了椰子、棕榈、蒲葵、
假槟榔这四种不好区分的植物。那一次，我们参观到广场，我走在前面，突然发
现后面的人不走了，回头一看，那个大队长正和另一个客人争沦着什么，我赶紧
跑过去，发现他俩原来是在为哪棵是椰子哪棵是棕榈而争沦，很明显大队长说错
了，其他的客人看见我来，就巴巴地等着我来仲裁，我笑了笑冲着大队长说：恭
喜，恭喜，大队长带兵有方，你的手下都是敢于坚持真理的好警察，我也高兴啊，
要是你们警察都溜须拍马那么我们老百姓就太失望了。然后我义转向其他的客人
说：其实大队长根本就认识，前面我准备给大家介绍时，他说要跟大家玩一个指
鹿为马的游戏逗个乐。好了，我现在就为大家讲一下：那棵树叶：特别光滑的是
棕榈，树干斑驳的叶子长得像蒲扇的是蒲葵，农村里用的扇子就是用这个做的，
叶子细长的是椰子树，长的特别高的就是假槟榔了。回过神来的大队长带头为我
鼓掌，临走的时候大队长特别兴奋地告诉我：小子，你真行。
早就有人研究过：说是在赞扬和肯定的环境里成长的儿童都会更健康，更快乐，
其实，无沦老幼，对于被尊重，被认可，都是同样渴望的。满分和零分两个亮分
牌，前者我握在手里，随时打出不吝啬。而后者，我已经将它束之高阁。
父与子
父与子住在离小渔村不远的地方。他们在小渔村的外面买了一小片陆岬，并自己
动手在石块和草皮上盖起了两间茅草屋。
父与子相依为命，简直是一刻也不分离。父子两人都用同一个名字：斯乔弗。大
家一般管他们叫老斯乔弗和小斯乔弗。老斯乔弗50 多岁，小斯乔弗则刚刚满16
岁。
老斯乔弗曾经也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