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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还待你赶回来么?云老儿,我苦苦相劝,生死祸福,系于你一念之间了。”云靖怒不可
遏,须眉掀动,却冷笑道:“你要我回去再替你的张大人在冰天雪地里牧马二十年么?”澹
台灭明纵声长笑,忽然正容说道:“张大人就因你牧马二十年,不屈不挠,才敬重你的为
人,要你回去。”云靖骂道:“张宗周叛国奸贼,卑贱小人,我云某耿耿忠心,谁要他的敬
重!”澹台灭明冷冷一笑,道:“张大人果然说得不差,你只是徒有愚忠,不足与谈大事。
他也料你不会回来的了,可是他见你也是一条汉子,不忍见死不救,才命我万里追来,可惜
你辜负了他一片苦心了。”云靖手扶车辕,气极怒极,颤巍巍的破口骂道:“哼,苦心救
我?我云某二十年牧马,此身尚幸得归葬故土,死亦瞑目。你追到此地,要杀便杀,此地已
是中国地方,血洒故乡尚有何恨?”澹台灭明怒言道:“谁要杀你?要杀你的不是我们!”
云靖咬牙说道:“你杀了我的澄儿,还来当面气我么?”身躯颤抖,几乎跌倒。澹台灭明将
他一把扶住,道:“你的儿子不是我们杀的。要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随我回去见了张大
人你就知道了。”云靖张口把一口唾涎,疾吐出去,澹台灭明轻轻一闪,避过一边,只听得
云靖又骂道:“不是你们杀的?那些人难道还是明兵不成?”澹台灭明苦笑道:“那是我们
左丞相的部下。”云靖骂道:“什么左丞相右丞相,都是骚狐鞑子。我已在你手中,你快快
把我杀掉,休要多言。”谢天华也觉得澹台灭明真是岂有此理,他既然身为瓦刺国的大将,
瓦刺的官兵将人杀了,他还要当面来气被杀者的父亲,何况这被杀者的父亲,又身经了二十
年的苦难!悲痛余生,哪能经得这样残酷的戏弄?
两人越说越僵,但只见那澹台灭明抱拳一拱,朗声说道:“云大人,我言尽于此,听不
听从,那就全在你了。”云靖气极吹须,猎猎作响,已说不出半个字来。谢天华大怒喝声
道:“迫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算什么行径?有种的咱们再斗三五百招。”澹台灭明
毫不理会他,压低声调,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走了。张丞相说,累你牧马二十
年,实在过意不去。他也料你不会回来,叫我代送你三道锦囊,依着锦囊妙计,还可救你性
命。张丞相说这三道锦囊,就算你替他牧马二十年的酬报。”把手一撤,转身便走。谢天华
怔了怔,澹台灭明已从他身边走过,只听得咕呼一声,云靖倒在车上。谢天华一伸手打出五
枚子午夺魂钉,分打五处穴道,澹台灭明头也不回,双钩一个盘旋,只听得叮叮叮几声连
响,澹台灭明一声冷笑,人影已没入苍松怪石之间,转过山坳去了。
谢天华这一把飞钉,本就不指望能将敌人打倒,不过见他这样轻易地一举将五枚飞钉扫
数打落,也不觉吃了一惊,飞步奔向驴车。只见云靖嘘嘘气喘,脖子通红,谢天华伸手在他
胸口一揉,云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大叫道:“气死我也!”颤巍巍地坐了起来。
谢天华知道他是愤火中烧,痰塞喉头,身上并无受到其他伤损,这才放下了心。正待善言开
解,忽听得潮音和尚呱呱大声,横拖禅杖,从山坳外疾跑回来。
谢天华又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师兄,你怎么啦?”潮音和尚愤然说道:“三弟,我
丢尽师门的面子啦!我今生不把澹台灭明痛打三百禅杖,难消此恨!”谢天华知道师兄是个
急性的人,按他坐下,让他喝了口水,说道:“二师兄,有话慢慢说,凭着咱们四个兄弟,
就算是上官老魔头亲自到临,这仇也可以报,何况澹台灭明呢?”潮音和尚咕嘟嘟地喝了一
大口水,气愤地续道:“我只道这厮要对云大人暗施毒手,心急赶回,叵耐那两个小贼,死
缠不放,若是平日,这两个小贼我真还不放在心上。无奈我接连两场恶斗,气力不加,和他
们边走边斗,进进退退,竟然赶不回来,斗了一二百招,我一急连走险招,刚刚抢了上风,
不料澹台灭明这厮又回来了。我以为他已将云大人害了,破口大骂。那厮双钩一搭,将我的
禅杖拉过一边,突然劲力一松,暗施诡计,将我跌了一跤。这还不算,还打了我一个耳光,
骂我是‘莽和尚’,说我‘胡说八道,乱嚼舌头,打个耳光,聊作薄惩’云云。骂完之后,
便带了两个小贼,扬长而去。我们闯荡江湖几十年,几曾受过如此欺侮,你说气不气人?”
停了一停,目光注地上,忽然又嚷起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和你交了手没有?云大人好
端端的没事,这地上却有着三个这样趣致的锦囊?”
潮音和尚一边说一边把三道锦囊拾了起来,啧啧赞赏道:“上面还乡有骆驼呢。咦,这
不是蒙古人的刺绣吗?这、这是谁的?”云靖勃然怒道:“臭鞑子的臭东西,把它撕成粉
碎,抛到污泥里去!”潮音愕然一望,用力便撕,忽然手腕一痛,三道锦囊,都给谢天华抢
去。潮音和尚诧道:“师弟,你这是……”谢天华道:“云大人看一看也不碍事,你便看它
说的什么。若然真是胡说八道,那时再撕,也还不迟!”
谢天会心中十分疑惑:这澹台灭明武功高强之极,他既然不欲加害云靖,那么所为的又
是何来?难道真是想“救人”不成?但他何以又在蒙古为官,二十年来助那张宗周折磨云
靖?再说雁门关已经在望,踏入了中国地方,还有谁会加害云靖?这不是骗人的鬼话吗?但
若说他万里远来,为的就是说这番鬼话,却又是绝无此理。何况他虽然傲岸,却又似乎手下
留情,要不然师兄怎能逃得性命,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说谢天华心里沉吟,且说云靖接过锦囊,恨恨一瞥,只见第一道锦囊上写着“即开”
二字,云靖气呼呼地一把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笺,上面写道:“此时速回蒙古,尚可无事,
澹台将军留驻左云,可以接应。”云靖看完之后,随手一撕,抛在地上。
谢天华见他白须颤抖,面色焦黄,不敢动问。云靖看着那撕碎的纸片一片片飘落污泥,
愤然说道:“什么锦囊妙计,还不是那番鬼话!”拿起第二道锦囊,只见上面写道:“离雁
门关七里之地开拆。”云靖道:“偏不听你的话。”用力一撕,里面又露出一张信笺写道:
“时机已迫,此际雁门关当有人接你,先行领队者苦非周健总兵,你当立即快马飞逃,留谢
天华与潮音断后,或许尚能保全首领。”雁门关叫兵周健和云靖乃是同乡好友,一人习文,
一人习武,是同科中的文武进士。云澄此次救父,得他暗助甚多,实行救父计划之前,又已
派人飞骑报知周总兵,叫他转告朝廷,一路行踪,都派有人暗中联系的。云靖想道:“周健
见我到来,岂有不来迎接之理?我节比苏武,异域归来,大明天子即算不立像记功,也当重
用。胡儿妄图离间,真真岂有此理!”随手一撕,又把信笺撕成粉碎。
谢天华旁肯偷窥,一瞥之下,见信笺上有自己的名字,怪而问道:“上面说的什么?”
云靖鄙屑说道:“还不是鬼话连篇。不过奸贼也真厉害,他们好像已预知你们二人深入胡
边,前来救我。不知何以又无防?”谢天华眉头一皱,低首沉吟,疑惑更甚。云靖随手又拿
起第三道锦囊,正要撕开,忽又放下了,谢天华一见,不觉叫出声来。
那第三道锦囊上写着:“此函交谢天华开拆。”云靖冷冷地看了谢天华一眼,心起疑
云。谢天华久历江湖,人甚精细,见此以,微微一笑,说道:“奸贼诡计多端,云大人你拆
开看看,他说什么?”云靖略一迟疑,把锦囊慢慢拆开,抽出信笺来,缓缓读道:“此际云
大人当已被捕,锦囊之内,尚有蜡丸一个,你密藏此丸,切不可开,急速入京,面见于谦,
参劾王振,云大人性命能否保全,全在此一举矣。”云靖“哼”了一声,怒不可遏,信手一
撕,又把信笺撕成粉碎,骂道:“危言耸听,胡说八道!我云某是个大大的忠臣,岂有被捕
之理?”又把锦囊往地下一掷。谢天华一纵身接过锦囊,果然在其中掬出一颗蜡丸,藏在身
上。云靖面色一变,谢天华道:“且藏着这玩意儿,也占不了什么地方,玩玩也好。”云靖
“哼”了一声,微愠说道:“这是给你的东西,你要藏便藏着吧。我云靖与奸贼不共戴天,
纵然真是碎尸万段,也不要他来相救。”
驴车趁着月色,在夜间赶路,雁门关外,边境守夜的明兵角声,已隐隐可闻。云靖精神
一振,虽奔波长路,一晚未睡,却是毫无倦意。翘首长空,纵声吟道:“喜有余生归故土,
雄关分隔别华夷。我云某明日当可重整衣冠,手持使节,礼拜明君了。”谢天华道:“大人
孤忠,百世不可一见,而今天子,封官叙爵,也不足言酬。”云靖微微笑道:“这是臣子份
内之事,岂望朝廷酬报。”停了一停,忽然问道:“我去国之时,尚是永乐十年,而今已经
历二十载,换了三朝,朝廷之事,全无所知,不知如今是谁当政?”谢天华道:“是王振当
权。”云靖想起第三道锦囊中的说话,冲口说道:“那么天佑我朝,这王振一定是个大大的
忠臣,只有那个于谦想必是奸臣了。”
潮音和尚正纵马上来,傍着驴车,听了云靖言语,忽然把碗口大的禅杖往地下一顿,大
声说道:“大人错了,这王振是个大大的奸臣,若然他要撞在洒家手上,也要教他吃我一顿
禅杖!”云靖愕然说道:“什么,他是奸臣?不会,不会吧!若然他是奸臣,胡儿何以又要
唆使什么于谦出头,去参劾他。”谢天华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王振的确是个奸宦。”云
靖诧道:“什么,他是个太监吗?”谢天华道:“正是。听说此人原先在故乡蔚州读过书,
下过考场,做过县官,后来犯了罪,本当充军,适逢皇帝下诏‘有子者亦准净身入内’,王
振遂钻进了皇宫。后来奉派侍奉太子,亦即当今皇上读书,至先帝归天,太子即位,王振遂
得任司礼太监,管理内外奏章,于是遂勾结朝臣,擅作威福,巧立名目,苛征暴敛,虽然不
过三年,百姓已是恨之入骨。大人此次回去,也要当心。”云靖听了,不觉愕然,亦是狐疑
满腹。
谢天华续言道:“那于谦官居兵部侍郎,听说倒是为官清正。”云靖听了,默然不语,
心中想道:“这两人乃是江湖上的莽夫,所言不足深信,待我回朝之后,再亲自看个明
白。”又想道:“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纵然这两人所说是实,也定是张宗周布
下的圈套,故意叫我相信他的话,其中必定藏有阴谋。”
驴车上云蕾睡得正酣,云靖望着她苹果般的脸儿,天真无邪,可爱之极。想到他年云蕾
长大之后,也要远赴胡边,冲霜冒雪,替自己报仇,不觉叹了口气。但瞬息之间,二十年来
嚼雪饮冰,捱饥抵冷种种苦难,又在心头泛起,恨火烧心,盖过了为云蕾怜惜之念。眼望夜
空,心潮浪涌,过了些时,不觉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雁门关上的旌旗,已经可以清楚望见。潮音和尚道:“这
是七里铺,离雁门关只有七里路了。前面就是雁门关外检查行旅的卫所了。”云靖跳了起
来,揭开帘幕,问道:“周总后俨了没有?”潮音和尚道:“天华师弟已入内通报去了。不
曾听说周总兵要来。”云靖怔了怔,忽而失笑,自言自语道:“我也给那个鬼锦囊弄错了。
周总兵怎会知道我今日到来?通报之后,他自然会来迎我。”便吩咐停下驴车,在卫所之前
等待。卫卒们在城墙内张望着,并无任何动静。
且说谢天华为人,胆大心细,先入雁门关通报,便是他的主意。雁门关的总兵周健,谢
天华也曾见过几面,深知这位边关守将,不但是云靖的同乡旧友,而且侠骨英风,与江湖豪
杰胸襟无二。七里路程转瞬即到,雁门关上了无异状,仍是由前几次带引自己的旗牌官接待
入内,谢天华心头一宽,暗笑道:“澹台灭明故布疑阵,装神弄鬼,连我也受他迷惑了。只
要周总兵仍镇守此关,有谁敢加害云靖?”
帐中坐定,旗牌官献上茶来,说道:“总兵大人就要出来了,谢侠士你歇息会儿。”谢
天华喝了香茶,卸下护身袍甲,正在等待,忽觉头昏眼花,叫声“不好!”连忙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