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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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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是夜深。

尚未开眼,暗香盈然袭来,暖暖的渗得人通体舒泰,是绿萝的香味。

缓缓睁开眼,见两个美婢趴在床边,二人鼻息绵绵,已然睡着。绿萝伏在床首雕栏边,亦不知梦到甚,姣好的脸宠染着朵朵红晕,嘴唇轻轻开阖无声默喃,香味便是自其唇间吐露;而墨璃则斜靠着床尾,面上神色恬静,但嘴角却微微翘着。

刘浓轻轻一笑,缓缓揭开身上的被子,不欲惊动她们,无声无息的下床,徐步迈至书室,落座于案后。

青铜雁鱼灯吐着光,案上铺着洁白的左伯纸,乌黑的梅花墨居右,紫红的楠木食盒在左。看见食盒,腹中才觉饥饿,微笑着拈起一块糕点,往嘴里一送,香甜。

填饱了肚子,十指交叉着斜斜上举,随后又将双拳对在胸前,向左右缓阔、缓阔。听着肩上、脖间轻微的爆豆声,顿觉身心皆适。便就着此时宁静的心绪,缓缓闭上了眼睛。细细沉吟,嘴里则随着思海低喃:“吾道一以贯之,道之为何也,道居于上而行于下……道有三千。吾只取一也……”

稍徐。

睁开眼,顺手探向右侧的梅花墨,想取笔却捉了个空。微微一愣,随后洒然一笑,绿萝睡着呢。今夜没有红袖添香。

当下便将袖一挽,欲自行研墨。

“小郎君,婢子来。”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侧面响起,一回首,绿萝捏着裙摆,浅露着雪丝罗袜,亭亭玉立于屏风边。

两目一对。

绿萝眸子轻轻一颤,随后悄然低下头,旋身至案侧跪了,浅浅一个万福。而后。素手把着墨条默默研动,借着灯火可以辩得,两枚耳坠已然熟透。

雨夜,粉袖与灯光共掩。

刘浓静心敛意作千言文,释解‘吾道,一以贯之’,而妖娆美丽的绿萝终夜都红着脸,瞅也不敢瞅小郎君一眼,无它,皆因梦中委实羞人……

此景正如: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般的娇羞。

……

竖日,雨过天晴。

刘浓携着昨夜所作的文章去拜访谢裒,谁知谢裒却不在。与其兄谢鲲一同去了纪瞻府上。刘浓本欲今日也去拜访纪瞻,借阅《易太极论》后十卷,但心知他们将相商何事,一时半会恐难商妥,故而只得作罢。与小谢安一起抄诗三十遍后,作别谢真石。回返客院。

人尚未出柳道,便听得客院门口人声喧哗。

心下一奇,脚步加快,疾疾地穿出竹柳道,一眼便见院门前停着几辆牛车,七八名白袍正从车内抬出一台台沉重的木箱,而车旁的李催则朝着自己快步行来,行到近前,身子一屈,半跪于地,笑道:“李催见过小郎君,小郎君身体安康。”

“快快起来,不必多礼!”刘浓笑着将李催抚起。

来福喜道:“李叔怎地来得这般快?庄中一切安否?”

刘浓亦再问道:“娘亲可好?”

李催笑道:“走的是水路,是以快了两日。小郎君宽心,庄中一切都好,主母也叫小郎君莫要担心家中。”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毕恭毕敬的奉上,道:“小郎君,这是乌程的信。碎湖说,需得小郎君拿主意。”

乌程之信?刘浓接过信,并未展阅,将信揣入怀中,笑道:“入内再续。”

稍后。

刘浓跪坐于案后,细细阅着信中内容,绿萝与墨璃分侍左右,来福与李催以及青袍首领唐利萧三人则按膝于对案。

少倾,刘浓将信纸对折揣入怀中,眉头却微微皱起来,略略一抬手,绿萝便拾起案上的茶碗奉至小郎君手中。

刘浓捧着茶碗,浅浅抿得一口,眼底光芒一闪即没。

李越在乌程已将张芳家族各项不法之举尽皆搜罗,并教使被张芳欺凌的寒门姚氏将张氏告至吴郡,暗中则有乌程次等士族乌氏与程氏推波助澜,殊不知便是这样亦未能将张氏一举覆没,最后竟教张氏反咬姚氏一口,将姚氏以诬陷之名尽数扣监。而姚氏当即便将李越供出,幸而李越及时携着青袍退出乌程,不然怕是身份便将暴露,但红筱犹在张芳身侧。

信是李越所书,杨少柳在信角有加注,字迹绢秀宛雅,仅一言:红筱可取首。

取首,岂可遇事便取首?以张芳寒门家世,断然难逃此等谋算,莫非其与江东张氏真有莫大勾连?嗯,江东张氏……看来,需得去拜访拜访张迈了。

刘浓虽有微惊却丝毫不惧,将茶碗轻轻一搁,环顾一眼对面三人,淡然笑道:“此事无妨,稍后我自会回信予阿姐,倒是驮马之事,不可再行耽搁。”

来福按着剑,侧首对李催笑道:“李叔,小郎君所言甚是,应早日将马购回,以便庄中部曲习练骑术。”原本他会截留一匹,但现在有了桓温的马,自然不会再觊觎驮马。

李催裂嘴一笑,知道来福与罗环盼马已盼了好几年,而来时,罗环也一再叮嘱他越快越好。他虽不知小郎君为何要购驮马,但小郎君决定的事理应倾力拥护,心中稍作盘算,笑道:“小郎君,建康商事甚好,碎湖命李催带来钱财两千缗,而驮马五十匹八百缗,这般价廉委实难得。莫若,多购一些?”

刘浓饮了一口茶,笑道:“此事便由你全权料理,日后需得与萧氏掌管此事之人多加来往,刘浓唯有一言,钱财应使便使,但马源不可绝。”

李催重重阖首道:“是,小郎君。”

……

前往山阴的路上,彩虹挂在天边,桂花飘香四溢,一队牛车正轻快的行于其中。

俏丽的女婢将边帘一卷,探出个脑袋,美美的吸了一口花香,眉眼尽舒,回首笑道:“小娘子,再有半日便到山阴了,咱们要进城吗?”

闻言,坐于车中的小女郎缓缓转过头来,眯着眼感受扑帘而入的清香,而后柔柔笑道:“咱们是随七哥来踏游的,进不进城,得问七哥。”

“哦……”

女婢眉毛颤抖两下,随后睁大着眼睛,点头道:“小娘子说的是,咱们一路随着七郎君踏游,从吴县踏到了山阴,从吴郡游到了会稽。”

小女郎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好似两把小梳子般轻轻一唰,认真地道:“便是如此呢,往返足有千里。”说完,自己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雨后的阳光,又软又暖,穿帘而过,落在小女郎的脸上,泛着如玉般光泽。堕马髻,鹅黄裙,小小瓜子脸,眉若远山含黛,唇似一点樱红;灵动无比的眼睛未见一丝杂色,黑白的干脆、黑白的惊心。

女婢在小娘子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眼睛直直的,一眨不眨,半晌,轻声喃道:“小娘子,你比云间的危X还要好看,若是刘郎君见了,指不定有多欢喜……”(危X即是彩虹)

“嘘!”小女郎伸出雪嫩的手指在唇间轻轻一靠,随后淡淡的笑着,双手端在腰间,微微用力,慢慢的舒展着肩,眼角弯成了两轮月牙儿,心想:我的郎君,舒窈千里来看你,你会欢喜么……

第一百二十章为君展容

出山阴城东八里,有山名白云。

天将放晓,雪炼缭绕山间,中有一观,白墙而黑瓦,毗邻五色云彩,斜依翠松作篱笆,名曰清风。而观中的老道亦名唤清风,老道年岁几何人眼不可辩,但见白须飘飘、鹤发而童颜,身袭墨白相间的水火袍,手持青柄雪麻麈,端坐于苇席中,挺直如松。

矮案亦摆在松下,老道背依古树,揽着尺长白须,注目于案上棋盘。

棋盘的对面,俊朗的郎君眼睛亮若星辰,歪歪的靠着矮案,捉着手中酒壶,边饮边落子,下得妙时必大饮一口,若陷子入阵亦不气馁,哈哈一笑,狂饮一阵。

矮案的侧面蹲着一个年约十来岁的小郎君,双手支头,如水明眸转来转去、片刻未停,时尔瞅瞅老道,倏尔瞄瞄俊朗的郎君。

少倾。

小郎君瞅着俊郎君,不屑地撇了撇了嘴,嘟嚷道:“七哥下得臭棋,至多不出三十手,这局便又得投。”

俊朗的郎君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嘴边酒渍,畅快地喷出一口酒气,朝着小郎君挤了挤眼,笑道:“投便投,若是静言看得不耐,莫若你来?”

这二人正是陆纳与陆氏小郎君陆静言,因这清风老道与陆玩有旧,是以陆纳便急急的赶了数百里路,前来踏游拜访。而清风老道不愧为清风之名,结芦观于此便只管餐风饮露,对凡尘俗世一概不问。如此一来,陆纳于途中所思的种种借口毫无用武之地。

陆静言瞥了一眼云淡风轻的老道,不过半个时辰,七哥便已投了两局,一则有七哥棋艺委实太臭之因,二则便是这清风老道棋风缥缈若仙,每每落子皆如天外飞来让人难捕痕迹,自忖若是与其对弈多有不及,心想:‘七哥定是输得太快,面子上耐不住。便故意让我去出丑呢!’

想到这里,嘴巴一嘟,腾地直起身子,大声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七哥明知不可战却战之,实乃不智也!我寻阿姐去,稍后再来看你共输几局!”言毕,甩着袖子,转身便走。

“哈哈!”

陆纳放声大笑。随后捧着酒壶灌得一气,朝着陆静言喊道:“静言,七哥行棋非在胜败矣!”

陆静言懒得理他,头亦不回地道:“若无胜败,何需行棋,七哥诓我做甚?”说着,顿步想了想,倏地回头冲着陆纳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而后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身后四个近婢面面相窥,随后提裙的提裙。呼唤的呼唤,追着他去了。

“哈哈,妙哉……”

见得此景,陆纳顿时乐不可支,半个身子歪在棋盘上,拍着大腿叫好,突地,靠在矮案上的胳膊肘一个不留神竟撞翻了棋盘。

“噼里啪啦……”棋子滚落一地。

陆纳瞅了瞅满地的黑白子,神情一怔,双手无奈地一摊。感概道:“苦也,棋局已毁,陆纳本有一记妙着,未想竟不得施展。想必天意如此。”语声不胜唏嘘。

清风老道弯身捡着地上的棋子,淡然道:“无妨,吾可复盘,定可教汝一展妙着。”

“啊!”

陆纳大吃一惊,边捡棋子边问道:“棋已下过百手,世伯怎可复盘?”

清风老道瞥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宽厚的笑容,摇了摇头亦不作言,将棋盘中混乱的棋子用雪麻麈扫开,捋了一把长须,执起棋子便落。初时他尚要想一想,到得中后期落子如飞。不多时,便听得一阵“啪、啪”声音脆响不断,而棋盘上则密密麻麻的布满棋子。

再观棋局中的黑白焦灼态势,正是适才所行棋局。

清风老道将手一摆,呵呵笑道:“祖言,且行妙着。”

“妙着……这……”

陆纳瞠目结舌的捧着酒壶,早就惊呆了,眉梢飞拔了两下,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待瞅见远远的天边,红日破云而出冉冉升起,眼珠一转,心下骤然一喜,簌地起身,笑道:“壮哉!美哉!如此美景岂可错失,世伯,莫若你我先观日出,再行妙着,何如?”

清风老道垂目棋盘,淡然道:“心中但存日月,何需再观壮美。祖言切莫再言他物,快将妙着行来。”眼角余光却把神情尴尬的陆纳一掠,嘴角浮起笑意。

陆纳见脱身不得,只得暗中一叹,瞅了瞅棋盘,白子颓势已呈,哪有甚妙着可言。摸索着滑溜溜的棋子,突然计上心头,举起酒壶徐徐作饮,看也不看棋盘,捏着棋子胡乱一落。

“啪!”轻微一声响。

清风老道长眉一跳,忍住笑意低头打量,谁知这一注目便再难脱神而出。端坐着的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倾,长眉渐拧,眼底神色凝重。

陆纳举着酒壶等得半晌也不闻声,心中甚奇,低下头来,漫不经心的扫过棋盘,眼光猛然一滞,手一松,酒壶坠地,绕着苇席打了几个转,滚入草丛中。

稍徐,清风老道眯着眼睛问道:“祖言此着妙极,从何得来?”

闻言,陆纳神情一顿,心想:‘从何得来?难道说胡乱下的么?’少倾,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摇晃着行到草丛边,捡回自己的酒壶,而后朝着清风老道揖手道:“世伯,心中但存妙着,何需再言来处?”

“哈哈……”

清风老道绷了半天的眉宇豁然一开,捋着尺长胡须,笑眯眯的看着陆纳,欣然道:“江东陆氏,二十余子,吾独爱汝这一身洒脱。汝勿需担心,汝与舒窈为何前来,吾不知亦不想知。祖言心不在棋,行之何益?此局,便以和作罢。”又瞅了瞅陆纳手中的酒壶,再道:“酒之一物,少饮可畅意纵怀,过多则滞神伤身,祖言需得节律。”

言毕,也不待陆纳回话,雪麻麈扫了扫袍摆,打斜捧在怀中,起身行向观内。

陆纳凝视老道慢慢离去的背影。但见青山白云红日,绿篱白墙黑瓦,老道墨白相间的身形没于其中,直若浑然一体、难分你我。不由得喃道:“世伯,神仙中人也!”便欲持着酒壶灌得一口,记起老道所言,嘿嘿一笑,将酒壶挂在腰间。大踏步向观后行去。

清风观不大,只有寥寥十数间屋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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