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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木盒,里面卧着一套华胜,此华胜华表美彰,浑身玲珑剔透,首、翼、尾三者俱全,凤首覆于额前,有十五缕流苏,为浑玉;鸾翼展于发髻两端,薄如蝉翅,色作银白;莺尾缚于脑后,有九丝衔珠缨络。而这一套华胜,乃是三年前,刘氏过寿,刘浓耗重金,请名匠,历经半载方才铸就,平日里刘氏极是珍爱,舍不得佩戴,不想今日竟拿来赠桥游思。
桥游思颤抖着睫毛,怯怯的不敢受,刘氏笑道:“汝若佩之,定是极美。”说着,便命巧思与留颜携着桥游思入内,欲当即给她佩上。
桥游思又羞又窘,却无可奈何,只得把手里的手炉拽着死死的,随着巧思与留颜入了内室。
待得佩毕,摇步出来。
“叮……叮……咚……”
琅环玉佩不尽书,此间色不同,众人大赞。桥游思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回赠一幅锦图,细细的将长达一丈有二,宽两尺的图展开。乃是一幅风景刺绣,各色丝线勾勒出红日初升,一只美鹤东来,穿云裂日,振翅掠过苍穹。
图乃静物,但却教人恍似听得阵阵鹤唳声。
当下,刘氏又是一阵夸赞,刘浓见已至晚餐时分,便朝着碎湖点了点头,不多时,余氏领着小婢们端着各色吃食徐徐而来,满满的摆了两桌。
桥游思与刘氏一桌,刘浓哥仨一桌。祖盛见其中有两盘冰水鲈鱼,顿时食指大动,当即便给桥然说起这华亭刘氏鲈鱼的不同,一边说,一边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桥游思见矮案是圆的,心中极是好奇,想问又觉不妥,眨着眼睛,品着刘氏给她夹的一样又一样吃食。
一顿饭,吃得三个郎君极是满意,而桥游思却细眉微皱,整个饭时,刘氏一直在不停的给她夹菜,她只能默默的承受,觉得越来越撑……
饭后,祖盛提议夜谈,手谈。
桥游思戴着沉沉的华胜,迈着小碎步回到房间,室内温暖如旧,晴焉将小娘子头上的华胜取了,看着镜中的小娘子,笑道:“小娘子,刘氏主母好可亲呀。”
“嗯,母居善而遗泽于子,故而,刘郎君俊逸无比。”桥游思捧着小手炉,身上披着雪蓬,虽未套头帽,可也不觉得寒冷,漫眼打量着室中景色。
“是呢,小娘子说的极好。”
而今,晴焉对刘浓的好感已达鼎盛,心中暗觉这个华亭美鹤真美,思虑的真周全,怕冻着小娘子,便故意推迟了拜见时辰,给小娘子送手炉,送热水,赠寒衣,多贴心啊!嗯,若是要嫁人,定当嫁美鹤。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鼻子嗅了两嗅,指着案上的香炉问:“小娘子,这香味……”
“南越有草,名芥,灼芳细味,不与别香同。此乃,芥香。”因室中无外人,桥游思便蜷伏双腿于怀前,手炉隔在膝上,以双手捂着,这样暖意会聚而不散。
晴焉看着小娘子小小的,巧巧的雪团样子,心中寸寸柔软,指着案上那套华胜,嫣然笑道:“小娘子,刘氏主母赠小娘子这么美的物什,可见是有心的。”最后半句,声音落得极慢,极腻。
“胡言……”
桥游思轻轻一嗔,看着燎浮漫卷的芥香,一时间也不知想到了甚,脸颊两侧染上了两缕嫣红,随后头埋入膝中,愈埋愈低,直若羞不自胜,突然间,又觉得腹中一阵难受,细眉皱起来,今夜吃的太饱了。
“桥小娘子,可曾睡下?”室外传来碎湖的声音。
晴焉看了看小娘子,随后答道:“小娘子未睡,姐姐进来。”
碎湖悄步而进,在门口外室稍待数息,待身上携着的寒意被壁炉灼暖了,这才缓步走入内室,万福笑道:“小娘子若是不困,郎君们有请。”
“这便去。”
虽是雪夜,清朗似昼,但碎湖与兰奴都掌着梅花印雪灯。
桥游思捧着小手炉,裹着雪狐斗蓬,穿行于楠木回廊,眼光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刘氏庄园,只见刘氏庄园虽不若桥氏那般雍容华贵,但却自有一种风范,在这雪夜之中,四处明灯不寐,卓卓约约,宛若浮着点点雪虫。
碎湖见桥游思凝目檐角雪灯,便轻声笑道:“小郎君说过,清魂存于心灯。是以,但凡小郎君在庄中,阖庄不闭夜灯。”
清魂存于心灯?是啊,他便是那样……
桥游思微微一笑,捧着手炉走得快了些,在她的梦中,不知何故,刘浓是只脆弱的兔子,这很荒谬,可是她却觉得,亦或,这才是华亭美鹤的本来面目。
绕过转角,阵阵朗笑声传来,中有一缕,极是开怀,那是浓眉祖盛的声音,有一人笑得温慢,那是阿兄的,他呢,笑得不多不少将将好……
室中的灯光、火光斜斜的洒在廊上,衔着这份温暖,桥游思走入室中。三个郎君正围着矮案对弈,见得她来,齐齐一顿,祖盛将手中棋子往壶中一扔,揖手道:“圣手来也……”
“格……”
桥游思实在忍不住,莞尔一笑,顿时将对面的祖盛呆了一呆,而她眼角余光瞧见华亭美鹤颀长的影子摸了下鼻子。
桥然笑道:“小妹,此间不冷,是以请小妹佐之以棋也。”
壁炉燃得熊,而屋角四方尚搁着火盆,显然是为了她而设下。桥游思心中暖暖的,恬静的走到案前坐下,凝目案上棋局,左手揽着手炉,右手捏起一枚白子,笑问:“谁,先来?”
“这……”
刘浓与祖盛面面对窥,他们三人对弈于棋,下着下着,想起庄中还有个圣手,心中犹若猫抓蚁搔实在耐不住,便将她请来了,但真个面对着她时,顿觉高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恍若高山仰止啊!
祖盛搓了搓手,跃跃欲试,想了想,有些怕,便笑道:“瞻箦,君且先行,待君败之后,祖盛再为君复战!”
刘浓汗颜,想起了昔日与她对弈时的惨败,那可真是惨不忍睹,不过,自忖经得半载,棋艺已是大增,与桥然对阵时也有胜局,便将袍摆一撩,落座。
端眉肃目一个揖手:“小娘子,猜先!”
桥游思轻声道:“刘郎君执先。”
罢,执先便执先。
半个时辰后,任是刘浓奇招百出,东躲西藏,一心只顾行棋逃命,而不论棋艺,但也挡不住那一轮又一轮的摧残,匆匆败下阵来。
轮到祖盛上场了,而他早看得浓眉一跳一跳,心惊不已,但见刘浓看来,便挺胸掂腹,豪爽落座,大有纵横捭阖的气概。
殊不知,仅小半个时辰后,他便仰天一声长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噗嗤……”
桥游思嫣然一笑。
而后,两人轮番上阵,桥游思温婉如故,只是下手却狠,丝毫不给俩人留情面,将二人杀得溃不成军。可越是这样,俩人越是难以自拔,尽皆痛并快乐着,与高手行弈,便若饮鸠啊。
这一番行棋,足有两个时辰,已至子夜,两位学生恭敬的将圣手老师送出室外。
月夜浮白,长廊。
祖盛揖手沉声道:“与小娘子行棋,祖盛虽败而有荣,小娘子之棋,令祖盛胸怀洞开,恍觉诸多不足,请老师受学生一礼。”说着,弯着身子,长长一揖。
“祖郎君……”桥游思捧着手炉,有些不知所措。
“然也!”
而此时,刘浓也是长长一揖,正声道:“‘老师’二字,小娘子当得!”桥游思行棋如雷似霆,逼得人无处匿形,但恰恰是这样,可教人直目平时难以察觉之不足。
“刘郎君,何需如此!”
桥游思羞窘中带着些许骄傲,伸出右手虚虚去扶俩人起身,恰逢此时刘浓抬起了双手,无巧不巧,抬起的手正好迎上桥游的手。
两厢一接……
第一百四十六章雪林闻埙
竖日,清晨,一夜雪停。
庄园极是安静,仿佛可听见它正慢慢的苏醒,轻轻的打着哈欠。
桥游思睡得沉恬,起得亦颇早,此刻正倚着雕栏看楼下的人练剑,只见刘浓身穿修长箭袍,正仗剑俯仰腾挪,一时剑光霍霍,英姿勃勃。
“唰!”、“唰唰唰!”
阔剑团战四方,但见寒影成阵,四面八方俱是剑影。倏地,刘浓双足在树杆上一蹬,借力回身反刺,一剑正中两丈外木人。
“簌!”阔剑震得木人前后摇晃。
刘浓收剑而回,竖于眼前,并起剑指由剑尖抹至剑柄,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剑,气沉入丹田。剑眉微微一扬,知道左上方有人正行探视,而在那个方位便只有桥游思,原本想收剑走人,但不知怎地却就着收剑之势,眼光往左上方斜斜一挑。
“呀……”晴焉掩嘴惊呼。
被刘浓的目光一逼,桥游思的头微微向后一缩,眼睛眨了一眨,瞬间便定住了退势,又想了想,敛了一下眉,怯怯的,但却正正的,直视。
二人对视,刘浓目如星湖,略带侵袭;桥游思微微笑着,洁净可透。
数息后,刘浓败下阵来,摇了摇头,默然笑了一笑,继尔神色一愣,又伸手拍了拍额,这才双手持着剑柄,朝着楼上的桥游思一揖,轻声道:“桥小娘子,早安。”
因隔得较远,桥游思自然听不见他在说甚,但却能分辩他脸上善意的笑容,弯着嘴角,浅身还了一个万福。
“瞻箦……”
这时,睡意懵懂的祖盛与桥然沿着木梯而下,两人眉色俱略显困倦,昨夜三人促膝长谈,祖盛极是健谈,可他谈的既非玄论,也非诗咏,而是行军阵要。听得他一番侃慨之言,刘浓暗知他投军之心已定,并未加以劝诫,将珍藏的《吴子兵法》赠给祖盛。
祖盛边走边拍着抚手,似乎在拍着某个节奏,而嘴里却笑道:“瞻箦,君欲习祖豫州,闻鸡而起舞乎?”
桥然瞅见远远倚栏的小妹,脸上的笑容更浓,扬眉笑道:“华亭未有鸡鸣,但有鹤唳,不过,也闻雪、剑之声,声声催人也!”
刘浓笑道:“二位兄长,休得取笑。”说着,倒擒着剑快步迎向二人。
桥游思低头一笑,捧着小手炉退却。
大白猫蹲在木梯的抚手上,正在瞅着院中的某个角落,那里好像有田鼠出没的痕迹,祖盛右手溜着抚手而下,竟把它当作了抚手上的装饰,伸手一拍。
“喵!!!”
“唉哟……”
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白猫顿时怒了,探爪反击,一把将祖盛的手背抓出五道血痕,祖盛大吃一惊,吃痛之下,顺手一挥,将大白猫挥得飞了起来。
而它所飞的方向,正正朝着刘浓。
“喵……”大白猫极怕刘浓,想要转向,可是已然来不及。
“呜……”于是乎,可怜的大白猫再次被刘浓捉在手中,还没等它装死,身子突然一轻,而后“扑”的一声,被美郎君顺手扔在雪地中。
刘浓并未伤它,扔得不轻不重,刚好砸出个雪洞,只余一个猫头,朝着刘浓身后的墨璃“喵喵”的叫。墨璃心中不忍,将它抱在怀里,伸手一遍遍的安抚。
“噗嗤……”
晴焉一声娇笑,看着三个少年郎君在楼梯上笑闹,她的眸子定在美鹤身上,好一阵才回转目光,随着小娘子走向房间,轻声道:“小娘子,原来,穿着窄袍子,这么好看啊。”
桥游思迈着蓝绣鞋,眼睛盯着脚尖,回道:“窄袍、宽袍,若是着于戏猴之身,都不美。若是,若是,他穿着,也就美了。”
“哦……”晴焉长长的‘哦’了一声,又试探地道:“小娘子,大郎君年后便要去豫章,届时,庄子里便只有小娘子一个人了。”
桥游思道:“非也,阖庄上下尚有两千余人……”
“唉……”晴焉幽幽的叹了一声,桥游思歪着脑袋抿嘴一笑。
而此时,中楼的正门‘吱呀’一声开了,巧思与留颜扶着刘氏走出来,刘氏一出来便将眼光投向北楼,北楼一直空着未住人,但是刘氏每日都命人好生打扫,一应家具陈设与中楼、东楼等同,在刘氏的心中,北楼是她将来的儿媳,儿子的新妇所居。
华亭主家五楼,中楼居正中,东南西北四楼,呈四方四位将中楼拱卫。楼楼贯通,四楼的二楼上,各有细长的楠木回廊直达中楼。
眼下,桥游思便住在北楼。真巧,她的心思便是儿子也不知道,可是儿子却安排那个小女郎住在那里。莫非,此乃三官大帝的旨意?
平心而论,因昔日被郗氏毁约之故,刘氏对儿子与陆家小女郎并不看好,依得她的心,儿子最应当娶的便是柳儿,柳儿有倾国姿容,心善且柔慈,明礼而有方寸,定能助儿子将华亭刘氏兴隆昌盛,奈何儿子与柳儿仿佛都不太愿意。
初见桥游思,刘氏便极喜,喜她那双眼睛,喜她浑身上下透着的纯净,刘氏心道:便是这般的人儿,方能配得上虎头。
瞅了一眼北楼,正好瞧见桥游思宛约窈窕的背影,若说这小女郎的身子也着实柔弱,可是这依然制不住刘氏对她的喜爱,一夜未眠,眼前心里全是她,当下便叫过巧思低低一阵吩咐。
桥游思前脚刚进房间,巧思后脚便至,手里捧着一件雪绒绒的衣物,笑道:“桥小娘子昨夜歇得可好?主母命婢子来送寒衣。”说着,又命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