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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命身后跟着的小婢将三个金丝楠木小手炉放在矮案上,都是将将才加的火,透着阵阵暖气。
“咦?”
晴焉接过衣物一看,不识得,问道:“碎湖姐姐,这是怎生穿的?”
巧思眉梢轻轻一颤,笑道:“婢子叫巧思,碎湖是巧思胞姐。”说着,接过晴焉手中的衣物,在脖子上比划,说道:“主母亦不耐寒,这是小郎君特地为主母制的,叫云锦。”
云锦,若围脖而不同,似披风而非,围系于脖间,背后垂着丝丝流苏,不仅美观且更为御寒。
桥游思在室中并不觉太冷,本不愿着此云锦,奈何晴焉怕冻着小娘子,便求着她穿上,这么一系上,顿时将桥游思的脸又笼得小了几分。
稍后,桥然来了。
雪晴了,满眼银裹,刘浓请桥然与祖盛外出访雪,在华亭刘氏庄园的后山,有野梅簇簇,有冻僵冬兔。昔年,华亭刘氏初创之时,因粮粟秋黄不接,刘浓便发动庄民储鱼肉,入山寻野味。殊不知,此地的兔子挖洞极浅,遇雪便冻,一群人入山后,但见得兔子们都冻僵了,一捉一个准。而后,每逢雪浓,华亭刘氏上上下下便会由小郎君择日,入山捉兔,从而遥慰昔年之辛。
桥游思怕冷,听见访雪便不想去,但一听说捉兔子,明镜之眸颤了一颤,竟央求阿兄带她去。桥然见她浑身上下都笼得死死的,又细心的一阵问询后,得知确属无妨,便只能由着她。
“小娘子,快看。”
将将踏出室来,晴焉便指着某处惊呼,桥游思顺着她的手一眼看去,只见刘浓正站在中楼的二楼上,挥着手高声笑语,院内院外簇围的上千人哄然叫好,震得人耳鼓发麻,随后便陆续的漫向庄外,白袍、青衣、粗壮的健汉,娇俏的女儿,个个面带喜色。
晴焉所指并非是他们,而是越过了中楼直达庄墙下,在那里,茫茫雪地中盛放着一束深红,这一抹深红被青衣白海棠环围,面上缚着丝巾,看不见姿色,辩不清真容。
便在此时,那深红之人回过眼眸,漫不经心的一望。仓促一对,触目惊心。两人皆愣得一瞬,随后各自转走目光。
这人是谁?
桥游思捧着手炉默行,在心中暗问。
“桥小娘子……”碎湖绕过廊角行来,弯着身子万福,手中捧着一对奇怪的物什,呈蓝色,辨样子仿似稍稍大一号的绣鞋。
表面光洁,内中有绒毛,鹿皮,风雪不侵,碎湖也穿着一双,只是颜色不同。
桥游思心中好生羞窘,看来,现下华亭刘氏的人都知道她不耐寒了,回转室中换了鞋,出室时遇上笑盈盈的刘氏。刘氏挽着桥游思的手,愈看愈爱,恨不得把这像水一般的小人儿揉进心里才甘愿,桥游思羞得没边,轻声的回答着她的各种问话,而那些问话,都是怪怪的。
美鹤与阿兄们在前面不远处大声放笑,嘴里喷出团团浓雾,他们脚上穿了个奇物,像是薄薄的铁片,前后两端微翘,而两只手则各持一根棍子,美鹤双手用力一撑棍子,“嗖”的一下便飞出去了。
“呀,真好玩!”晴焉惊呼。
巧思笑道:“滑雪,可想试试?”说着便叫过小婢,接过小婢手里捧着的奇物,提在手里摇晃,诱惑晴焉。
晴焉眼睛一眨一眨,看向自家小娘子。
桥游思微笑道:“去吧。”
“可是,小娘子。”晴焉有些犹豫。
桥游思扶着刘氏,浅浅笑道:“勿要为我担心,我陪刘伯母,去吧。”
“好勒……”
晴焉学着巧思的样子,将薄铁片绑在鞋上,撑着棍子歪歪斜斜的飘走了,飘着飘着,“扑通”一声滚倒在雪中。
“噗嗤……”、“格格……”
刘氏娇笑,桥游思也笑,觉得刘伯母好美,心道:‘怪道乎,美鹤那般好看。’顺手接过留颜递来的小手炉,说了声:‘谢谢。’
留颜嘴角微弯,淡雅的万福。
远方。
刘浓飞速的滑过雪地,大声喊道:“茂阴,别滑太急!小心雪坑……”
祖盛初学滑雪,极喜这种风驰电掣般的感觉,迎着寒风,嗖嗖嗖滑得飞快,叫道:“我眼所见,唯余茫茫,何来雪……唉哟……”
“扑通!”
雪地上,祖盛的身影突然不见了。
“茂荫,茂荫,汝可安好?”刘浓与桥然趴在雪坑口,雪坑深约三丈,祖盛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坑中,摔迷糊了。
“尚,尚好……耶……”祖盛挪动着身子,觉得脖子下硬硬的有物。
片刻后,刘浓与桥然找来绳索,把祖盛从雪坑里拽出来,祖盛喘着粗气,怀中抱着一只肥大的兔子,哈哈笑道:“瞻箦,有所失必有所得,瞧我捉了个甚……”
刘浓笑道:“稍后,温酒,烤野兔!”
“妙极!”
桥然抚掌赞道,随后又指着千步外的雪林,喘着气笑道:“瞻箦,茂荫,莫若我等至此地咏赋何如?”
“甚好!”
俩人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在雪林之中有一方奇石,极是突兀危耸,若能摆席于此,饮雪高歌,想必是美事一件,当即便撑着雪棍向奇石滑去。
千步之外,转眼便至。
三个少年郎君将雪鞋一脱,站在石上凭风瞭望。而此时,满山漫林都是华亭之人在捉冻僵的兔子,不时听见欢呼阵阵。
祖盛看着苍茫雪野,心中鼓荡起豪情,朗声笑道:“若言咏赋,大好山河,言语难以尽之。祖盛不才,愿以一啸鸣之。”说着,叉手于腰,纵声作清啸。他的啸声虽不若张迈那般似滚雷惊云,但却让人闻之而畅怀,久久的盘荡于雪中、林下。
一啸毕罢。
桥然笑道:“茂荫之啸已不滞于物也,桥然便以一曲歌之。”言罢,振了振嗓子,清声唱道:“忆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待桥然唱罢《采薇》,刘浓从怀中摸出一物,却是一枚精致的陶埙,看着愕然的二人,微微一笑,而后捧着埙,就着碎琼乱玉,迎着满林雪风,将满腔胸怀尽洒。
古音八八,埙声最怅,埙声最殇。
一时间,那略带伤感的埙声辗转来去,丝丝缕缕穿过林,漫过野,飘至所闻之人的心尖。
雪林深处,身披大红斗蓬的杨少柳从树下捉起一只冻僵的兔子,侧首听见这埙声,微微皱了皱眉,搭眉遥望声音来处。
漫漫雪坡上,桥游思扶着刘氏慢行,听得这埙声,明眸悄然一亮,弯起嘴角看着奇石上的吹埙人。但见他站在银妆素裹中,一身月白长袍被风裂作旗展,浑不与物同。
“见笑。”
刘浓将埙揣入怀中,朝着桥然与祖盛深深一个揖手。
第一百四十七章与君归绝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华亭刘氏之后山,虽然山势不高,也不见奇峰陡峭,但却胜在广阔,而今再被雪衣妆点,恰若婉约佳人幽绽芳华,颇有几分别样的冷峻。
刘浓哥仨兴致极浓,祖盛拿着根棍子满山遍野找冻僵的冬兔,这里敲敲,那里戳戳,小半个时辰过去,一只也未捉着。桥然在树洞中捉了一只,两眼笑得极畅,拍了拍犹自僵着的兔子,喜滋滋的大声唤刘浓。刘浓赶过来,拧起兔子细细一瞅,命人拿到火堆旁温醒。
稍后,随从来回道:“小郎君,那是只母兔,怀中有子。”按小郎君定下的例,入山寻野,但凡母有子,亦或野幼,皆不可伤之。
刘浓笑道:“温醒后带回庄,待雪融放归山林。”
桥然道:“网开一面,瞻箦有商汤之仁也,莫非瞻箦早知它乃母兔?”
来福提着一只兔子经过,插嘴笑道:“桥郎君,君莫非不知雄兔脚匆似弹丸,而雌兔眼眯似月弦乎?”
桥然乃是雅贵郎君,哪里知道这乡间民里分辨兔子雌雄之法,他与来福相识已久,知晓刘浓待这白袍极厚,被来福取笑也不恼,反而依着雪树笑道:“方才这兔子冻着,安辨脚弹而眼眯也?”说着,又问刘浓:“瞻箦,可是另有它辨之法?”
“玉鞠,若是兴致甚佳,何不再妨之?”刘浓微微一笑,不愿与桥然讨论如何辨公母,后世时,刘浓有女友喜养猫狗等各色宠物,公兔母兔辨其尾后便知。
“哈哈……”
这时,祖盛的大笑声传来,二人侧身一望,只见祖盛在树下刨了个大洞,洞中好似兔子不少,他正一只一只往外捉,边捉边笑。
桥然见祖盛又有斩获,便撩着袍摆再寻树洞去了。刘浓见娘亲领着研画与留颜在雪树下稍歇,心中微奇,桥游思去哪了?
快步迎上前,笑道:“娘亲,身子可还禁得,莫若早些回庄?”往年,忆苦思甜时,刘氏也偶有参予,但只是象征性的入山便回。
刘氏看着满山的人影,却突然想起了六年前,来福带着孤儿寡母,仓惶逃离洛阳来到这江南,山不依、人不靠的,一时心中竟有些迷伤,随后凝视着眼前的儿子,也不知道该说甚,眨着眼睛想了想,忍住胸中淡淡的酸楚,笑道:“虎头,娘无妨,今日想多待会,汝自寻野去。”
刘氏亦不耐寒,刘浓握了握她的手,但觉入手温暖才放下心来,眼光漫过雪林,直投山下的庄园,心中由然而生阵阵傲意,转念想起山后有一片野梅,便细细叮嘱留颜,若是娘亲身子乏了则早些回庄,又见桥然与祖盛捉兔兴浓,便未叫上他们,独自一人向林中深处而行。
“虎头……”刘氏在身后唤道。
刘浓回头笑道:“娘亲,何事?”
刘氏指着林左,笑道:“往左,左有捷径。”
娘亲甚少入山,怎知左有捷径?刘浓凝着剑眉微奇,但不愿就此小事违逆娘亲,遂往左而行,寻思着,大不了待娘亲看不见时再转道。
林中甚密,根根雪枝似箭若剑,竖插苍穹,斜指天。
桥游思穿行于林中,披着雪狐斗蓬,系着绢绒云锦,穿着鹿皮毛鞋,手里还捧着小手炉,身上脚下心中全是暖暖的。
巧思与晴焉正在身后不远处斗嘴,晴焉说远看此山像雪馒,近看好大一片林呀。巧思反驳说,山就是山,林就是林,林存于山,山见于林,远了看不见林,近了看见不山。晴焉说,此山就是个馒头。巧思不屑的说,你就是个蠢婢。晴焉怒指巧思,巧思挑着细眉更得意。
桥游思弯着嘴角心想:巧思这是在怪晴焉未将她与碎湖分清呢。
晴焉斗不过巧思,嘟着嘴巴,甩着两手追上小娘子,气道:“小娘子,给评评理。”
“对着呢。”
巧思也追上来,看着桥游思,软软的道:“桥小娘子,我家小郎君常言,世不辩则不明,是以婢子斗胆,请桥小娘子给评评。”
两婢都将眼光投向娇弱的小娘子,希冀小娘子给个说法,而巧思的眼神隐含深意。
桥游思将小手炉慰到胸口,看了看两人,笑道:“巧思之言,存于本、末之间,暗合有、无至理,可见华亭刘氏家学渊源,而此言足见巧思心思缜密擅辩,若加以深习,想必又多一妙音。”
巧思眉色极喜,端着双手,深深的朝着桥游思万福:“谢过小娘子,巧思不敢当小娘子之赞,此言,乃是小郎君昔日所言。”
晴焉皱着柳眉心想:‘莫非,我真的是个蠢婢?’急急的问道:“小娘子,那,那我呢?”
“晴焉……”
桥游思浅浅一笑,两汪镜湖顿时泛起涟漪,柔声道:“晴焉之眼,擅捕于神,见乎于形,心若澄镜则明,故而,晴焉可与我学画。”
“真的么?”晴焉愣愣的问。
桥游思未答,捧着小手炉俏俏迈步。巧思从晴焉身侧经过,皱了皱眉,轻声啧道:“桥小娘子怎会有你这样一个蠢婢呢?”
“巧思!!”晴焉气得不行。
“怎了?”巧思顿住身子,慢慢回身,歪着脑袋问。
“哼,我不与你辩!”巧思便是晴焉的克星,晴焉自知斗不过她,好生无奈,拽着裙摆,飞一般的绕过巧思,追小娘子去了。
“晴焉,等等我……”巧思心想:‘这个晴焉虽然蠢,可是挺有趣的。’娇声唤着晴焉,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待她们三人一走,树后转出了刘浓。
他来时,正好听见二婢问桥游思,遂也想听听桥游思作何以解,故而匿身于树后。听得桥游思三言两语便将这难题解了,心中不由得暗生佩服,此题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若非那等心洁而明透之人,断难做到两全。
桥游思,怎生一个桥游思?莫非,你的眼睛便不沾烟尘乎?
眼乃心之窗,为何时尔窥之?
思及此地,刘浓摇了摇头,每次面对桥游思,他都感觉到对面端坐的是一面镜子,那镜子倒映着他自己,镜中之人时尔陌生,渐或熟悉,让人极不自在。而这面镜子也不知有意,亦或无心,总喜欢将眼光投于四处,捕人心神。
“非也,应是我心有暇……”洒然一笑,抬着右手看了看手掌边缘,剑眉微皱,瞅了瞅那缕雪魂消失的地方,撩起袍摆,竟寻着林中的足迹,追了下去。
“小娘子,小娘子快来看……”
晴焉蹲在树下,以一根雪枝刨着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