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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郎眯着眼眸,双手伏在腰间,染着豆蔻的十指惊若寒蝉,抿了抿雪白的唇,深深一个万福,说道:“无事,别过。”
别过,这是要永别乎?该作何选择?
“刘郎君,人面未隐,桃花未红,又作何意……”
“刘郎君,锦信尚需往来……”
“荟蔚有心系乔木,汝心可有荟蔚……”
眼望着这束欲萎的大紫,霎时间,往日诸般种种如潮涌来,将刘浓看似坚实的心堤冲作齑粉,眼中脑中一片混乱,心思却澄清镜明,朝小女郎疾走。
“刘郎君,君,君欲何为?”小女郎浅浅起身,被吓着了,退后一步,睁着美目,轻问。
刘浓懒得与她言,一把揽在怀中,深深一吻,沉声道:“昔日虎丘,刘浓得点绛一枚,汝应嫁我,且稍待。”言罢,美郎君转身大踏步而去,好似深怕小女郎细问。
顾荟蔚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依着亭柱喘气,雪白的唇已作红樱欲透,半晌,眸子一眨,提着裙摆奔出亭,站在高处一看,只见青冠隐约浮现于雪廊,嘴角轻扬,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喃了一字:“贪。”
“那你要不要等他?阿姐,依淳弟之见,这刘氏子太贪……”小顾淳从假山下的洞里钻出来,垂着丧气的仰着头嚷道。
“阿弟,汝若敢胡言,定,定……”
……
刘浓与桥然快步而行,一路上美郎君默而不言。
待出了庄门,桥然委实忍不住,低声道:“瞻箦……”
“玉鞠!”
刘浓回眼望向庄院,莫名觉得浑身轻松无比,朝着桥然微微一笑,邀桥然同车而行。二人对坐于车中,桥然问道:“何往?”
刘浓道:“陆氏。”随后凝视桥然,沉声道:“玉鞠,若言刘浓贪之,那便贪之。刘浓喜桥小娘子,亦喜陆氏女郎……”顿了顿,又道:“尚有,吴郡妙音。”
“啊……”
桥然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大睁着眼,良久,方道:“瞻,瞻箦,汝可知,可知……”
刘浓沉声道:“知也!”剖作三半便剖作三半,受人诘难便受人诘难,美郎君豁出去了。
车轮滚雪,帘内无音。
亦不知过得多久,来福一声长喝,制住牛,回身道:“小郎君,陆氏到了。”
呼……
刘浓睁开眼睛,朝着桥然淡然一笑,揖手道:“玉鞠,且安待。”
桥然叹道:“瞻箦,何不避之,以待他日。”
刘浓揭开帘,迈出身,朗声笑道:“身为男儿,岂可让心爱之人独饮风雪。”说着,辕上一轻,美郎君跳下来,正了正顶上青冠,扫了扫月袍下摆,迈着阔步,走向深门似海……
……
吴县桥氏庄园。
簇新苇席似雪朵,中有两点最娇艳。
桥游思与陆舒窈对座于案,彼此都未言语,却各作笑颜盈盈。
少倾。
桥游思将冒着热气的茶递给陆舒窈,轻声道:“陆小娘子,且饮茶。”
“妹妹且自饮,舒窈不渴。”陆舒窈端着双手,身子坐得笔直,眯着细长的眼睛,微微一弯小唇,细声道:“常闻人言,桥氏有殊,名唤游思,足堪吴郡之清绝。而今,舒窈观之,清绝二字岂可描得妹妹。”
桥游思将茶碗轻轻一搁,拾起案角一侧的金丝楠木小手炉,捧在怀中,软声道:“游思年已十五,来年便十六了。”
陆舒窈眸子在小手炉上微微一滞,眨着两把小梳子,仿似根本未听出桥游思言下之意,漫不经心的道:“妹妹的手炉真好看,最是那蔷薇花……”
“格……”
桥游思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偎着滚汤的手炉,看着对面华贵的小女郎,声音低低的:“陆小娘子,刘郎君去县城了,小娘子何必在此说蔷薇,我若是小娘子,现下定返。”
陆舒窈颤了下眼,绽出一颗颗的小星星,嫣然笑道:“舒窈知道,舒窈此来,一是见他,二是……见妹妹的。”
桥游思双肩悄颤,淡声道:“陆小娘子误会了,刘郎君来桥氏,是为阿兄所请,商议两家通宜之事,与游思无干!”
“真不相干么?”陆舒窈甜甜的笑着,静静的看着桥游思。
不相干么?桥游思如水云眉悄悄皱起来,洁净无暇的眸子轻眨、轻眨,将心口的手炉贴得更紧了些,感觉着那阵阵暖意徐浸入怀,一颗心悠悠的,也闹不清到底怎生了,眼前总晃着刘浓的眼睛。是的,兴许是擅画,她极擅捕人心神,眼睛总能看到人心的最深处。
她倒映着他的样子,让他在她的眼前无所遁形。殊不知,擅泳者必溺于水,那个人来了后,便再也未走,如烙印,刻下深迹。
稍徐。
桥游思舒了舒身子,迎目陆舒窈,脆声道:“相干又何如?”
“格格……”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陆舒窈媚媚的笑起来。
“噗嗤……”
室外,抹勺掩嘴偷笑。晴焉瞥了一眼抹勺,低声道:“笑甚?”
抹勺拧着眉,低声道:“你家娘子输了。”
晴焉娇喝:“胡言……”
“嘘……”
抹勺伸手靠唇,拉着愣愣的晴焉奔到廊角,问道:“你家小娘子已十五?”
晴焉点头。
抹勺抬头挺胸,看着廊外飞雪,淡声道:“我家小娘子,来年春,才十五。”
晴焉道:“这有何干系?”
抹勺摇头道:“真真一个蠢婢……”
第一百五十七章陆抗之仆
陆氏门口,风卷残雪,清冷潇潇,两株冰雪梧桐坠着剑棱千道。
顶盔贯甲的守卫嗡声道:“来人止步。”
刘浓目不斜视,踩着门口混杂的雪印行至树下,揖手道:“劳烦通禀,华亭刘浓,拜见陆侍中。”
“三日不见客,来者请回!”冰冷的盔梁笼盖守卫之眉,竖遮鼻翅,教人难辩全容,唯余一对精光隐敛之眼与紧抿的刀唇。
“陆三,汝速寻七郎君归来,若是途遇小娘子……切莫声张,需得敛口慎言……尔可知晓?”
“是,阿爹。”
这时,树旁一侧的偏门走出一群人,为首者白须飘乱、眉骨精健,正是陆氏大管事陆老。
陆老眼神如灼,边走边吩咐着身侧的陆三,当转过雪悟时,蓦然一斜眼,瞅见门口的刘浓,眼底猛地一缩,眯着眼睛疾行几步,至刘浓十步外站定。
而此时,陆氏众随也看见了刘浓,陆老的螟蛉之子陆三紧步飞迈,指着刘浓便欲喝。
“陆三……”
陆老沉声一喝,挥手推开不知分寸的陆三,低声对身边人耳语两句,身边人立即阖首快步回返。
“原是华亭刘郎君,不知刘郎君从何而来,欲至何处?”
刘浓瞅了瞅往院内飞奔的陆氏随从,迎上陆老那对吊眉眼,拱了拱手,淡然道:“刘浓所来,但为拜见陆侍中。”
陆老道:“侍中不见客。”
刘浓道:“或将见之。”
陆老道:“那便请郎君候之。”
刘浓道:“固所愿也!”
陆老不再出言,刘浓也未再语,两人对立于雪榕下,陆老的眼睛越眯越窄,刘浓背负着手,视若未见。
足足一个时辰后,方才那名随从快步奔出,对着陆老侧首一阵耳语。
陆老吊眉一扬,冷声道:“刘郎君,侍中言,正门拭雪见君子,若非君子,请由侧门而入,不知刘郎君乃君子,亦或……”
刘浓朝着庄院沉沉一个揖手,掐断他的话,说道:“刘浓但为拜见侍中,劳请。”
“嘿……”
陆老裂嘴冷笑,也不作引,负手便向榕后侧门走去,刘浓面不改色,朝着远处辕上面呈担忧的桥然略作一揖,大步走入后门。
后门狭窄,两侧是高墙,仅可两人并行。
深深雪巷无人扫,东绕西走似盘廊。
陆老行于前,刘浓随在后。
陆老年岁虽暮,步伐却健,刘浓穿木屐行雪极是不便,需得阔步急迈方可追得上他。而老者似乎有意刁难,愈行愈快,最后竟然飞奔起来。刘浓眼锋微缩,老者老矣,却有一身本事在身,眼见陆老将钻入巷中不见,美郎君索性将脚上木屐一踢,踩着早已湿透的雪袜一阵疾奔。
陆氏主庄庞大无比,不仅占了小半座城,尚且沿着城东郊直笼了数千顷,其间屋脊飞檐似比鳞,巷陌交缠若织锦,刘浓飞奔于其中,若至上而下俯视,唯见一点青色,似黑线划过雪痕。
陆老奔得一阵,窜入斜巷,靠着雪墙喘气,喘得片刻,揽着雪乱长须,笑着喃喃自语:忆往昔,吾随二郎君东征西伐,何等畅快威风。而今老兮,不过数里雪路,便气喘不已。嗯,亦不知那小子是否卧于雪中,若是冻得一命呜呼,倒不好再见小小娘子……
“陆老,刘浓犹在。”
话将落脚,巷背传来淡淡的声音。
陆老忍不住探首一瞧,只见美郎君正斜倚着雪墙,笑颜盈盈,经得一阵狂奔,那苍白的面色竟然添了些血色,美得眩目而妖治。
“哼……”
陆老吊眉一跳,单掌在墙上猛力一按,身子借力而起,窜出偏巷,再奔。
“陆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刘浓追上他,与他并肩奔跑,边跑边劝。
“非也,兵势若水卷,倾岗而下,汪洋似雪崩,犹战一口气,平添几许威,胜负便在此一瞬。”陆老迎着风雪,乱须张扬,拼命往前奔。
“非也……”
“荒谬……”
“妙哉!”
“犹可……”
两人并肩飞奔,边奔边言,时尔慷慨激昂,窜到某处指着连绵屋脊论兵行要;倏尔又靠着雪墙,喘着粗气,争得面红耳赤。不争不知道,一争吓一跳,这陆老竟是名将陆杭的贴身近随,其言之兵法,非同孙子,更非吴子,若要概而纳之:其正,堂堂皇皇,一泄千川;其诡,天外飞来,着钩削月;其奇,东走西击……
奔着奔着,陆老已是七十高龄,到底年岁不饶人,愈来愈慢,但眼神依旧,吐字若刀;外行看热闹,内行辩门道,虽然仅是初次见面,交谈亦浅,可刘浓对这老者却颇是尊敬。
少倾,陆老道:“犹可奔乎?”
刘浓喘着气道:“陆老犹健,小子脚力已不继矣!”
陆老哈哈笑道:“小小少年郎君,便能随老仆奔至此境,已是大不易矣!罢,鸣金三鼓!”
“诺!”
刘浓配合的一声沉喝,随后顿住脚步,靠着墙,心中舒畅不已。陆老重重喘气,掠了一眼身侧的少年郎君,但见美郎君面红如坨玉,目中星光绽射,胸堂起伏有致而不乱,老颜顿时挂不住,瞅了瞅深深的巷子口,喘气问道:“小小娘子可好?”
“小小娘子……”刘浓一时未反应过来,见陆老面色温和,吊眉眼里含着赞许,心中一动,揖手道:“舒窈于刘浓,便若中军鼓置于阵中,不闻而安,闻之则动。”
陆老撑着墙站直身,深深的看着美郎君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汝需记得今日之言,且随老仆去见过小八郎君。”
刘浓上前欲扶,陆老挥手避过,侧身走入偏巷。
偏巷不深,三弯五拐便见院落,陆老走到院门口,喝出一辆牛车,将手一摆,请刘浓上车。
刘浓道:“陆老何不同乘。”
陆老正色道:“上、下有别,岂可混淆乱纲。”
车行,刘浓闭目静坐,陆老默坐于辕侧。
但行一阵,有车遥来,即将擦身而过之时,那车突地一顿,边帘挑开,陆始朝着陆老笑问:“陆老,何客来访?”
车夫制住牛,陆老道:“回小小郎君,乃是华亭刘浓。”
“华亭刘浓?!”陆始声音顿时飞拔高扬,面色却瞬间作寒,一脚踹开前帘,站在辕上喝道:“刘浓,且出来见我!”
总算来了……
刘浓睁开眼,三指拂弹袍摆,迈步出帘,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陆朗君。”
“呸……”
陆始见刘浓犹自云淡风轻,心中顿时怒不可遏,指着刘浓喝道:“休得贴面而染金,吾不识得汝,汝乃下作之人,竟敢拐带我家小妹……汝,汝意在何?”
“陆、郎、君!”
刘浓剑眉飞扬,眼底簇寒,吐字如冰,将陆始怔得一瞬,趁你怔,再与你言,把揽于眉前的手一收,背负在身后,冷声道:“刘浓之名何惜?然,陆氏女郎何等娇贵,岂会为人所拐带?陆郎君需得谨言,切莫教不知情者误解!”
“误解……”
陆始愣得一愣,随后便回神,心中更怒,吼道:“如若未拐带,那,那我家小妹……”
“小小三郎!”
这时,陆老沉沉一喝,竟将陆始的话生生掐住。
见陆始犹欲再言,陆老吊眉一挑,沉声道:“小小娘子乃陆氏明珠,岂会为人,为人拐……带!”说至“拐带”二字,老仆吹得胡须乱颤不休。
陆始急道:“陆老,小妹……”
陆老道:“小小娘子安好,不过是游雪尔……”说着,对刘浓道:“刘郎君且入内,莫教小八郎君久候!”
刘浓听出有些不对,剑眉一皱,欲问究竟,却被陆老催促,只得钻入车中,陆老命车夫驱牛。陆始狠狠的盯了一眼刘浓,踹帘而入,命车夫回返。
两车一前一后,来至庄院深处,恰遇陆纳。
陆纳面色匆匆,衣衫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