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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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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深刻于满布皱纹的脸上,他们行走在自己的土地上,可那一双双眼睛却犹若田鼠一般,迷茫而恐惧!不知何时,才能鸡犬相闻而播种,不知何时,方可安享收获之喜乐。

当万民长龙横穿汝南郡时,郡中坞堡早已获知信息,纷纷将坞门紧闭。坞墙上,箭剁口,弓箭手严阵以待,深怕被此流民长龙所撞碎。幸而,此长龙一心只顾过境,且约束极严,细心观之,蓦然觉察,他们竟然有意避开了新番之田垅,好似不忍踩之。

长龙遥指上蔡,有坞民望着龙尾消失之地,神情呆怔,嘴里却喃喃自语:“不掠,不夺,不哗然,此乃,流民乎?”

有粗袍高冠者,捋着稀稀拉拉的胡须,正色道:“此乃,晋室之衣冠也!白骑黑甲,江东之虎也!”

过了平舆,往北三十里,便至上蔡。上蔡乃汝南郡治,名谓蔡河之滨,因伏羲演卦而得名。周武王将此地分封于其弟叔度,建蔡国,以国为氏。秦相李斯、汉相翟方进,出自于此,乃人文重镇。

刘浓骑在马上,面带微笑,心情却激荡莫名,一入上蔡境,天高云阔,一马平川。满眼所见,十余河流交错润泽,即便仍是荒村居四落,入草不见人,但却莺飞簇簇,梨花树树,仔细一瞅,便是那深达五尺的野草也生长的极其茂盛,不愧为天中肥沃之地!

抵达此县,观得此景,身后诸将虽是风尘仆仆、白袍染黄,但却个个面带笑容。最是郭璞,纵马跑到无人之境,对着一树梨花撒了泡尿之后,竟教其憋出了一首诗,现下正在刘浓身侧,摇头晃脑:“去岁花复落,冬尽春再来,梨白不是雪,为有暗香怀,今方天作合,草蔟飞莺歌,景纯昨夜酒,今朝灌树葛……”

“参事,好雅兴!”

刘浓委实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诗绪,一提马缰,朝着原野纵去。

“格格格……”

一阵脆嫩的笑声漫野遥传,身着粗布裙,以麻绳系发的小黑丫,骑着一匹小马驹奔跑在丛野中。刘浓识得她,乃是营民首领薛恭之女,年方十二。

小黑丫绕着刘浓转了一圈,抬起头来,脆生生问道:“刘府君,上蔡有何呢?”说着,不待接话,又歪着脑袋看向远方的荒村,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喃道:“阿娘常言,鸡犬相闻,炊烟直上,河流清兮,足以浣纱。往来有童子,见人作揖,斗草嬉戏。乡闾有高冠华衣,彬彬而有礼。为何自黑丫落地,却未见过此景呢?黑丫不食人,黑丫只食草葛与野菇。为何,胡人要食人呢?食人之人,人不痛乎?”

“黑丫,休得胡言!”

薛恭之妻疾步行来,一把拉住小黑丫便往地上跪,弯身万福道:“刘府君,莫怒,且恕黑丫年幼无知!”

年轻的妇人面黄饥瘦,乱如鸟窝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树枝,细辩树枝的形状,仿若一只梅花簪。其人所施礼节周致,显然出自教养之家。再观黑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装疑问,虽被其母拉着垂首万福,却微仰着脸看向马上之人。

上蔡有何?

食人之人,人不痛乎……

刘浓闭了眼睛,好似不忍直视其眼,半晌,徐徐开眼,看向荒芜的草野,胸中似有一只手,正揪着心窝,一下,一下,揪得人满脸冰寒,翻身下马,扶起母女俩,环眼看向身侧围满的人群,咬着牙邦,朗声道:“上蔡有何?此地肥沃,乃伏羲大帝所赐!我等当执刀,挺身面北,守护此地,生息此地!食人者,人恒斩之!食人者,人恒噬之!终将一日,复我故土,使鸡犬得以往来,使童子与歌声,得以唱响此间!”

郭璞皱眉道:“郎君,慎……”

“勿需再言!”

刘深挥手制住郭璞,翻身上马,“锵”的一声拔剑在手,高声叫道:“虎噬何在?”

“在!!!”

旷野中响起泼天大吼。

刘浓纵马冲到高处,扬着楚殇,吼道:“至今而后,食人者,斩!乱土者,斩!霸民者,斩!诸此三斩,高悬于天,乃尔等至上之名,尔等披甲戴刀,当为此斩!”

“诺!!!”

“驾……”

刘浓面色越来越寒,心中响鼓如雷,踏足此间,突生一种暴戾情绪,由微呈壮,盘荡于胸,撞得人直欲拔裂胸膛怒吼,食人,一路而来,皆闻食人。美郎君纵马轻跑,铁甲冰寒,眼冷如刀。

郭璞追上来,看了看刘浓,犹豫道:“郎君,此境离江南虽远,但为郎君名望故,日后尚请郎君慎言。”

慎言……

刘浓深吸一口气,在胸中环环一荡,回头看向郭璞,笑道:“参事,此乃乱境,人皆求活,你我亦同。若不鼓荡人心侍勇,日后胡骑至时,必为菜奴!”言至此处,吐出胸中浊气,沉声道:“乱世当用重典,刘浓一路北来,皆在于此!若论言计,当可缓可轻!然若两军对垒,唯勇而已。至于名望,尚需参事多劳!”

言罢,一夹马腹,遥遥插向远方。

郭璞看着飞雪杳然远去,神情极其复杂,拽落胡须三两根,而后摊开手掌细细一看,仰天幽幽一叹,喃道:“罢罢罢!自古成大事者,唯雄心披胆!且有能者匍匐于帐前,郭璞身为参议,当行多劳!稍后,需得为此三斩,撰名易彰,通告四方……”

“参事,莫坠队尾……”

“驾!”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清脆而柔嫩的歌声飞漫四野,鹞鹰与马匹携飞,白袍与粗裳连襟。漫长的巨龙,随歌声而往,来到上蔡县城。

尚未进城,便见牌楼高耸于野,高七丈,长二十丈,五门拱卫,上书二字:蔡国。

刘浓在牌楼前稍作停驻,与诸将一同仰望打量,此牌楼乃汉相翟方进所建,历经四百载,犹自危然不倒。

长龙穿牌楼而进,入眼一片苍茫,突有一峰起于平原,隐约可见峰上有城,而此城,便乃上蔡城。方圆五十里,仅余此峰,唯存此城。

官道坑洼不平,两旁杂草丛森,不时有田鼠、野蛇窜上官道,惊起一片呼声。刘浓勒马慢行,渐行渐近,峰高三十丈,中有三条青石道,蜿蜒直铺至颠。颠势平整,囊括方圆十里,上筑雄城一座,城墙高达十丈,呈凹型分布,将此十里尽揽于怀。

郭璞赞道:“雄城也,居颠为霸,易守而难攻!”

刘胤皱着浓眉,重剑环指漫漫荒野,嗡声道:“天下雄城,四方雄关,何其多矣!然若不能奋而自保,终为铁骑所破!”

荀娘子瞅了一眼刘浓,指着峰下草丛中,冷声道:“此城雄屹于平原,扼守汝南诸县,乃兵家必争之地。永嘉之乱后,胡骑数度破城,城已不存,险也不足为守!”

刘浓顺指一看,只见人高的草丛中,卧着无数方块巨石,显然乃是峰上雄城墙石滚落此间。

“刘府君,刘府君……”

这时,薛恭与一群营民首领疾步行来,沉沉施得一礼:“刘府君,方才薛恭见四野有荒村无数,莫若薛恭率民暂栖村中?”

“暂且稍待。”

刘浓瞅了瞅远方田野中隐现的人影,又抬头看了看城,问唐利潇:“侦骑可回?”

唐利潇道:“回禀小郎君,侦骑已回,而今正行通传县中各坞,报秉小郎君已然至此。至于此城,破败不堪,有千余野民讨食于荒野之中,夜宿于此。”

“千余……”

刘浓稍作沉吟,看着薛恭,笑道:“此城纳地十里,足可容得万人。初至此境,形势未明,若分散居之,恐为不妥。况且,刘浓尚有种粮分发之事,需得与薛首领商议。莫若先居于城中,以待事后,再作分晓。”

薛恭一听分发种粮,神情大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揖而不起:“薛恭,唯刘府君之命,是从也!”

“刘府君,信人尔!”

“刘府君,活命之父也……”

“诸位,快快请进,勿需多礼!”

刘浓微笑着将一干营民首领虚抚而起,万民跟随至此地,种粮为首要之事,若行耽搁,不仅将错过春播,怕是更将激起民变。于是,他早已作决,仅留一月军粮,其余分发于民,权作种粮。至于日后军粮得至何处,当向有粮者讨之。为此,郭璞曾苦劝,奈何刘浓意态坚决,只得作罢。

“上山咯,入城咯,明日,便可播种咯……”

小黑丫牵着小马驹飞快的往上跑去,刘浓听得她的笑声,胸怀阵阵舒畅。

第两百五十一章烈女之剪

上蔡城,城墙破败不堪,瓮城塌了一半,棱角砾石遍布四角,内城则乃蛇鼠窝,满布污水的街道上,四处可见长虫匍匐往来。屋舍倒一片,塌一片,乌黑一片,唯余蜘蛛乐于其间,织得密网千千万万。

“嘶嘶!”

黑蛇沿着石缝纹路爬行,不时吐着腥红的肉信,它在腐烂的气息中,捕捉着老鼠的味道。它今日运气极好,一路东来,已捕鼠两只,兴许可再得一只,届时便可归返巢中,吐出一只以待幼食。

“嘶!!”

突地,尾巴骤然一紧,黑蛇当即反仰三角头,猛地朝身后啄去。

“啪!”

尾巴上传来一股巨力,一只干瘪的手捉着蛇尾猛然一抖,而后舞着黑蛇往地上一拍。黑蛇顿时软作一条,捉蛇的人提着蛇快步走入室内。

室内,空空荡荡,有窗而无棱,有案而无席,阳光投进来,地面打扫的极是干净。正中已架起半片锅,内中有一汪浊水。

捉蛇的妇人的年约二十上下,面目姣好,走到墙角,寻出一物,仔细一瞅,乃是半片剪刀。这半片剪刀被她磨得极其锋利,轻轻一削,蛇头便掉,再用剪刀顺势一插,将尚未尽死的黑蛇头颅钉在地上,搅得稀烂后,麻利的剥皮,剁肉,扔入锅中。

不多时,火已起,肉香渐溢。妇人抹了抹额角,略显粗燥的脸上洋着笑意。其夫走入室中,将肩上扛的一只野兔扔在墙角,席地而坐,瞅着汩汩冒泡的锅,叹道:“听闻刘府君将至,也不知能否容得我等。若不能容,唯有弃之再逃。”说着,看着家徒四壁,眼中神色极是不舍。

妇人万福道:“夫君何忧,刘府君乃晋室之士,弃江南安庶之地,而北渡乱世,必若祖豫州般怀德复土,定能容忍我等刨食于此。”言罢,从墙角摸出两只缺了一半的土碗,用竹片舀锅中肉汤。

其夫怅然道:“但愿如此,唯望刘府君乃仁德之人,非同那李勿……”

“尔等,尔等禽兽也,放开我儿!”

“啊!!”

便在此时,巷子中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而后便是一声凄厉惨呼,妇人神情骤然一变,把碗一扔,抓起地上剪刀,便欲奔出室看个究竟。其夫张开双臂,打横一拦,缓缓摇着头,神情悲痛。

妇人惊道:“夫君,此乃张叔之音!夫君身为野民之首,为何置若不闻?”

其夫徐乂冷声道:“李勿之恶奴放言,若不缴纳粮粟,便以女偿之!我等食野之民,何来粮粟可缴?”言罢,面显愤恨之色,却把着室口,不让其妻夺路而往,他深知妻子性烈,若教她冲出去,指不定再惹出祸事来。

徐氏神情大变,颤声道:“以女偿之?雪女!!!夫君,月前是莺儿、檀女,再前乃婴娃,李殊,若再述前,不知多少女子被夺也。如今,若再不阻其恶行,他日,便乃妾身也!”

徐乂面上蓦然一红,顿足怒道:“若非我乃野民之首,汝,汝早已……”

“啊!!!”再是一声惨叫传来。

“夫君,此身徒为男儿也!”

徐氏话尚未落脚,便突然一个弯身从其夫肘下奔出,两步窜出室,顺手扯过墙边一根木棍。左手持剪刀,右手拖木棍,冷寒着一张脸,冲向巷道。

而此时,巷中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严严实实。在人群的正中处,三名披甲的军士,长刀已出鞘,正虚晃着环首刀将人群缓缓逼退。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皆为四十上下,胸口中刀,血水顺着烂石板乱飙,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正扑在尸体上悲声哭泣。

“禽兽,尔等禽兽!!!”

徐氏杏眼圆瞪,放声怒喝,木棍一扫,挥开人群,冲入其中,挥起木棍便砸。

“锵!”

一名军士见机得快,长刀架棍,顺势一拖、一砍,便将徐氏掼翻在地,而后,大步一迈,轮起长刀,便欲斩首。

“且慢!!”

“碰!”

一柄长枪打横一伸,将刀架住,徐乂挺枪而出,护着妻子。

“嗯?!”

军士眉头一皱,持刀后退一步,与另外两名军士汇作一处,喝道:“徐乂,汝欲为何?莫非敢抗命逆上乎?!若是如此,稍后我家郎君率军踏至,定将尔等杀得鸡犬不留!”

徐乂持枪缓缓曲身,扶起徐氏,退后三步,胸膛急剧起伏,也不敢看妻子一眼,捧枪道:“此乃徐乂之妻,尚望三位……”

“乃是汝妻?小名睿蕊?我家郎君久闻娘子之名,而今一见,果真不俗!”那军士不屑的瞥了一眼徐乂,又斜着眼睛把徐氏上上下下一阵瞅,渍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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