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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此言差矣!”
骆隆把酒盏一搁,慢悠悠地朝着祖焕一揖:“好酒当赠知酒之人,将军知酒,当知酒之一物,随心纵性,何需自缚于心,却之不授?”一顿,淡声道:“当谋不谋,恐失其势,当取不取,恐失其身!”言罢,徐徐抬首,直视祖焕。
祖焕眉心轻跳,胸中如鼓擂,拽着酒碗的手背青筋凸现,眼底却越来越赤,喘着粗气,沉声道:“大伯控军八千,二伯据关守严,四叔、五叔亦乃名望深重之辈,骆长史乃智者,为何却弃易从难,襄助祖焕,祖焕费解也!”言罢,眼睛越眯越细,身子愈倾愈重。
骆隆淡然一笑,正了正冠,弹了弹袍摆,离案而出,深深一揖:“将军所言乃众所周知之事,然,骆隆纵观诸人,唯将军,知酒也!唯性烈如刀之人,乃从祖豫州也!余余诸子,不过梁虫尔!骆隆量浅,已然不胜酒意,告辞!”言罢,徐徐起身,负袖于背后,度步出帐,边走边道:“稍后,将有三坛竹叶青,入将军之帐!”
……
孤峰岭。
遍山衰草,赤地满野。
夏末近秋,本是草欢马肥时,岭中也不时闻得阵阵马嘶声,然,却非蓄马,实乃戮杀。
杀马的人满脸横肉,死死的盯着被按在草地中的马脖,一刀插下,人与马,俱流泪。
食马之人盘腿坐在草舍中,看着清汤寡水中倒映的枯瘦面容,一动不动。
孔炜,原属淮南寿春次等士族,因与祖焕有隙,被祖焕赶至汝阴。待至汝阴时,又因坞堡不容,故而,只得阖族落草于孤峰岭,专事劫杀南来北往之民。祖逖几度意欲拔却此岭,却因诸事牵绊而未能成行。
“阿父……”
破烂的草帘一挑,走进一个美丽娇娆的女子,乃是孔炜之女孔蓁。
孔蓁看了看面容憔悴的阿父,又撇了撇案上的马肉汤,轻声道:“阿父,肉汤,凉了!”
“蓁儿,外面何故争吵?”
孔炜木然的端起碗,一口饮尽肉汤,见碗底尚有两块肉,将碗递给女儿。侧耳一听,室外争吵声越来越烈,便欲起身出外。
孔蓁捧着碗,凝视碗中的肉,舔了舔嘴唇,拦住阿父,将碗回递:“女儿已然食过,请阿父就食!”说着,回头瞅了瞅室外,身子慢慢曲下来,万福道:“阿父,室外乃是大兄与四叔。”
“哦……”
闻言,孔炜捉着碗,复落于烂草席,捏起一块肉骨头递给女儿,自食另一块,心道:‘此番行事,倪儿与四弟意见相佐,争执不足为奇,且待食毕,再去喝斥!’说着,瞥了瞥女儿,见女儿以袖掩面而食,极是文雅,微微一笑,又想:‘纵使一时不遂,然则,我孔氏倒底乃是士族,非同他人……’
这时,孔蓁放下粗布袖子,抿了抿嘴,按着腰间短剑,细声道:“阿父,女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孔炜撕着骨肉,随口而应。
孔蓁道:“现今岭中粮绝,若是刘殄虏携粮而来,阿父何不以马换之,渡此危势,何需附投上蔡?即便相投,为何又暗存他心?祖焕乃何人,阿父心知,岂可信得?阿父何不将计就计,将此事告知祖豫州,亦可使祖豫州不再勿信谗言,绝我孔氏。”言罢,双手按地,以额抵背,不起。
“嘿!”
孔炜耐着性子听完,把手中啃干净的骨头一扔,深深凝视女儿,冷声道:“蓁儿啊蓁儿,世事险恶,而人心难测也!若是我等不尊其令,他日祖焕撤回淮南,必然引军击我孔氏,而此,乃一也!再者,郭默亦参与其中,若是我等不从,其人定然挥部直来!孤峰岭断粮已有月旬,人皆无力,岂敢言战?又言,那祖焕信使乃携口信而至,岂会留下丝毫纰漏,容我孔氏拿捏!此事,已若比箭临弦,我孔氏,身不由已矣!”
言罢,挥袖而去。
第两百六十五章三合之敌
两日后。
薄盛与刘胤押粮抵达孤峰岭。
刘胤挑着浓眉,勒马望向山岭,但见山中林叶森森,却鲜少有鸟雀乍飞,即便连蝉虫之音也不可闻,寂静的仿若一片死林,扬了扬手中重剑,高声道:“鸣号!”
“呜……”
号角声猝然响起,伴随着炎炎余夏之风,回荡于岭上岭下。
“呜……”
随即,岭上传来一声回应,少倾,一群身着草衣兽皮的人骑着马匹漫现于林,而后突听一声喝斥,马队蜂涌插下,犹若一柄尖刀。
“嘿嘿!”
刘胤冷冷一笑,拔马而回,列于马队中,随后猛地一扬手,携着两百骑,慢跑,加速,挺起手盾,重剑直指前方,欲与来骑对阵!
以骑撞骑,尖锋对尖锋!
突然,一道人影疾闪,跃过刘胤,高高扬起手中长枪,边奔边叫:“均速,止马,不可莽撞!”
与此同时,对面的骑军也放慢了速度,一声娇喝响起:“来者,可是薄军主?”
“孔小娘子!”
当两军间隔两百步时,前排骑士马蹄高扬,死死勒住去势,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默默的刨着蹄。薄盛与刘胤对视一眼,拍马往前。而对面阵中,缓缓踏出一骑,身着粗布衣裳,肩笼披风,腰挎短剑,手提长枪。
三人对骑,勒马原地打转,孔蓁眯眼看向粮车,面上神情由然一喜。
薄盛捧枪道:“孔小娘子,令尊可在?”
孔蓁单手勒马,提着枪,微微倾身,朝着薄盛福了一福,脆声道:“薄军主远道而来,阿父早已备下薄酒静侯,且随孔蓁入山。”
刘胤乜斜着眼,冷声道:“已然杀马,何来薄酒,欺人不知乎?”
“汝乃何人,岂可出言不逊?!”孔蓁粉面一寒,枪指刘胤。
刘胤伸出重剑,慢慢挑开长枪,淡声道:“刘府君帐下,刘胤是也!女子,莫弄枪!”
“你!!!”孔蓁气结,到底乃是女儿身,眼眶一红,挺枪便刺刘胤。
“锵!”
薄盛推枪架过,勒马于两人中间,朝着孔蓁笑了一笑:“刘县丞乃直率之人,孔小娘子切勿挂怀,尚且带路入山,何如?”
“哼!”
孔蓁猛然一勒马缰,健马飞扬起前蹄,枪指刘胤,怒道:“若非薄军主当面,定教汝得知,此枪,非绣针尔!且随我来!”言罢,就势一拔马首,健马斜踩,风扬而去。
刘胤点头道:“观其马术,尚可!”
薄盛心知刘胤绝非莽撞之辈,纵马慢跑,问道:“刘县丞,何故一再激怒山匪也?”
刘胤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打量山林,淡声道:“若其受激,投诚之心必真!若其忍而蓄势,投诚之心必假!”
“真又何如,假又何如?”薄盛勒马回望粮草车。
刘胤冷声道:“小郎君命刘胤携骑军而来,其意已明,纵使不敌,我等亦可从容撤走。只是,方才刘胤激之,其人却忍而不发。嘿嘿,莫非真欲投上蔡而存他心乎?好大的胆!!”
“但观其势!”
薄盛眉头一竖,拍枪便走。
不多时,骑队与粮草车皆入林中,越往里走,林木愈深,唯余一条小道,粮草车时常陷入泥石中,孔蓁对着丛林捉嘴一啸,林中钻出一群群草衣兽皮者携助推车拉牛,好一阵折腾后,抵达目的地。
此地,位于岭中深处,山匪未行扎营,而是依林而建栋栋树屋,或是飞屋于树丫,或是埋舍于荆棘,若无人指领,即便身入其中,亦难一眼而辩。
草丛里,渗着一滩滩血,苍蝇与蚊虫围绕着血迹嗡嗡直鸣。随处可见一具具马皮撑于树丛之间,粗粗一数,当在两指之数。
孔炜踩着丛中马血而来,见了薄盛与刘胤极是客气,将二人请至草舍中,命孔蓁奉酒。
果真有酒?
刘胤把酒碗放在鼻下一嗅,一股酸味袭来,乃是果酒,碗底沉着酒渣,深深吸了两口,却未就饮,瞅了瞅孔蓁,把碗重重一顿,沉声道:“刘胤军命在身,不可饮酒!”
孔炜神色一变,孔蓁更是秀眉倒挑。
薄盛与孔炜宿有交情,当即圆场,笑道:“子尧兄,刘县丞与薄盛皆有军命在身,确不可饮酒,尚望莫怪!”一顿,又道:“粮草已至,不知马匹何在?趁着天时尚早,莫若早早交割,薄盛亦好驱马而回,复命刘府君。”言罢,深深注目孔炜。
孔炜挥了挥手,笑道:“薄军主远道而来,日尚未复,岂可现下便走。莫若暂歇一日,且待天明日复,再行起程不迟,况且……”言至此处,瞥了瞥舍中诸人,示意退去。
待孔蓁与诸人退却,孔炜看着二人,沉声道:“岭中缺粮,已然杀马,二位已观。实不相瞒,岭中度日极难,孔炜欲率族往投刘府君,不知,二位可否代孔炜通禀?”
“往投上蔡……”
薄盛默然一叹,与刘胤稍一对视,便欲出言,谁知刘胤却抢先一步,看着孔炜,笑道:“孔首领愿弃戈从镰,我家小郎君乃晋室之仕,奉召入北,以复纲常,自是对此喜闻乐见,却不知,孔首领意欲几时动身?”
孔炜道:“明日。”
“便如此!”
刘胤按膝而起,朝着薄盛点了点头,对孔炜道:“刘胤先行下山,扎营,且待明日。”
孔炜道:“刘县丞何不宿营山中?”
刘胤拱了拱手,嗡声道:“异地不宿,乃军规!”言罢,挑开草帘,大步而去。
薄盛追出草舍,与刘胤一阵耳语,刘胤掠了一眼林间,默然点头。
刘胤率队下山,途中见得炊烟四起,嘴角扬起冷笑,将欲出林,身后传来阵阵娇喝,回头一看,只见孔蓁打马而来。
来得极快,纵使林丛如剑,人与马浑然一体,穿插于飞,似蝶若莺。
待至近前,一勒马缰。
“希律律……”健马扬蹄,直欲翻复。
刘胤赞道:“好马术!”
“非止马术,速速下山,孔蓁愿与汝一较枪剑!”孔蓁绣足死蹬三角马蹬,人随马立,高出刘胤一头,居高临下的俯视,嘴角扬着戏谑。
“刘胤之剑,不与女子为敌!”
刘胤浓眉一挑,懒得理她,拔马便走。待至岭下,吩付军士扎营。焉知,孔蓁也尾随而止,瞥着嘴角,冷笑连连。
待营帐扎毕,刘胤翻身下马,正欲入帐,孔蓁拍马而来,喝道:“堂堂八尺男儿,却不敢迎剑于枪,莫非剑绣于匣,不敢示人尔?”
“锵!”
刘胤撤出重剑,随意晃了两晃,笑道:“若与汝敌,不出三合,刘胤必擒汝于怀,胜之不武,何需言武!”
“徒逞口舌之利也!驾!”
孔蓁面红欲滴,恼怒羞发,横拔马缰,斜冲十步,而后,调转马首,朝着刘胤直插而来。
“嘿……”
刘胤翻身上马,剑枪猛然相及,卸其力,拔马避过,高声道:“一合!”
“驾!!”
孔蓁暗咬银牙,纵驰如飞,蓦然一个燕子伏首,斜斜避过打横削来的重剑,翻身一枪,疾刺刘胤下胁。
极其凶险!
“希律律……”
刘胤一声轻喝,雄壮的身子竟然在马背上倒伏,压得马首高高翘起,乱刨着前蹄,经此一避,已然避过一枪,顺势一拉马缰,大黄马斜踏,跳出三丈外,高声道:“二合!”
“驾!!!”
孔蓁粉面一阵红、一阵青,好似觉得难以力敌,当即秀眉一扬,拔马便逃。
刘胤浓眉一竖,若是她就此逃了,那自己擒不得她,便乃不胜即败,当即纵马扬剑,狂追。便见得二骑一前一后,追逐于荒野中,踏得沙尘滚滚。
“莽夫,吃我一枪!”
便在刘胤越追越近,马首衔上马股之时,孔蓁一声娇喝,柔软的身子往后便仰,而手中的长枪却疾疾刺向刘胤!
枪头寒光,乍射!
间隔太近,避无可避!
“三合!”
眼前即将被一枪洞穿,刘胤暴然一声大吼,不避反进,竟然轮起拳头,一拳砸在枪尖上,护甲瞬间被撕裂,而血水四溅之时,枪尖已然一歪,擦身而过。
刘胤顺势切进,重剑再度一斩,“啪”的一声,斩落长枪,揽手一探,将孔蓁打横抱起,扛在肩上,一阵飞奔,高声道:“三合!!”
孔蓁羞怒欲狂,乱踢着小脚,怒道:“放我下来!再行比过!”
“啪!”
刘胤拍了下她的屁股,冷声道:“女子,莫弄枪!汝欲杀我,所谋在何?”
孔蓁不答。
“啪!”
屁股上再挨了一记。
刘胤冷笑:“汝杀我,汝父便投不得上蔡,不入上蔡,阖族便安?然否?”
“然,非也!”
孔蓁面上红透,浑身也在颤抖,眼睛却在刘胤身上某处一滞,而后,飞快的拔下头上发簪,朝着刘胤的后脖心便是一扎!
“嘿!”
她扎得极快,奈何刘胤却早有防备,大手一探,便捉着了她的手腕,顺势再一拉,已将其揽在怀中,用力一捏,发簪坠地。而此时,他们已奔至无人之处!
“汝,汝拔剑于女子,非大丈夫也!”孔蓁红着眼眶,横眉冷视。
“呵呵……”
刘胤冷冷一笑,拽过另一匹马的缰绳,把她往马上一递,以剑架着她的脖子,沉声道:“若论马术与枪术,小娘子确属了得。然若论心计,小娘子却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