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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
半晌,薛恭之妻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紧紧的抱着小黑丫,稍徐,把她的脸蛋抬起来,细细抹去颗颗泪珠儿,点了下小黑丫的鼻子,柔柔笑道:“莫悲,莫怕。至今而始,我儿长成了,再非小黑丫,而乃薛婉儿。”言罢,微笑着行至榻边床柜,弯身从内中探出一叠精致的衣衫,轻轻一抖,抚了抚柔顺的边角,笑道:“婉儿,且来,着衫。”
“娘亲,黑丫将死否?”
“休得胡言,我的儿,莫怕,且来。”
“哦……”
小黑丫抹了抹泪水,嘟了嘟嘴,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娘亲与她说过,待她长大成人便可着此美衫,梳各式漂亮的发髻,而此,她觊觎已久,常于无人时,偷偷抚弄美丽的裙衫。
片刻后,小黑丫变作了薛婉儿,俏生生的跪坐于窗前,阳光吻着她的脸,拂着那件粉白相间的抹胸襦裙,薛婉儿拽着垂于腿上的抹胸丝巾,低下头,悄悄偷瞧一眼雪嫩的胸口,柔媚一笑。
璇即,娘亲替她梳了个发髻,蓄了十三年的秀发盘于脑后作螺旋,额前飘着半刘海,尚有两缕弯曲绕荡,垂至香肩,眷着俏脸。而后,又捧出桥游思所赠簪花,细细的给她别在髻端,绛珠流苏梅花簪,人比花娇艳。
娘亲搂着她的肩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刮了一下脆藕小鼻,笑道:“我儿,真美。”
是挺美的,脸蛋红朴朴的,比昔日好看……薛婉儿凝视着镜中人,嫣然一笑,随即,仰着明眸,怯问:“娘亲,黑丫若桥小娘子乎?”
“嗯……”
薛恭之妻怔了一怔,随后,温柔一笑:“桥小娘子乃娇色天女盛姿容,我儿乃温婉碧玉初长成,于娘亲眼中,并不差也。”说着,瞟了瞟木榻,暗想:婉儿葵水方来,身子定缺,需得补血。嗯,早春复始,而今县中已分门别户、田垅各理,家中圈鸡十余,理应择雏蛋煨哺。日前,礼儿尚猎得一只野鹿,莫若一并……(雏蛋,初鸡蛋)
“呜,呜……”
恰于此时,苍凉雄壮的号角声响起,盘旋于天,瞬间将此间宁静击碎,薛婉儿秀眉一颤,簌地起身,拽着裙摆便往院外奔。
薛恭之妻大惊,追至阶上,招手唤道:“婉儿,今日,不可滋意擅动,小心身子!”
“娘亲,黑丫去去便回。”
薛婉儿提着裙裾,飞快的窜向马厩,牵出小红马,奈何小红马已然长高了,她翻了好几下,方才翻上马背,顺手扯过一条柳枝,“啪”的一声,抽了一下马股,疾驰而去。
小红马穿出弄巷,过往行人见了,纷纷避在一旁,指指点点,雪蕊阿姐依着门,娇声笑道:“黑丫,何往?”
薛婉儿伏在马背上,浑身轻纱荡,却头亦不回地道:“黑丫要出城!”
“美丽的小妮子,终究长成也!”雪蕊抹了抹额间,迎着晨日,微微笑着。
号角响,战事至。薛婉儿暗觉胸口怦怦乱跳,每逢战事来临,她皆会奔至城外,注视刘中郎引军而出,细细辩他的眉宇,陈午阿叔死时,眉宇是黑乎乎的,她极怕,极怕……
“呜,呜……”
“驾,驾驾!”
娇嫩的声音催促着矫健的焉耆马,粉白相间的蝴蝶追逐着号角声,飞出了城。待至巨碑下,勒住马势,但见漫漫铁甲一望而无际,层层叠叠的铺至峰下,整齐划一的行进声,宛若惊浪骇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锋矢之端,乃是白骑黑甲,樱红的盔婴,夺目惊心。
“呼……”
薛婉儿拍了拍胸口,轻吐一口气,秀眉微颦,却壮着胆子,一夹马腹,向峰下窜去,她要去看刘中郎。小红马若离弦之箭,穿梭于斑斑树影,将草絮踏弯,如浪倒卷,经得一阵风驰电掣,小红马斜斜插至队前,勒马于小山坡,微一用力,踏蹬而起,搭眉瞭望。
白骑黑甲缓缓行于正中,身侧各有一束大红披风,乃是荀娘子与孔蓁阿姐,横眉怒眼的曲平阿兄提着丈二剑槊,威风凛凛,方脸阔眼的北宫阿兄亦同,尚有杜武阿叔,徐乂阿兄,薄,薄军主亦在,阿兄亦背弓而从,除却刘胤,刘郡丞坐镇鲖阳,守护上蔡,诸将皆从。
刘中郎倾巢而出,携:鹰扬卫、百花精骑五千,虎噬卫八百、大戟士五百、磐石卫八百、射声卫七百,雷隼卫两百,共计八千,其中五千足堪精锐。仅留炎凤卫与朔风卫,以及八百轻骑与青壮营守城。
骑军姿容最盛,内中有巨枪白骑三千,重型具装骑两百,其余一千八百为轻骑,着皮甲,负骑弓,缚圆盾,执长刀,竖长枪。如今上蔡与鲖阳共计六万余平民,战争态势下,勉强可供纳万军。(尚有商肆在补,流民都往安全跑,不多言!以及铁器,亦不多言!)
“刘中郎……咦!”
直目而视时,铁甲之海泛起寒光如煜涛,薛婉儿眯了眯眼睛,用手挡了挡,却恁不地一眼撞上刘中郎斜回的目光,四目一对,刘浓微微一笑。
……
浩浩大河奔滚不休,韩潜顶盔贯甲,傲立于河边飞石之颠,目遂浪卷浪伏,神情坚毅胜铁。身后乃一万铁军,河边泊着一千渡舟。
稍徐,风渐烈,浪哮吼,铁塔般的将军徐徐回首,扬着半片浓眉,斜举长枪,冷声道:“渡河,入荥阳!”
“诺!”
万众轰然而应。
……
“蹄它,蹄它……”
马贯似龙,铁林若山,蹄声如雷爆,震得天地乾坤皆为之而战栗,石虎与桃豹并肩纵骑,两万大军由河内水泄而出,直指荥阳。
挑豹脸上伤痕密布,似爬满蜈蚣,乃是昔日石勒所为,抽了抽豁裂的嘴角,狞笑道:“单于元辅,荥阳不过万余守卒,铁骑辗过,定为齑粉!届时,再击李矩援军于半道,洛阳,垂手可得!”
“不可大意!”
石虎抖了抖吊眉眼,虚着眼睛看向前方,嗡声道:“韩潜屯军于陈国,定将与你我力博于荥阳,此人骁勇擅战且足智多谋,不容轻觊!”
桃豹虚扬长枪,狠声道:“嘿嘿,我等并非刘,刘曜,刘曜乃软而无能之辈,岂可与我等作较?!”一顿,思及昔年曾败于韩潜之手,脸上蜈蚣乱跳,嘴里却冷笑:“韩潜,怕其不来矣,世无英杰,倒使竖子得名!若其敢来,定教其来而无回!”
第三百二十章算无遗策
陈国,南控北地,渡河可至荥阳,跃关便抵洛阳。
斜阳西垂,好似不甘心沉入深渊,肆意的吞吐着余芒,将漫漫野草灼得通红如火浪,由陈国至洛阳的官道中,五千精锐步卒排墙而进。
为首者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儒冠,未着铁甲而事宽衫,其人乃是祖纳,祖纳乃祖逖之兄,年已花甲有许,本当耳障目驰,然其人却鹤发而童颜,精神抖擞,蓄着尺长白须,未呈丝毫老态,动静举止优雅飘然。若非行阵于军,
“驾!”
待至垂李古道口,祖纳挥起宽袖,驱马纵至小山坡,搭眉眺望洛阳,关山道远,雄城洛阳犹未可见,却触目一片荒凉,时值四月,春风悄拂树梢,摇出累累青果,却无人驻顾。几只楚乌低低飞过野草茫海,辗转往上,曲绕于青李枝头,啼声暗携悲凄。
风来,掀起胡须滚荡不休,祖纳按了按胸口长须,神情怅然,忍不住的慨声咏道:“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呜呼,其奈何哉!”
帐下参军李农打马而来,抹了把铁盔下的汗水,笑道:“春方浓烈,忘忧公何故作此悲歌?”
祖纳微微一笑,八王之乱时,他为避祸遗世,便醉心于棋道,纵横于黑白棋盘,从而聊解心中烦忧,号称棋中忘忧公,而李农乃新入参军,亦擅棋道,颇为祖纳所喜。
此时,祖纳便指着远方的道旁古李,怅声道:“昔年,潘安仁携弹弓而出洛阳,为妇人围困于李道旁,嬉而观之,歌而赋之,便是在此古道中。而今,风流已作古,千里烟树堆白骨,四野不闻咏歌声,唯余楚乌啼苍茫,教人如何不悲怆?”
李农神情一正,面带凄然,朝着祖纳拱了拱手,沉声道:“忘忧公心怀社稷故土,忧思劳民,实乃我辈之楷模也!洛阳而今隐陷重围,若李司州亦如忘忧公般忧思爱民,暨乃我大晋之福矣!”言至此处,一顿,锁眉想了一想,指着不远处的关隘口,问道:“前方便是陉关,我军入关静观,亦或?”
“理当,入洛阳!”
祖纳声音冷凛,面色却红润异常,他奉祖逖之命,意在引民南回,祖逖尚有密信,其令有二,陈军径关,若刘曜未至,遂静观其变,伺机以拒石虎,保洛阳不失。其二,若刘曜至,当规劝李司州弃城渡民,引两虎入城。
而今,刘曜尚未至,石虎亦未来,祖纳却自有绸缪,豫州乃以实力为尊,而祖氏大权逐渐旁落,有识之士皆知,若祖逖一亡,祖氏势必一蹶不振,儒雅老者暗思:为家族计,老将需立功矣,洛阳屯民十余万,与其待诸军交锋再作谋算,莫若现下前往,苦劝李矩渡民,暨时,以好使天下人得知,豫州之祖氏,尚有祖纳也……
……
邺城,邺宫。
石勒面相雄伟,横眉吊目,方阔嘴,耳垂至颊,衔金尾,身披黄金甲,头顶乌鹰盔,中插两缕飞天浑羽,按着腰剑,阔步走出邺宫,回头斜视一眼金光灿灿的宫城,冷冷一笑,嘴角掩藏几许得意。
其人,胡人奴隶出身,恰逢乱世而翻江倒海,不思量,尽博得半壁江山,揽得华宫女奴二十万,夜夜肆意蹂躏那柔美嫩躯,汉女多娇,宛转承欢,教人如何不得意。
想着,想着,石勒眼前恍惚闪现一人,此人乃是故晋皇后羊献容,现为刘曜之妻,雍容华贵偏又风姿妖娆,媚骨天生,一颦一笑颤人心魂。石勒早已觊觎于心,奈何,望而难得。且待他日,夺来,媚声于胯下,方为大丈夫也!
这时,参军孔隆匍匐至马前,跪于青石板,躬身作桥。石勒嘴角笑容一收,金刺铁靴踩着孔隆的背,揉了揉,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冷声道:“孔参军,依汝之见,陈留可得乎?”
孔隆忍住背心火辣刺痛,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慢慢爬起来,不敢抬目以视,躬着身子,恭声道:“赵王容禀,事有巨细,事有容且。祖逖据陈留,年已老迈,不日便亡,何需投鞭急取,惹其临死奋击!洛阳乃亡晋之都,为天下汉奴之宗稷,故有言,得洛阳者,得天下!”
石勒道:“依汝之见,陛下,刘曜将至否?”
孔隆挑了挑眉,面显不屑之色,却低垂着头,回道:“赵王,依奴之见,洛阳乃天下之中枢,刘曜势必应邀而至。赵王意在千秋功绩,理当图而谋之,踏步为营,势而催之。想必,刘曜定将知难而退矣,不过为赵王徒增声势尔!经此一战,天下皆知,龙兴何处矣!”
“得洛阳者,得天下,图而谋之,势而催之,甚好,甚好!”石勒瞥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孔隆,恁不地想起一事,便眯着眼睛,冷笑:“汉奴之所亡,便在卑劣冥顽也!嗯,阴私蓄意,夺天之下耳目,稍有可取!汝之先祖,孔,孔,孔……”
“孔圣人!”
“然也,丘中孔老儿,实乃妙人儿!哈,哈哈……”
石勒放声长笑,拍马而走,诸将鱼随,待至城外,五万大军填野塞苍,静如山,徐如林。
……
弘农郡,赵帝别宫。
刘曜满面红光,高踞于胡凳上,羊献容伏而就之。
稍徐,事毕,刘曜浑身一抖,重重喘出一口气,摸了一把那嫩白如玉的脸,问道:“若将我与司马为较,何人殊胜?”
羊献容抹了抹唇,大礼拜下,发髻上的雍容华胜不住颤抖,娇声道:“岂可相提并论乎?君乃开国之圣君,彼乃亡国之昏主。其人,上不可顾国,下不可护家。彼时,妾虽为皇后,却履为人欺,故已萌死志而未亡,何思得有今日?妾,出自高门羊氏,以为天下男子皆薄幸,安知得逢于君,始今方知,何为大丈夫也!”(此段,乃真!)
“唉……”
刘曜长长一叹,面上神情温柔,将羊献容揽入怀中,咨意一阵揉弄,半晌,兴尽而意起,默然起身,走到九五龙床一侧,羊献捧腹旋步,拾起龙床上的铁甲,为刘曜着盔束甲。按胡人之礼,夫即出征,妻当承露并亲手侍甲。
少倾,刘曜穿戴整齐,按剑出宫,挺胸掂腹,犹若狼行虎视,身后跟着千余虎贲。
羊献容倚于凤台,身着华丽宫裙,面染桃红余妆,眨了眨眸子,慢慢抬头仰望苍穹,须臾,复又俯目漫视层节宫帏,喃道:“生若笼鸟,不死又何为?命若飘絮,几曾得见真丈夫?唉……”
刘曜出得帝宫,纵马驰向城东军营,呼延谟早已陈军三万,静待于此,见得皇帝前来,引诸将于营外,单膝跪地。刘曜挥手笑道:“皆乃我大赵男儿,并非羊、奴,何需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