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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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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啥,人活在世,谁没有个危难之时,互相帮衬也是应该!”

王訚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自己,呵呵而笑,挑着灯,引着二人走入院内。眼光掠过刘浓,见他年龄身段甚小,且又处于困境之中。但神态举止却落落大方,步伐也迈得不徐不急,走在院中仿若闲亭胜步。他们在那门外闲聊之时,这小郎君虽是在奉承自己,但却让人不觉有过,反而还犹似如沐春风。而观其接人待物,也是礼仪温和,一点也不似那些士族郎君以倔傲而自居。

他是王导的随从,随着王导耳闻目染下,所见过的世家小郎君也多了。若真要论风貌知仪,以他的见闻来看,恐怕只有自家小郎君王羲之才能与其相比,心中不由得暗赞:“真是璞玉初具,正逢烟尘!”

“小郎君,当心!”

王訚转过了一处坑地,怕刘浓摔着,挑着灯将身后照得通明。正是,你若投挑,我便还之以李。

院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三进四落,夜间也观得不清晰,刘浓只知道穿过了庭院,又转出了曲廊,便进入了内间。

内间,灯火四明。

刘浓见到卫玠之时,他正席地而坐于室中,手里把玩着一物。这是一方砚台,砚台边纹着一支素白梅花,名唤梅花墨。此物原属潘安,那梅花正是潘安亲手所纹。潘安与刘伶结识之后,极喜刘伶的风度与见识,便将这梅花墨赠于了刘伶。得到此物后,刘伶面色不见欣喜,却于当场着墨,写下了《北芒客舍》一诗,回赠潘安。

但是知道此中内情的人却极少,是以刘浓多次被拒于门外,而这梅花墨则是刘浓身份的唯一凭证。祖母许娇所赐的其余诸物,在北地之时,便被那些随从哄抢而光。他们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人,哪里知道此物的价值所在,见这梅花砚面相不奇,非金非玉,以为不值几个钱,便放过了它。也幸而如此,不然刘浓今天也敲不开卫玠的门。

卫玠眼观梅花墨睹物思人,想起了潘安,物是人非、物存人亡。那般的风流儒雅人物,却为功名而累,更因此卷入贾后与太子之争,被诛杀于市。一时之间,他心中唏嘘不已,入神甚深,灯光引着刘浓到了门口都还未察觉。

“刘浓,见过卫世叔!”

刘浓见卫玠低首抚砚,便在门口静立安待,等到他抬首之时,方才深深一拜而礼。卫玠虽与潘安忘年之交,但他的父亲卫恒和潘安却是以平辈论交。刘浓是刘伶之孙,称卫玠为世叔,也是正当。而他也正要借此机会,将自己的身份,以及和卫玠的关系做实。

“进来说话!”

卫玠淡淡的说着,凤眼微挑,瞅着面前这个年方稚龄的孩童,见他强装大人风范,心中略有不喜。这时,他已将这二人辩清,这孩童和他身后高大的随从,便是在乌衣巷一直尾随自己的人。当时不见,却于门前久候方才拜见,小小年纪便这般工于心计,怎会是看遍山水不着色的酒仙刘伶之后。而据他所知,刘伶那几个儿子,生的后人也尽是些痴呆,瞧他这心计,也不像是个痴呆的样子。

“谢过世叔!”

刘浓瞧见了卫玠眼中的疑问与不喜,心中咯噔一跳,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初见便惹他不喜。强压心神,面不改色的除去脚上木屐,只着白袜而进。躬身踏入席中,持子弟之礼,在卫玠的对面跪坐,略略向右歪得几分。

待他安然坐好,卫玠将那梅花砚搁在案上,捧着手炉捂向胸口,驱除身上的阵阵寒意。地上虽然铺着苇席,他又加了描丝跪垫,却仍觉寒冷,轻声问道:“不知小郎,是刘翁的哪位后人?”

来了!

听他如此问,刘浓暗暗的深吸一口气,将略低的头抬起,双手自然搁在两腿之上,迎上他的目光,正色说道:“家父,刘绡!”

“刘绡?”

卫玠的眉头开始一点一点的凝聚,眼中湖水越积越深,深得让人不敢于其对视。刘绡,在服丧期间便不行孝道的刘绡!虽然他是个傻子,但在这礼仪深重的魏晋时期,如此这般行事,端的不为人子。果然是一物生一物,刘绡不孝,子也不走正道!

卫玠忍下心中厌恶,淡然说道:“你若是刘绡之子,卫玠不曾认得!”

说着,他将案上的梅花砚一推,推到刘浓面前,又道:“你若是有难,且把这砚拿去卖了,自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只是,你若要卖之时,希望能告知我一声,我好代潘世叔,将此物收回!来人,送客!”

“且慢!”

刘浓一声轻喝,双手在腿上一按,挺胸而顾左右。左右随从在灯光下,见他的面色虽是稚嫩,却凛然生威,又是个士族小郎君模样,脚下微微一缓。王訚则趁势于暗中向那两位随从眨了眨眼睛,那两个随从和他极是交好,便顿住了脚步。

王訚暗叹:“小郎君,如今,便只有看你自己的了!”

第四章挑灯夜辩

夜色即将开眼,隐隐见得天边有一缕赤红正在破漆,室里的铜灯放着光,将对坐的二人面色映得清晰。

这盏铜灯,龙头而兽身,头生双角,身生双翼。前腿右曲而左伸,后腿作蹬呈爬行状,嘴衔一耳,耳中吐光。

此兽之像,正欲觅食。

卫玠摸索着手炉,瞅着铜灯,眼弯斜挑着身前的小小孩童,嘴角带着丝丝戏谑。他没有怀疑这小郎君的身份,也并非因为刘绡的不孝,而迁怒于他。当初阮咸还曾在服丧期间,纳姑母的鲜卑奴为小妾,一样不减其名士风范。他之所以恶之,是为这小孩子如此年纪,便这般心性,为亡故之人计,不得不出言教训。

他眼看着刘浓面上的神色显出了惊慌,虽然一闪即逝,但怎躲得过他的洞察。暗中却微微点头,知道惊惧,还能有救。

到要看看,他如何作答。

刘浓将眼光从铜灯上移走,正视着卫玠,他虽然不明白那里做错,引他排斥。但自己这尴尬的身份出处,确实也曾多次带来不便。他后世是经商出身,擅喜揣人心度,虽是战战兢兢,却总能纳步为城,不弱于人。可如今观了半天,这卫玠面不着色,只顾摸索着手炉,斜斜靠案,云淡风轻的等着他的辩答。

他实在是摸不透这人喜怒,心中暗叹:古人哪里蠢了,一个个精得跟鬼似的,穿越小说害人不浅。

深吸几口气,他朝着面前的卫玠再度深拜一礼,朗声道:“卫世叔,刘浓并不觉得家父有何不孝。人生而有灵,灵之所至,情之所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我虽出于家父服装期间,但敢问世叔,就若阳春逢白雪,此乃天定。谁又能主,情起之早晚?”

说完,他前倾的身子微微往后一缩,注视着灯光下的卫玠。赌了!就赌你和潘安一样,都是个痴情种子。潘安三篇悼亡诗名传后世,字字深切,句句深情,对那早夭的杨容姬念念不忘。而这卫玠也相差不离,虽然刚刚娶了山简之女,但他和大名士乐广之女自小居在一处,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岂能轻易忘情!

“人生而有灵……”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卫玠紧紧的捧着手炉,身子越伏越低,情不自禁的念着这两句话,越思越迷,越迷越深。这第一句,暗合道家玄心:天地无形,万物唯人为贵。又合儒家格物上下而求索,穷究生灵事物至理。而这第二句,则深得他心,正是这不知所起,才有了魏晋时期的率直放任、清竣通达。

真是,好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卫世叔,卫世叔……”刘浓低低的唤着,看着对面的人苍白的容颜,心中略有不忍。这卫玠体质特殊,累了会病,思久了也会病。据他所知,这卫玠便是在这一次的围观与深夜长谈之后,从而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他本不该在此时拜访,可时不我待啊,若不在今夜前来,待其卧床不起,那就万事皆休了。

卫玠入得深沉,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唤。右手不知觉的想去拿笔架上竖吊着的宣笔,心中有股子强烈的欲望,想将这两句话纵横一书,尾指却不慎触碰到了铜灯之耳,被火光一灼,猛然一痛,这才复醒。

拿眼正观对面小郎君,见其眉间色宇带着浓浓担忧,心中犹然一暖,却更打定主意要好好教导他一翻,免得他误入岐路,慢声说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你是刘虎头?三年前,我曾见过你一面。那时,你尚未知人事,如今为何如此早慧?”

果真是集儒玄于一身的辩难大家,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而刘浓正应了那句:物极必反,事物反常必为妖。他这一话多出,任刘浓如何回答,都避不开身份之疑。毕竟此时北地士族纷纷仓皇南渡,兵连祸结之下,有人得了梅花墨而冒充士族子弟,也是犹未可知。

刘浓若坚持自己是刘绡之子,那如何解释他的早慧。三年的时间,又岂能由一个傻子慧成这般!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时的人还不至于把他当成妖怪,拿来做烧烤。但若想借钱、注籍、借书,从而展开他的人生规划,那恐怕就是妄谈了。

可刘浓既然来此,对这一问,早已胸中藏竹,知道避不过,他干脆不避,答道:“卫世叔由儒入道,是经学大家,岂不闻庄周梦蝶乎?庄公梦蝶,焉知人梦蝶,亦或蝶梦人!刘浓三年前一梦而痴,梦醒而归,有何怪焉?”

人梦蝶,蝶梦人。一梦而痴,梦醒而归。

卫玠心中默念,浅浅起身,看着眼前神色从容、妙语如珠的小人儿,心中直觉这个小小孩童真不可小觊。可是他既是工于心计之辈,又怎能对儒玄领悟如此之深,真个复杂之极。忍不住的叹道:“汝本佳玉,遇难而要拜见于我,为何初见不至。既夜访于门,却又要久候方至,这般学人弄计而虚,实不可取。需知这天下之道,无不在乎于自然。如汝所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你能颖悟至此,万万不可失了洞见率真!”

汗颜!无地自容!

刘浓本在防备着他的再次出难,却不料他竟说出了这翻规劝的话语。而自己的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竟一点不露的被人洞若观火。不用细思,已知为何惹他不喜,在这晋时古风,崇尚性情真露,自己刻意的程门立雪,正好与其背道而驰。

“卫世叔……”

一声长唤,刘浓伏地不起,面上汗如雨落,双肩亦在微微颤抖。卫玠的这话,正是一针见血,深深的刺进他的心窝,由不得他不自惭形秽。他不由得想起后世之时,一名高人曾对他言:心正则身正,心正身正,则无敌于天下。他见惯了商场的尔虞我诈,对此一直都不明白,如今倒有些懂了。而自己妄想凭着后世之人的先知,仗着后世的经商角度用以观人度人,还想依此而建立门阀世家。

这,何其可笑矣!

自己所言所语,在别人的眼中,不过是空具其形,不具其神,岂不如沐候而冠!

他穿越月旬,心中对这些古人多少有些看不起,此时经得卫玠之语,真若雷霆现于心海,又似当头棒喝。两世为人,两世之观,集合在一起,顿时发觉自己错在了何处!也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修心、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

卫玠见他长伏不起,面色羞愧不似作伪,心中甚喜。见天边已泛白,便吩咐左右,今日闭门不见客。又长身而起,掩了房门,挽手扶起刘浓,笑道:“切莫怪我语重,你聪慧通达是好事,但工计之事不可妄行。你有何难处,且与我说来!”

刘浓抹了一把汗,说道:“世叔身体欠恙,刘浓打挠世叔已有多时,本不该再劳累世叔,可家母染病在床。”

“哦!”

卫玠眉头一皱一舒,暗中已把他今日的言行不一,归到了孝心深重之上,细问几句,便叫了随从。

王訚在外守候已久,听得呼唤,赶紧踏步而入。眼瞅着二人和颜悦色的坐着,卫玠正在细问刘浓功课,刘浓沉静而答,心中也替刘浓高兴。得卫玠耳语,让他和卫玠的心腹随从一道去取百两黄金。心中一顿,这卫公子果真不愧是巨阀世家出身,出手真大方,一百两黄金,那便是一千缗五株钱,可以在江左稍远的地方,圈好大一片地了。

待他取来,故意的将囊重重的压案上,引得一声闷响。

刘浓心中极喜,也不推辞,他正需要这些钱财为母亲治病,朝着卫玠一礼,道:“卫世叔,家母的病拖延不得,小侄这便告辞了!”

卫玠道:“也不急在这一会,我这身子怕是将要不起,你且把你的想法都说来与我听听,趁着我还能走动之时,为你谋划一二。”

说完,他便走到床边,取了白毛大貉披在身上,又吩咐王訚再置炉火、备些酒菜,显然是想与刘浓曲席长谈。

刘浓得了钱财,自可为母治病。可那注籍之事也迫在眉睫,东晋马上将立,门阀世家也将在那时达到鼎盛,想要任官任职一展抱负,都需得是世家子弟,最差也得是寒门庶族。若不趁这个混乱之时注得士籍,再过一年,江左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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