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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默观而不言……唉……”怅然一声长叹,神情不尽萧索,纵观千年,未有一朝如此朝,令难出京城,军权尽附于世家之手。
杯中酒,酒印颜,樱唇微含,落红半阙。宋祎眸子凝视着酒中容颜,眉心朱砂微微一皱,轻笑:“兴许,来年春浓,雪即融!”
雪即融,化魂入水,石头城中,昔年朱焘所植之树已不存,唯存一方静潭****成水,潭畔,衰柳垂雪丝,青苇席乱铺,矮案错摆,周札与刘隗酒意已有七八分。
艳姬姿色浓媚,犹胜雪景,捉起酒盏,徐徐一口,饮得香腮浅鼓,继而,眼眸含情,扭着水蛇腰,挂于老郎君之肩,樱唇浅浸,触唇温软,丁香暗吐,渡酒如涓。
“哈,哈哈……”
周札复了散,衣冠零乱,双手捧着艳姬的脸颊,暗中衔着小丁香,好生一阵厮磨,而后,意兴高涨,将艳姬一推,提着酒壶,歪歪斜斜的站起身,徘徊于雪下、潭畔,继而,将酒壶一扔,敞胸露腹斜卧雪中,撩了撩银须,劈手接过艳姬扔来的雪毛麈,慢慢挥着,放声作咏:“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大连兮大连,而今日月倒悬,俗世缠事,徒奈何哉?”
闻言,刘隗冷冷一笑,从艳姬堆中挣扎起身,朝着卧雪仙人慢条斯理的一揖:“宣季兄,但记今日之乐即可,何需言来日之忧?来日复来日,即若昼夜轮转,我心自广,畅游于天,俗世自有俗人恼,与你我,何干?”
俗世自有俗人恼,司马睿乃天之子,却自认为俗人,若非风云隙会,五马渡江而化龙,其人现仍为闲散贵子,纵酒论赋、畅绪歌舞。奈何,时也命矣,得王氏鼎力支持,复建社稷于江东,如今,得王氏搅鼎欲覆,凭添白发簇鬓!
此刻,看着铜镜中消瘦的人影,司马睿目光深沉,嘴唇轻颤,暗觉镜中人有黑影缠身,不自禁地伸出手,欲拂尽镜中黑影,触手却一阵冰冷,浑身蓦然一抖。
石婕妤跪坐于龙案侧,默然研墨,此事原属宫女之事,她却深知,司马睿极喜她的手腕,浩洁若玉,徐徐转动时,自有暗香携袖。焉知,今日司马睿却未看她的手腕一眼,只顾注目镜中人。
稍徐,司马睿回首,走到案后落座,欲提笔赋雪一阙,心中却混乱如麻,几番反复,未落一字。愈思愈怒,越怒越觉手中毫笔重若千斤,渐而,枯瘦的手碗不住战栗,再也握不住笔,“啪哒”一声,笔落案纸,璇即,“噗”的一声闷响,蓬血怒洒浸纸,慢慢晕开,恰若一团梅。
一团梅,纪瞻立身于梅下,斜仰高冠,凝视雪融梅,清香随风来,钻入鼻中,深缠神魂,令人浑身上下为之一轻,忍不住的咏道:“万里江山一雪统,大江内外悲声浓,铁甲缚身难自在,但且折梅赠春风……”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浅雪染月洞,朗朗的咏声扑雪入院,稍徐,郗鉴大步入内……
第三百六十五章捭视六合
苍穹若目,皓雪似眼芒,冷然注视着天下九州落入棋盘。
棋盘之西,絮雪轻浅,缓缓吹白了始兴城。
城中多盛槐,此刻为雪一缠,状若玉雕冰堆,祖盛骑着黄骠马,慢行于雪槐下,身后跟随着数十甲骑,健马打着响鼻,喷着浓雾,将宛若画格的雪道踩得坑坑点点。忽然一阵风来,卷起落雪若扬纱,扑了祖盛满脸,微寒。
祖盛抹了把脸,淡然一笑,勒转马首行向城外军营,营中有三千精骑,五千精锐步卒。恰于此时,一骑东来,穿过皑皑雪阵,直直插至近前。来骑未下马,抖了抖肩上白袍,按着腰间剑,微微垂首,嗡声道:“见过祖郎君,我家郎君向祖郎君问好。”言罢,呈上一信。
信纸白若雪,朱泥嵌压一缕浅丝。见得此丝,祖盛面上笑容层层绽放,此物非乃别物,正是昔年,他赠于刘浓的马尾丝,将马尾丝小心翼翼的取下,细细一卷,揣入怀中,展信于雪中。
待阅毕,浓眉飞扬,裂嘴一笑,复将怀中马尾丝取出,递给白袍,笑道:“千里奔波,白袍辛苦犹甚。且回禀瞻箦,待来日,祖盛必然应诺。”
“诺。”来骑重重垂首,调转马首,插向风雪之中。
棋盘之西南,蜀地涪陵,漫漫风雪至此为之一柔,轻盈若蝶,扑扇于天际,朱焘浑身铁甲,头上却戴着高冠,懒懒的倚于腊梅下,暗嗅满腔奇香,且不时以手中剑,横拍大腿,嘴里喃喃有辞,却弱不可闻。
莺雪侍于一侧,素手漫卷左伯纸,徐徐展于乌桃案,以镇纸镇之,复拾起章形墨条,荡腕凝香研墨,稍徐,墨盘中即浅浅积得一层,时而有落雪飘入,黑白透心。此刻,悄悄瞥了一眼心爱的郎君,娇声道:“郎君,可有所得?”
“得,即将有所得……”
朱焘眉头紧皱,意欲咏梅一阙,奈何胸中空空,搜罗了半日词藻亦暗觉难书此雪此梅,蓦然间,眼中豁然一亮,似有所获,按膝而起,以剑拍掌,徘徊于腊梅下,吟道:“一点两点三点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七……”七不出来。
“噗嗤……”
莺雪松烟眉微微一扬,嫣然娇笑,浑身雪纱抖颤若漾,恰恰漾得身姿漫妙无边,遂后,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执起案中细笔,徐徐落字:“一点两点三点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思八念九盼君,融雪化魂君复来……”
“妙哉!”朱焘击剑大赞,一把将莺雪揽入怀中,吻一口脸颊,暗觉莺雪接得极妙,妙不可言。
这时,一名甲士穿雪而来,待至近前,瞅了一眼腊梅下相互依偎的二人,嘴角默裂,按剑垂首,沉声道:“将军,有客至!”
稍徐,梅园中白袍浸来,奉呈一信。朱焘徐徐阅信,手中剑轻拍矮案,待阅毕,“锵”的一声归剑入鞘,冷然道:“且回知瞻箦,大雪锁道,故而诸事难行。依某度之,暨待雪尽,荣春初始,必有异动。届时,朱焘不敢居后,势必应诺。”
“诺。”白袍风扬,按剑而走。
棋盘之东北,浓雪抹淮阴,洋洋洒洒一片净白。
簌羽扑窗,钻入冷寒欲凝,谢奕浑身戎甲,默坐于窗下案。此刻,雕纹案上置着一画,画中有一人,置身于冷月下,双手环抱,懒懒的翘着脚上木屐,画角书着一行小字:画不及魂,人难容色,唯愿留景,常伴于君。刘瞻箦、陆令夭,赠毕生好友谢无奕。看着此画,谢奕面上笑容浓厚,融尽嘴边雪。
其妻阮容端手于腰际,迈着锦丝履,穿过熙熙攘攘、忙碌纷纷的人群,来至静室中,见夫君又在观画、细抚那一行小字,她从未见过安西将军、华亭侯,却知夫君与其人乃生死之交;莲步轻移,温婉笑道:“夫君,镇北军营南移,即日起程至建康。若是夫君思念好友,何不借机,复往上蔡一续。”
“上蔡,建康,瞻箦……”谢奕眉梢微扬,嘴角笑容愈发浓烈,回过头来,见婢女怀中抱着女儿、谢道韫,心中极暖,按膝而起,将年未及岁的女儿抱入怀中,亲了一口嫩嫩的小脸蛋,笑道:“絮儿,汝可想见刘世伯?亦或,见见小虢儿?”
絮儿乃刘浓为未来儿媳取的小名,小絮儿虽幼,却极美,且聪慧绝伦,已然呀呀习语,极其罕见,转动着漂亮的漆眸,细声道:“阿父,絮儿,絮儿,见,见小阿兄……”谢道韫曾随阿父入华亭,见过胖乎乎,宛若玉人儿的小虢儿。
“哈,哈哈……”谢奕开怀不已,放声长笑。
阮容秀眉微凝,对于这门亲事,心中不喜,奈何夫君与阿翁皆极其赞成,犹其是夫君,曾有几次,她稍稍暗示门楣不对,谢奕当即怒了,言,絮儿长成后,必嫁刘氏子,莫再有他论。
落雪纷纷,一婢提着裙摆踩雪而来,至门外,轻声道:“郎君,少夫人,上蔡有人来,求见郎君。”
“呵,念之则来之……”
谢奕眉梢飞拔,抱着小道韫走出室,待转出内庭,即见一名白袍顶风冒雪而来。待至近前,白袍匆匆看了一眼小道韫,嘴角扬起浓厚笑容,不敢久视,垂首道:“见过谢郎君、少少夫人,郎君向谢郎君问好。”言罢,毕恭毕敬的呈上一封信。
谢奕接过信,未阅,微笑道:“白袍千里而来,一路辛苦。絮儿,应赏。”
“赏,赏……雪一盅!”小道韫正在伸手玩挂柳之雪,随口应道。
“谢,少少夫人赏!”
白袍裂嘴一笑,单膝跪地,微抬双手。谢奕心中大乐,抱着小道韫微微一歪,小道韫即将手中雪团,轻轻往白袍手中一搁,细声道:“起,起吧。”
“多谢少少夫人。”白袍捧着雪团,徐徐起身,大手合着小雪团,深怕洒落于地。
谢奕抱着女儿,仅看了看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即揣入怀中,笑道:“且回复瞻箦,昔年孤山观落日、去岁雪堂闻剑声,迄今饶耳,谢奕不敢有忘,暨待来日,与君共诺。”
“诺。”白袍沉沉一揖,复向小道韫一礼,展袍离去。
棋盘之中南,江畔之历阳,茫雪如滚,袁耽孤身落座于旧日山坡,浑不忌雪,目光望着江南华亭方向,微笑爬了满脸,经年来,他与妙光互有来信,暨待来日,即可谋定而后动,与瞻箦一道,为中山刘氏正名,复迎妙光于正礼。
思及此处,袁耽胸潮澎湃若海,抖了抖冠上雪,扫了袍中雪,牵过林中马,翻身上马,打马直入历阳城,城中人来人往,商肆门口络绎不绝,已然不弱于江南。城北有军营,存军四千,皆乃精甲悍锐,一水之隔的丹阳,袁氏私曲四千,历阳若战,丹阳必战!诸事毕备,即待风起。
待至城北,下马登城墙,将将跨上巍峨的城墙,即见北面茫雪之中滚来一骑,白袍泄雪,马若娇龙。
少倾,来骑翻落马背,衔着雪色石梯转上城墙,按剑道:“见过袁郎君,郎君向袁郎君问好。”遂,呈一信。
袁耽颤抖着接过信,匆匆一阅,喜色洋脸,瞥了一眼庐江方向,徐徐压制心中喜悦,沉声道:“且回告瞻箦,戴渊欲逃入建康,为纪尚书所庭驳。来日,若有异动,戴渊万余镇西军,或覆于庐江。然,袁耽据历阳,必应昔诺。”
“诺。”白袍重重垂首,荡开背后白袍,从容离去。
棋盘之正心,雪搅武昌,泼天大雪肆意滚荡,将天地乾坤锁于其中,大将军携豫章军府移驻于此,一干军府僚属随行,载将尽,亦不令其归。武昌城中,积雪已有两尺,不利于行,人行于其中,宛若踩沙陷泥海。
陆玩凭栏望雪,唯见茫茫无际,而大江内外,顿失滔滔,心中却思念江南,吴水柔缓,纵然雪漫天空,亦定然涓流如旧,唯静水流深,方易凝结于外。如今雪浓,羽鹤当伏,而华亭,令夭喜得子,理当回归,奈何,己身已入笼,念雪而不得归。
谢鲲居其身侧,一并观雪,去宵酒意尚徘徊于面,神情也依旧懒洋洋,仿若天崩地陷亦难动其容。稍徐,谢鲲伸出手中酒壶,以壶口接着天下落雪,舔了舔嘴唇,笑道:“士瑶兄何忧?暨待来年春起,冰消雪融,你我即可归矣。”
陆玩回过头来,凝视着谢鲲,沉声道:“若以不义而行道,道必亡其于不义!莫若,你我一并前往,劝大将军回豫章?”
“回豫章?谈何容易矣!”
谢鲲仰脖就酒,肆意一阵狂饮,抹了把嘴,吐着浑浊的酒气,笑道:“年前,有五斗米教徒,夜见大将军,言,若五逢六之时,犹未可得,必抱恨终身!而今,大将军已然五十有五,岂会闻你我之言!”
陆玩神情冷凛,愤声道:“妖徒之口,安敢言行?”
“大将军信矣!”谢鳎懒懒一笑,提着酒壶走入雪中。
陆玩目送其离去,慧目开阖,心中却忐忑难安,暗觉将有事滋生,却不知从何而起,不由得思及昔年女婿之所言,怅然一叹,捋须道:“罢,罢罢,大乱乍起,非人力可敌!江东,就此乱矣!”言罢,一卷袍袖,大步入雪。
武昌城南,桥然与褚裒对座于案,二人目亮如雪,相互注视彼此。
半晌,桥然道:“大将军今日筵请五斗米教徒,所议之事,旁人不可闻之。季野且度之,其议乃何?”
褚裒眉头一皱,答道:“其事密,若密,必乃不可告人之事。而今之大将军,唯有一事不可告人。”说着,压低了声音:“起事之日!”
“然也,起事之日!”
桥然捉起案上棋子,转动于指间,微笑道:“我等虽不知大将军起事之时,却知其人必入建康。大将军手握重兵,无人可挡,然,却不知我等所谋!季野,桥然孤身一人,可置生死于外。君,当何如?”
闻言,褚裒面上神情蓦然一变,凝眉看向桥然,冷声道:“玉鞠何故言此?褚裒昔日即应诺于瞻箦,若势可为,必然竭力而为!”
“妙哉!”
桥然唇往左笑,将手中棋子按落,“噼啪”一声响,声音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