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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3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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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城墙下五百步外,高高勒起马首,人随马起,槊锋指向城墙上,纵声吼道:“夔安,胡蛮也,何在?”

“夔安在。”

城墙上响起一个懒懒的声音,继而,有人从箭剁口冒出个脑袋,年约四十有许,油头粉面,头顶光秃,梳着两缕小辫,中目开阖,睿智内敛,笑嬉嬉的看着城下铁塔般的雄将。此人,正是石勒帐下左司马,十八骑之夔安,素来多智。

冉良一见夔安,双目圆瞪,勒着大黄马团团打转,剑槊斜指夔安的光脑门,嘴里则大叫:“夔安!汝亦乃石勒十八骑,素来擅战,恶名久享,如今据七万大军欲犯我颍川,为何却龟缩不战?莫非,畏惧我家将军尔!”

“汝乃何人?”夔安不为所动,笑眯眯的问。

冉良拖槊转马,放声喝道:“吾乃镇西将军府骑都尉,冉良是也!速速开城一战,如若不然,且自削头顶毛发,作龟首尔!届时,吾当取之,朝作酒瓮,宿作球!”言罢,一提马缰,纵前三百步,高举剑槊,奋声咆哮!

“哦,放箭!”夔安裂了裂嘴角,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挥了挥手。璇即,城墙上爆射一团乌云。

“簌簌簌!”箭雨漫天,扑拉拉扎向冉良。

“骜……”

冉良狂吼一声,勒马便奔,边奔边挥舞着剑槊挑箭。待回归本阵,马屁股插了一箭,背心中一箭,左肩中一箭,幸而,全身着重甲,未伤及根本。神情却极其无奈,朝着中军大纛下的荀灌娘摇了摇头,勒马入阵。

荀灌娘秀眉紧皱,夔安南来即入洛阳城,据七万大军遥顾四面八方,不战亦不退,却硬生生拖住了整个西线。荀娘子自知,西线乃全军之精锐,两万余白袍尽在此地,而刘浓意图乃速战速决,从而提军入陈留背插麻秋,待斩掉麻秋,火速入兖州。

是故,她挥军出轩辕关,于洛阳城下撩战已有十余日,奈何,夔安据城不战。于是乎,洛阳城西演绎着上千年来,最为荒诞怪异的一幕,两万三千白袍围住了七万雄城,且每日哮城!其间,呼延谟意欲偷袭后背,反教白袍辗了个落花流水,再不敢来。

“夔安!”

荀灌娘冷冷瞥了一眼雄伟的洛阳城,复看了看身后小山坡,白袍海洋簇拥着一团血红,那是刘浓的炎凤亲卫,此战她是主帅,成都侯亦将听令于她。隔着茫茫人海,她恍似看见了成都侯剑眉微皱,嘴角尚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心中愈发羞怒,提了提马缰,叫过传令兵,细细一阵吩咐。

“蹄它,蹄它……”

稍徐,传令兵背插令旗飞跃于大阵中,待至左翼,高声道:“孔都尉接令!”

“令在!”孔蓁拖枪而出。

传令兵嘴角一弯,神情怪异的从怀中摸出一团物什,迎风一展,高声道:“奉荀帅之命,孔都尉上前撩战!”

“诺,诺……”孔蓁怔住了,此物乃女子衣衫,尚且乃是亵衣,一缕缕,一丝丝,随风招展,色彩鲜艳。当即,皱了皱眉,拧着那轻飘飘的一团,忍着羞涩抖了抖,顺风一扬,既而,枪尖挑中小亵衣,撇了撇嘴,策马狂奔,去势若电。

待至城下亦不勒马,扬着小亵衣,拉起滚滚黄龙来回疯跑,嘴里则娇声叫道:“夔安,贼秃尔!速速开城一战,如若不然,且着此衣!吾观汝相,面白眼细,体态妖娆,若着此衣,定然美赛罗敷……吾若乃汝,势必颠颅来阵前,夔安,夔安,莫非汝乃……”长长一段羞辱之言,听得城上的胡甲眉抖嘴裂,城下大军哄然。

即有胡将嗡声道:“左司马,是可忍,孰不可忍!敌不过两万余,我军乃其数倍,何不开城一战,以雪此辱?”

“左司马,我等请战……”

“左司马,此乃奇耻大辱也……”

耳闻乱七八糟的请战声,夔安嘴角一阵乱抖,猛地一拍箭壁,冷声道:“休得多言,闭城不闻。若有言战者,斩!”言罢,冷寒着一张脸,簌地转身,按着腰刀,捺步徐行,牙齿咬得铁紧。

“左司马……”

这时,一群人蜿蜒而上城墙,绕过箭楼,朝着夔安行来。为首者高额凸鼻,目似鱼珠,嘴薄若一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夔安见得此人,眉头一皱,快步迎上前,按着左胸,弯身道:“夔安见过世子殿下。”

“左司马何需多礼。”石兴微微一笑,引着一群人走向箭剁口,俯视城下大军,待见孔蓁扬着小亵衣,翻飞于马背上,好似乱蝶穿花,神情一寒,冷声道:“此乃何人,安敢如此!”

随军长吏徐光恭声道:“常闻人言,江东之虎帐下有女将骁勇擅战,一者乃颍川荀氏荀灌娘,一者乃汝阴孔氏孔蓁。”言至此处,探首细细一辩,低声道:“此女,想必即乃骑将孔蓁!”

“夔安……女子亦不如尔!夔安……贼秃厮……”恰于此时,城下传来阵阵娇喝声。

“孔蓁……”石兴身材极其高大,当即按着箭剁口细细一瞅,只见孔蓁秀足踏蹬,高高扬起马首,娇小玲珑的身子随马而起,面若银瓜,眉似秋月,樱唇一点,绛红,最是那眼,媚中带刚,恰若烈而难驯的焉耆马,心中怦然一跳,嘴角扬起笑容,问道:“那荀灌娘可在?”

徐光瞥了一眼石兴,心中冷然一笑,神情却愈发恭敬,指着城下中军大纛,轻声道:“殿下且观之,那大纛下披红氅者,即乃三军主帅荀灌娘,此女极其擅战,乃江左名将。且闻人言,此女美若清阳,娇若春花,实属豫州一绝。”

“哦,奇哉,奇哉……”石兴眼睛豁地一亮,间隔极远,却一眼即辩出荀灌娘,暗觉胸口燥热,不禁扯开胸口衣襟,笑道:“人言江东之虎勇不可挡,殊不知,亦如昔日之东吴,得二美傍身也。有美存军,尚堪力战乎?”说着,摸着胸口,裂嘴淫笑。

徐光笑道:“殿下所言甚是,而今殿下携七万大军入洛阳,吾观敌阵不过两万余,恰若往昔之赤壁……”言至此处,好似蓦然思及一事,“啪”的一拍额头,谄笑:“无巧不巧,城中恰存铜雀殿,此乃天意也!殿下当得此二美,夜荐枕席!”言罢,沉沉一揖。

“哈哈哈……”石兴搓掌大笑。

“殿下!”

夔安再也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了一眼徐光,冷声道:“殿下可知,昔年赤壁之战,结局乃何?”

“这……”石兴笑声嘎然而止。

夔安指着城下大军,沉声道:“殿下且观之,此乃豫州精锐也。”复指炎凤卫:“此乃江东之虎亲卫,号曰炎凤卫。”再指漫漫白袍:“此乃百战百胜之白袍也,桃豹亡于此军,冀保折于此军,呼延谟铩羽于此军,纵若单于元辅亦败于此军!”

一提石虎,石兴眼睛骤然一缩,冰寒渐渐爬满了脸。

夔安瞅了瞅石兴神色,心中默然一叹,索性冷然道:“殿下,兵者乃国之大事矣。赵王倾大军南下,其意在夺兖、青、徐三州,夔安屯军于此,东可镇荥阳李矩,西可拒此强军。此举,正乃困敌五万于泥沼……”

“非也!”

徐光踏前一步,挽起袖子,朝夔安一揖,复向石兴深深一揖:“殿下,左司马所言甚是,然则,据侦骑回禀,荥阳李矩尽起两万大军北上,观其意,当在河内。河内守军仅三千,若河内一失,粮道不保,我军将不战自溃矣!”

“嘿嘿……”夔安冷冷一笑,挥了挥衣袖,不屑地道:“李矩其人,心在洛阳,魂存洛阳,岂会北叩河内。其人纵入河内,又有何妨?届时,吾遣一偏军,即可伐之!”

徐光心底一沉,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恭声道:“左司马彪勇,徐光敬而佩之。然则,徐光曾获内信,荆、江二州已然遣军北上,彼时,待援军一至,江东刘浓即可提军入陈留,左司马屯镇之意,不攻自破矣!”言至此处一顿,挑眼看向夔安,笑道:“左司马乃智者,运筹千里未尝一失,莫非不知乎?亦或,左司马另存他意?”

“徐光!”夔安怒喝,眼睛瞪得浑圆,手则按上了腰刀。

“左司马!”徐光不避不让,踏前一步,昂然而立。

“呜,呜……”却于此时,城下传来苍劲的号角声,众人探目一观,但见旌旗翻摇,大军如潮徐退。

石兴瞅了瞅打马而去的孔蓁,面露不舍之色,璇即,陡转即逝,遂看了看争得面红耳赤的夔安与徐光,淡然道:“刘浓即退,今日必不再来,二位皆乃父王器重之大贤,为国劳忧,石兴感激不尽,尚请二位莫伤和气。此事,就此作罢!”言罢,拉了拉胸口衣襟,快步而去。

“大司马,且恕徐光!”

徐光朝着夔安沉沉一揖,继而,挽着袖子追上石兴亦步亦趋,遂后,对石兴附耳一阵低语,便见得,石兴神情猛然一变,回头看了一眼夔安,遂又摇了摇头,大步而走。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夔安怅然一叹……

第四百零四章冒死力谏

“鹰,鹰……”

鹞鹰高飞,翻斩于天。

大军扎营于洛阳城西三十里外,背高而趋下,可攻可守。中军帐,内中将星云集,荀灌娘召集诸将商议战事。长三丈、宽四尺的沙案竖摆于帐,众白袍簇拥着沙案,议论纷纷。

荀娘子秀眉微皱,眸子凝视着案中的洛阳城,浓密的睫毛一唰一唰,显然正心思百转。

刘胤俯身于案,虎目吐光,声音冷凛:“夔安据七万大军,我军仅三万,尚余七千固守二关,已属众寡悬殊。如今之计,唯有请郎君致信于李矩,令其北上河内,切断洛阳粮道。如此,夔安定然遣军挥击,届时,我军即可绕走洛阳北,衔尾追击!”

“妙哉!”

徐乂拍案赞道:“此计可行,若夔安出,我即击。若夔安置若罔闻,我即入河内,取城夺粮道。如此,夔安不得不出,诸此数番,既折夔安将兵,亦夺其粮。”

“非也,此非上策!”

北宫摇了摇头,指着洛阳城,嗡声道:“此战当在速胜,然城中有七万大军,夔安若欲击李矩,势必遣大军而往,我军若出,少则为其所击,多则,自失其势。”

“然也。”孔蓁眨着眼睛,撇嘴道:“大军对垒,两万方可成势。若我军分兵北往,届时夔安挥军出城,我军恐难言胜!依孔蓁之见,莫若静待援军前来,彼时,即可令出多行。”说着,瞥了瞥云眉凝川的主帅,心道:‘切莫再让孔蓁撩战啦,羞煞人也……’想着,想着,浑身微微颤抖,按着腰剑的手指轻轻痉挛。

即于此时,荀灌娘好似已有所得,漫不经心的一瞥眼,恰好瞧见孔蓁羞红了脸蛋,心知她在想甚,不禁抿着嘴,莞尔一笑,“锵”的一声,拔出腰剑,指着河内城,娇声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

夕阳垂西,洒落万道霞光。

成都侯并未参予帐议,但凡名帅者需习刘邦,擅于将将,而非将兵。如今豫州分东西战线,日后涵盖之地亦将愈来愈广,若事事参予,千里遥镇,必然一事无成,且兵败身亡。然,刘浓亦并非闲散之人,此刻正领着五百炎凤卫巡查军营。

一路所见,铁甲排城,壁垒森严。

待至营门,眼见落日悬河,为千里荒烟注下层层辉煌,竟不知不觉迷了眼,遂后,轻夹马腹纵出营门,径自行向军营背后山岗,待临此地,翻身下马,按着楚殇,一步步走到一株巨槐下,将肩上白袍一撩,背抵着树身滑落草丛中,顺手扯了一根青草在手,衔在嘴里轻轻嚼。

青草微甜,尚带着泥土的芬芳,令人心神为之一清。星目开阖时,光寒乍吐,眉头却渐渐皱紧,夔安龟缩不出,当以何如?

此乃阳谋,令人避无可避,不得不直面其锋。兵势若水势,变化无穷,若待荆、江二州援军前来,至少尚需半月,即失其时。若现下提军而走,夔安定将挥军入颍川,复纵军入陈留,全盘尽溃。然若再行耽搁,石虎即于兖州站稳了脚跟,若想衔尾辗击,难若登天。夔安,石胡之智囊,言传非虚。

勿必令其出!

“扑,扑扑……”身侧传来脚步声,铁履磨擦着青草,错落有致,勿需回头,定乃荀娘子无疑。莫论何时,她的脚步俱不重不轻,不缓不急。

刘浓微微一笑。

荀灌娘背靠着树身另一侧坐了下来,下意识的拔了根青草,慢慢嚼着,轻声道:“而今有上、中、下三策,成都侯欲闻何策?”

刘浓笑道:“愿闻下策。”

“哦……”荀娘子长长的“哦”了一声,吹了吹草渣,媚着眼睛观落日,声音淡然:“下策,即乃静候援军。”

刘浓稍稍一怔,竭力的伸长了两腿,懒懒的抵着树,淡声道:“愿闻中策。”

荀灌娘秀眉一挑,瞥了一眼成都侯,嘴角弯起一抹弱不可察的笑容,将被风缭至胸甲的红绸抛至背后,歪着脑袋,笑道:“中策,提军而走,且留万五于灌娘即可……”

刘浓道:“不可!”

“有何不可?”荀灌娘眯着眼睛,脸颊泛起浅红,显然有些恼怒刘浓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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