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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是鼎鼎大名的“流民帅”。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好诗呀,好诗……”
郗鉴品着诗,韵深独悠,回味深长。他在道上之时,听得这诗便让牛车朝声疾追,正好远远的看着那牛车上的车夫,大笑扬鞭,颇有豪情万丈之势。就连一个车夫都洒脱至此,那主人想必更是人中龙凤了。
车夫道:“郗公,追不上了!”
郗鉴一生,亦文亦武,是个文以载道,武以安国的人物。听得那诗,见得那车夫都是个人物,心中犹若猫抓,急急的说道:“他们是去石头城的,应该是北地的世家子弟,要去见城中的府君,追,无论如何也要追上。”
“得勒,郗公坐好!”
……
刘訚扬鞭直走,他眼神极好,早就瞅见了那一行几辆华丽的牛车,心知应该是个大人物,便故意放声咏诵。他心思细腻,又久随王导,对那些大名士的风范了然于胸,咏完不停歇,反而快鞭赶牛,造成一种随兴而咏,兴尽而去的姿态。
一骑绝尘,就待你来追!
你若不追不是名士,等你追上,说不得便能帮上我家小郎君。
刘浓在车中微阖眼敛假寐,对这一切尚且不知。而刘訚所行皆为他着想,自他昨夜称当时的王訚为王訚兄,一生受尽冷落,被人直若无物的王訚便心生感激,存心要投。亦真是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车轳滚滚,穿破绿海稻田,直直的插向平原上突现的石头城。
一队差役正面而来,遥遥的看见这辆牛车,领头的是个眼尖的,瞧见这牛是上等青牛,车身亦是华丽非凡,车辕之上更描着百鸟齐鸣,其中正有一个暗纹呈“王”字。心中一惊,赶紧携了左右手下避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再行打量。
贵人!
牛车与差役擦身而过,车中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停!”
随后,一只玉白小手把帘一挑,对那车夫低语几句。车夫眉头一皱一舒,跳下了车辕,冲着那队差役便喊:“几位,可是去城西张氏别院?”
“正是!”
那领头的差役认出了牛车,不敢轻慢,竟几个疾步,行到了近前,先朝着牛车深深行礼,又对刘訚说道:“贵人可是前往石头城,去见我家府君的?若是,我这便立即回去禀报府君,开中门以迎。”
“……”
刘訚眯了眼,微一思索,已知这差役错认了人,牛车是琅玡王氏的不假,可车中坐的却不是王氏子弟。
“扣扣!”
他正欲答话,车壁传来两声清脆的扣响起,便止了话,走到车辕边将矮凳取了,扶着刘浓踏凳而下。
刘浓下了车,把那群差役一掠,慢声问道:“你们,可是到张院去拿人?”
差役低着头,眼光轻挑一眼,辩得是个七八岁的小郎君,真是好生俊美。心中更是一跳,都说王公家有美玉初璞,可比潘岳卫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敢再行多看,答道:“回禀小郎君,张家二郎讼告,说其租赁流民户,打杀了他的兄长,县丞命小人前去拿人对质!”
果然如此,真是个狼心狠毒之辈!
刘浓眉锋微沉,那张二郎还真是迫不及待啊,恐怕那张恺刚被抬回去,便让他给弄死了,差役才会来得这般的快。
流民?哼!
暗暗一声冷哼,沉声说道:“不用劳烦周折了,我便是你们要拿的人,来吧!我随你们去见朱府君!”
“这!”
差役吓了一大跳,看着身前的小郎君,嘴巴张得老大,身不由已的竟往后退了一步,回望其余几个差役,他们亦都是一脸的惊相。再观那小郎君,面上不着惊慌,负手而立在正阳之中,浑身上下似玉透烟,俊的不食人间烟火。
有这般的流民吗!
差役心中苦笑,却不敢显于面色,双手作辑,恭敬的说道:“小郎君说笑了,近日咱们府君得了一卷汉碑贴,听说是袁什么安……”
他还以为这小郎君闲事没事干,故意拿他戏耍,都说这小郎君酷爱书法,便投其所好,而他是彻底的把刘浓当成了王羲之了。
刘浓眉头微皱,这倒奇了,明明是奉命前来拿人,见了人却说什么碑贴。刘訚见他不解,便附耳低语:“小郎君,他把你当成王小郎君了!”
刘浓问道:“王小郎君,哪位王小郎君?”
“王羲之,王小郎君!”
“哦,原来是他……”
刘浓晃然大悟,对哦,自己怎么把他给忘记了,那位名传后世几千年的大书法家。而此时的王羲之,应该是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年岁。能被人误当成他,刘浓心中有些莫名的高兴,又带着些许畅然。
那差役听着他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双眼睛狐疑的转来转去,壮着胆子问道:“小郎君,你真的不是王小郎君吗?”
刘浓笑道:“不是,我就是你们要拿的流民。来吧。”
他伸出了一双手,等着别人上绳。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拿,若真敢拿,他便会拿出卫玠的名刺将其镇住。若无这名刺,他也不敢如此冒然的去石头城。只是,那名刺能不出则不出,毕竟卫玠将它给自己,虽是防他受得欺凌,但也不可妄动。
名刺,等同于本人。自己拿着名刺所做的一切,都会和卫玠的声誉相干。
差役左看右看,反而被那双白晰如玉的手给晃了眼睛,微一顿躝,心中即定,暗道:“就算他不是王小郎君,此等风仪也绝非是流民散户,若是别的士族子弟,又岂能未经定堂便枷索上身。罢了,不可妄自惹罪。”
仍然一个稽首,言道:“小郎君身姿不凡,定不是那等奸宵流民,怎可上得枷索。请小郎君上车,小人同你一起去见过府君,一切,自有待府君定夺。如何?”
长得好看,是有优势的。
这,便是晋时!这,便是门阀制度下的评合标准!就连一个下等差役,都知道以风范而评人、定人。
对此,刘浓深有感触,跨上牛车。在刘訚的吆喝下,牛车再起,车后则跟着一队差役,不像是去拿人,倒像是在保驾护航。
在他们刚刚走后,身后不远处停着的几辆牛车也开始蹄它。牛中的郗鉴抚着三寸短须,赞道:“果真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如此小小的年纪,便能以风仪折人。长大后,岂不了得!”
左右一思,突然眼晴一亮,也不知他想到了啥,竟将那短须扯断了几根,都毫不知觉。
半天,他在车中大赞:“妙哉!”
……
与此同时,在呈环而围的石头城中。一个年约十六七,身着儒服的青年俊彦正斜倚在一株梅花树下,欲寐未寐。在他的身旁侍着两个美婢,一个提着小壶正往石桌上斟酒,一个挥着小团扇正给他赶苍蝇。
忽地,那挥扇的美婢慢了一丝,让一只苍蝇飞到了他的嘴边,又跳上了他的鼻子,他猛地一惊,从树下窜起来。叫道:“有了!”
斟酒的婢儿抿嘴而笑:“府君又有什么了?”
青年俊彦不悦的道:“都说了,别叫我府君,要叫我朱郎君。”
“哦,朱郎君!”
两个美婢对眼一笑,娇声而齐答。青年俊彦不以为意,起身开始徘徊,转着那梅花树走来走去,立定,笑道:“上回,东山雅集,王公出那题,我没答出来,让贺小三嘲笑了这许久。我如今思到一题,定能难住他!”
说着,他便提起树下的木屐,赤着脚就往外奔。两个婢儿叫道:“朱郎君,朱郎君莫走,刚才听见有人讼鼓,一会恐怕要过堂!”
“过堂……”
青年俊彦听得一顿,立即就像霜打了的茄子,喃喃地道:“对哦,如果是士族子弟,一会还要过堂。也罢,等下了职,我再去羞辱贺小三。”
石头城,县公署之外,那个贼眉鼠眼的庄丁正在翘首张望,而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年轻男子则面带喜色,得意洋洋,他是张恺的弟弟张憦。
不错,一箭双雕。
张恺其实也是早年北地而来的流民,正遇兵马混乱,路上得遇倒尸有财,从而过江经商发家,家未成族,只有他这个弟弟。张恺一死,财物自是他来继承。而那流民女妇亦长得极美,真是我见犹怜,要是再让其婉转承欢……
想到这儿,这厮便觉身心一阵火烫,恨不得立即便将那碍手碍脚的小东西弄死。他几日前便已四处探明,这户北人还没有注籍,小东西拜会过不少的人物,却无人理睬。一个破落的士族,还想翻出他的手心?
况且,他还有县丞做内应。
第九章针锋相对
石头城为三国孙权所筑,呈环形,合围层叠绕上山巅。城池虎踞于涛涛江水之侧,扼守着江东险要门户,又能北望中原。
正阳之光,披在那以坚石垒就的军事要塞四方,浑似为其渡了一层金。一辆牛车蹄它而来,守门的城卫上前欲拦,车后的差役反倒几个快步,拉住那城卫一阵低语。车上的车夫淡然一笑,举手扬鞭,牛车再度启行。
路呈斜坡,牛车一路迎着阳光,绕着曲肠,直奔山颠。
庄丁在高处看见了宛延而上的牛车,向身旁的主子禀报。主子等得虽不久,却心生烦燥不耐,嘿嘿一笑,挥着宽袖,踏着木屐便进了县公署。
不多时,牛车便至,车夫携着小郎君落定。那小郎君整了整冠,略略适应了那稍显刺眼的阳光,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抬头一观。
“石头城!”
三个笔锋苍劲的大字凸现于眼,署名:孙仲谋。
“你在此安待。”刘浓没有心情去细观孙权的真迹,吩咐着刘訚,言语低缓,朝着他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刘訚道:“小郎君若遇不谐,且呼喝一声。”
“嗯。”
刘浓轻声而应,把门口两侧差役掠了一眼,暗吸一口气,撩起袍角下摆,昂首挺胸,正视不斜,随着领头差役跨入门中。他和刘訚早已定计,若是那张恺之弟与人窜通欲强行不轨,无计可施之时,便由刘訚持卫玠名刺而入。
进门之后,是两排翠柳夹道,道上尽铺青石,刘浓摆着左右风袖,徐徐而行,木屐踏石之声稳而不乱。
来到正堂,见得堂中跪伏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颇是华丽的儒服,屁股高高的撅起,露出了脚下的青袜木屐。儒服应以清雅而素魂,这般不类不伦的打扮,真是画虎不成反成犬。这,应该就是那张恺之弟了。
“把人带进来!”
堂中传来一声轻喝,在堂案右侧坐着一个人,着县丞打扮,是个年约三十有许的中年男人。面色微黑,唇薄眉厉,倒是有股子不怒自威。
差役从堂中奔出,歉然的低着首。刘浓也不为难他,微微一笑,随着那差役摇进了堂中,端端的按着双膝跪坐,而不是跪伏。
县丞张芳喝道:“为何不跪?”
刘浓朝着县丞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士族子弟,上不跪大人,下不倾庶民。只跪天地与父母,县丞何惊?”
自汉开国之君刘邦以来,便对世家精英子弟极是忧厚,百官上朝都无须向天子跪拜。到了魏晋时期,世家更是自重身份,这县丞只是个八品浊史,非是太子洗马、中书舍人那等清官,一般都是由庶族寒门子弟充任,刘浓当然不会向他下跪。
“哦,士族子弟。”
县丞张芳身子略微后仰,把那还低着头的张憦一扫,说道:“堂下张憦,你讼告的是流民,还是士族?”
张憦赶紧抬头,指着刘浓,大声道:“回禀张县丞,这小童不是士族,只是南逃而来的流民,租赁了我家庄院居住。我家兄长前去催租,他冒充士族,命下人将我阿兄活活打死,请县丞为小民做主啊……”
他的声音拖得又尖又厉,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乱甩,好像含着满腹的心伤。
“休得喧哗!”
张芳沉声而喝,摸着光凸凸的下巴,漫声说道:“既是流民,见了本县丞为何不跪?且又冒充士族罪上加罪,小小孩童便如此胆大妄为,纵仆行凶伤人致命。年虽幼小,但法不容情,暂且收监。徐节何在?”
差役头一脸的惊疑,事关士族,府君还没过问就要收监,大有不妥啊,奈何县官不如现管,这拿人也在县丞的职责之内。
他只好上前,嗡声答道:“徐节在此!”
张芳道:“命你速速前去,将其家人家仆一并带来,不得有误!”
“诺!”
刘浓一直旁观着那县丞发号施令,并未作声,心中一声冷笑:那厮弑兄栽脏于我,敢如此张狂,原来是有你这个悬丞做为依仗。而你这县丞不问清红皂白,便想将此案速决,应该是惧我以前身份,怕牵连出节外生枝。
“且慢!”
刘浓按膝而起,直直的站起身子,抖了抖衣袍,正了正青冠,缓声说道:“县丞为何只凭一面之辞,便确定刘浓不是士族?”
“据本县丞所知……”
“好个据本县丞所知!”
刘浓一声大喝,踏前三步,从来拿他的两个差役中穿身而过,指着那县丞喝道:“敢问县丞,前后不过个半时辰,事发如此突然,你既不是主薄,也不是典史,如何便知刘浓并非士族子弟?莫非,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