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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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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叶畅自然要板着脸,将焦遂好好地教训一番了。焦遂被他教训得一愣一愣的,却没有辩驳一句,待叶畅不说了,他涎着脸才又道:“只要每日给我一盏这酒,我愿日日受你教训……”

“受不了你这厮!”叶畅也无语了,酒鬼到这厮这种地步,当真实在难得。他不理睬焦遂,拱手向众人道:“诸位慢饮,这酒性烈,唯有慢用方能尽其味。我厨下尚有事,叔祖,你陪着贵客多吃些菜。”

当最后一道菜板粟炖鸡端上席时,已经是灯火通明了。不知不觉中,众人劝酒吃菜,竟然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酒酣兴高,贺知章、杜甫等人也少不得挥毫泼墨,留下赞美酒肴的诗句。叶畅回席,让整个气氛再度高潮,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美丽的舞女当场献舞了。

老年人原本睡得浅,但这一宿贺知章足足到日上三竿才醒,这便是昨天酒的功劳了,他饮得适量,那酒便有助于睡眠。醒来一问,知县与县尉都大早赶回县里处置公务,他与杜甫留宿在卧龙谷,至于随行从员,则安置在吴泽陂内。

“呵呵,倒是好眠。”在随从服侍下洗漱完毕,便有人奉上白米粥,贺知章正吃着,便看叶畅过来,他也不客气,含着稀粥笑道。

“食不可无佐,贺公,且看此物。”

叶畅也是大笑,然后将手中的一件东西递了过来。

贺知章放下碗,接过凑上去一瞧,却是一卷书册。那书册封面上写着“送贺监诗钞”五个大字。

这大字乃是手书,正是叶畅模仿颜体而写,墨香犹在。贺知章笑着翻开,然后便“咦”了一声:“这是……这是……”

当先一首,便是李隆基御制之送别诗,贺知章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字迹。

这字迹,绝对不是写出来的!

但又不类现在的雕版印刷,一来字迹清楚,宛如用墨手书,二来则是因为排字为横版,竟然不是竖版的!

“十一郎,这是?”贺知章喃喃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叶畅问道。

“贺公再看。”叶畅笑着又拿出一卷书来。

除了没有封面外,内里的内容字迹,一模一样!

紧接着,叶畅拿出了第三本、第四本,贺知章这个时候哪能不明白,这应该是印刷出来的书籍。但贺知章又很疑惑,印刷就必须做雕版,而一块雕版不仅耗时长,也容易出错,象这样一夜之间印成,绝无可能!

“我有一新印刷之术,贺公且多留我这里一些时日,贺公诗文,我欲制版印存,今后也可行售四方。”叶畅笑着道:“自然,润笔是不会少的。”

贺知章也笑了:“十一郎好商贾之道?”

“某不视之为商贾之道,而为陶朱之术。”叶畅正色答道。

“有何区别?”

“据闻陶朱公即是范蠡,佩相印可使国强,行工商可致家富。三散其财,悠游泉林,岂是普通商贾之道可比?”

贺知章闻语沉吟,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大唐轻商重士,以农为本,虽然商业极发达,特别是与西域的贸易甚为频繁,但是商人的政治地位与社会地位都不高。贺知章乃吴中四士之一,受儒、道二家影响,让他因为叶畅三言两语就接受叶畅的观点,明显是不现实的。

叶畅也不指望着能第一时间说服他,两人对这个事情的讨论是淡尝辄止,他们的注意力转到了那卷书籍本身上。贺知章有些好奇地问道:“十一郎,这书印得与雕版不类,莫非又是什么新技艺?”

叶畅推出水泥、足球戏,他可是亲眼见到的,因此知道叶畅喜欢“标新立异”,叶畅点点头:“确实用了新技艺,原先制版,一页之版需要十天半月,如今立等可成。而且所用墨汁,亦有不同,故此光亮清晰,类似墨汁手写。”

这一点贺知章已经看出来了,听得叶畅如此介绍,他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叶畅智才,当真可以称得上国士,惜哉只因得罪了某些人,而不得当今陛下重用。

此时叶畅所用,已经是铜活字。陶活字自身有难以解决的缺限,在发觉这一点之后,叶畅不得不增加成本,以陶活字为基础,又制成铜活字。

“那书册印刷,为何横排,还加上这些异符?”贺知章又问道。

“新制印版,有一缺限,利于横排,不利于竖排。”叶畅笑眯眯地道。

这当然是个谎言,能制成横版,就能制成竖版,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技术差别。但是横着印刷在叶畅的感觉里,比起竖着印刷确实要节约纸张,而且更重要的是,一些符号、公适之类,都适合横着印而不是竖着印。

“还是寻着竖印之法好。”贺知章喃喃道。

“说到此事,贺公可知为何我等书写尽为竖写?”叶畅对此不以为然:“不过是因为古时无纸,以竹木简刻字,若是横刻,则不易展开观看,而竖刻更为方便罢了。如今既有纸,横写竖写,何种方便用何种,不必强求之。”

贺知章摇了摇头,觉得叶畅说得似是而非,但他懒得去辩,又指着那些符号问:“这又是何物?”

“句段符号,我称之为标点。”叶畅答道:“识字而不知句段者,由此便可知文章真意。”

贺知章沉默许久,叹息道:“若孔颖达在世,十一郎你必为儒林公敌。”

这话说得叶畅吓了一大跳,他只是从未来方便的角度,进行了这两项变革——在他看来,这两项变化根本无关轻重,既不涉及政治,又不涉及经济,只是干系到人们的阅读习惯,所受的阻力应该不大才对。

可贺知章一个“儒林公敌”,象是当头一盆冰水一般,让叶畅悚然动容。

孔颖达乃李世民时硕儒,奉命编《五经正义》,一举改变儒学异论相搅的局面。此人也固执刚正,言必称古,若是他在世,确实会攻讦叶畅,要把他打成儒林公敌。

即使孔颖达已死,象他这样的保守顽固之人也不会少,就连以开明和奖掖后进闻名于世的贺知章,对叶畅的这种变革都明显执否定态度。

“若是方便,还是竖着给我印吧,这些标点,亦不必加。”贺知章缓缓又说道。

他既辞官致仕,一心求仙访道,便不欲再卷入什么风波之中。但叶畅推出的这个变革,又很明显会在儒林搅起风雨,若不是怜惜叶畅有才而不得志,贺知章甚至都想着与叶畅断交了。

这让叶畅甚为尴尬。

原本印出这卷送别诗集,一来确实是感激贺知章的看重,二来也是借贺知章在天下文人中的名声,传播自己的私货。可如今贺知章一句话,便让他打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一向觉得贺知章乃是老顽童一般的性子,如今又准备修道,应该不会在意被自己利用一番。

但这个时代的人物,虽然都是历史人物,却没有谁是真蠢的。叶畅明白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贺知章看破,贺知章虽未表现出着恼来,却也拒绝了他的意图。他心念一转,也不强求,当下点头道:“贺公说的是,某太过草率轻狂了。”

“十一郎才十七岁,天姿卓尔,机智无双,又有仙人入梦,只需养望四十年,何愁不能如同孔颖达一般,成为天下文宗?”贺知章怕他失落,半是安慰地说了一句。

叶畅如何能不失落,他盘算好的计划,只因为贺知章不配合,便成为泡影。

旋即,他意识到贺知章的意思。

他如今十七岁,养望四十年,五十七岁时入朝为相,那还是壮年,那时以天下文宗的身份再推动这变革,必然事半功倍。

但叶畅等不得,他等得,安史之乱也等不得。

大唐经过短暂的盛世之后,如今已经弊根深种,即使没有安禄山史思明,亦会有其余问题爆发。这个矛盾,归根到底还是经济问题:庞大的帝国疆域,需要周边有强兵守卫,而虚弱的帝国财政,又不足以支持中央维系压制周围强兵的军力,于是外强中干之局势形成。

而且叶畅不认为自己能长命百岁,若等到五十岁之后再来推行变革,只怕功尚未成,身已老死,人亡政息。

“贺公可是说笑了,天下文宗?一想到要皓首穷经才能成为天下文宗,某便觉得不寒而栗。某只想着逍遥自在,每日里炼炼丹弹弹琴,诗酒自乐,予愿足矣。”叶畅只能作罢,虚言搪塞,另想他法了。

第81章胡狄尽是中山狼

叶家三房次支的宅院只有前后两进,原本留着四进的宅基地,但是因为长支的强势,也在几年前被长支“押”去。不过现在随着长支的没落,刘家也败灭,因此这宅基地又回到了三房次支。

叶畅站在门口,向门户正对的巷子另一边看了眼。

那是三支的宅院,只不过现在已经冷冷清清——在贺知章来访之后,叶思与陆氏算是亲身体会到叶畅的关系网,再也不敢呱噪,而且得了二十锭金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笔进益,因此正谋划着回汴州重整旗鼓去。他们一家人闭户自守,甚少出来,村子里有关方氏的流言蜚语也因此暂歇。

叶畅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登二支的门了。

敲了门,开门的是响儿,一见着叶畅,顿时双眼变成了月牙儿。

“郎君早啊,郎君可来了,郎君这些时日都忙吧,郎君是不是要见方娘子,郎君……”

甜甜腻腻的“郎君”二字,从她小嘴中连珠一般地吐了出来,听得叶畅心中酥酥爽爽,忍不住牵起了她的手。

“唉,被那些不速之客绊了好些时日,今天送走他们,才算得空,得来拜见嫂嫂,也看一下响儿,响儿这些天在这边还好吧?”

“郎君这问得可笨了,当初郎君去长安,前后近三个月,响儿和淳明都是在方娘子这边,自然住得好啦。”爽儿甜笑着道。

叶畅嘿然一笑,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方氏如此聪明之人,还会对响儿不好么?

贺知章在卧龙谷一住便是十日,每日白天便与叶畅一起,游于群山,他虽然年老体弱,游兴却高,叶畅跟着他出去不免心惊胆战。不过这个时候文人儒士外出,岂有不带僮仆者,贺知章带着数名家仆,凡难行之处,这些家仆便肩背手抬,将他送过去。

十日过后,叶畅的五坛酒已空,再留也留不住贺知章了,他告辞而去,毫不留恋。

二人心中都明白,以贺知章的年纪,不大可能再北上,因此,这一别有可能就是永别。

杜甫也随之离开,与贺知章不同,杜甫对卧龙谷中的各种机械、建筑更感兴趣,无论是水排,还是虹渠,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热闹一时的卧龙谷因此而冷清下来。

“听闻这些时日郎君日日下厨,为那些贵客烹饪,奴却没吃到,郎君可真是向着外人!”响儿发了个小牢骚,然后快活地又道:“昨日与淳明他们一起去打了栗子,我们摘了许多大栗,淳明偷吃了不少!”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叶畅已经跨过前院,到了后边的院子。他咳了一声,大声道:“嫂嫂,嫂嫂。”

“进来吧。”

方氏略有些庸懒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畅向响儿低声道:“响儿,你守在这里,莫让人偷听了。”

响儿点点头,她对叶畅是绝对信任的,知道叶畅与方氏定有要紧的话要说,便拿了一件女红,带着针坐在了小院门口。

她如今已开始跟着方氏学做女红了,不过据叶畅了解,方氏自己的女红水准相当一般,也是嫁给叶曙之后才开始学习的。

“嫂嫂。”进了门,便看到方氏抱着呀呀学语的小良好,懒懒地靠在壁上,而赐奴起身向他行礼:“叔父。”

将小赐奴也打发出去玩,叶畅拱手,向着方氏行了一大礼:“多谢嫂嫂。”

“谢我作甚?”

“那日若不是嫂嫂发威,只怕我就要大大地出乖卖丑了。在贺公等人面前出丑,声名必受损。嫂嫂全我声名,此恩不可不谢。”

“也不只是为你,同样是为我自家名声,他们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要离间你我,以为我全然不知么?”方氏冷笑了一声:“我若不做些什么,岂不让人觉得好欺,那我孤儿寡母的,在村里更没法活了。”

“嫂嫂早就有这打算,为何不先说与我听?”叶畅挠了挠头,那天的情形还真是惊险,他想来想去,就是没有想到陆氏身份暧昧这事情上来。

方氏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略微有些自负:“只许你瞒我这个瞒我那个,却不许我算计你一回?”

“我哪里对嫂嫂隐瞒了?”

“真的吗?”

而且方氏那微眯起来的眼睛,叶畅只能举手投降:“罢了罢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必不向嫂嫂隐瞒。”

方氏得意地笑了,她出身高贵,只是因为惊变,不得不离开大唐的高层政治圈子,在叶畅身上找了点平衡,让她心情非常畅快。

这小叔声名远扬,可还是被自己占了上风。

“响儿与淳明他们的事情也解决了,让我不解的是,你为何还要给他们二十铤金银?”方氏又问道:“依他们所作所为,便是不象长支那般,也不该落任何好处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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