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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看,他们就偏要看。”
不久鹿西注意到有七八个男人在走廊上排队,等着去一个女人的房间。那女人
东北人,人高马大的。不时从她房里面出来,蓬头散发,端着一个大号塑料盆到公
共盥洗室洗洗弄弄的。胡杰说:“看,那就叫‘鸡’。赚钱比我们人快。”到傍晚,
胡杰也忍不住加到那队伍里。
回来后他说:“她给我吃了个大桔子,还和我聊天,给我好烟。大概是累惨了。
一天要做多少回呀?简直像性交机器。我们带来的钱除了进货还要买车票,剩得不
多。我就把手表摘给了她,劝她别累垮了身体,还要小心点被老便抓了去。到时再
有钱也罚你个够。你要不要也去那房间试试?我们给她条烟。”
鹿西摇了摇头,他觉得那里的一切,那空气,那噪音,让他深恶痛绝。他宁愿
闭着眼在心里想一想那个据说患着先天性心脏病的抱猫少女,那些和明媚阳光有关
系的景象。
回去的车上,他还撞见了几乎让他不敢相认的汪姐。她烫了一个爆炸头,脖子
上一根粗粗的金项链几乎把她的脖子压弯了。
“我睡软卧!以前要什么处级以上才能坐,现在认钱。”她嚷嚷道。“本来我
是去打工的,没想到那些老板比课本里的那些资本家还狠毒。只有挑过大粪的农村
姑娘才能忍得下,我可受不了那种洋罪。后来又在餐厅里干过,被那些人瞎摸瞎摸
的。最后一狠心!”
她压低了声音,“不怕你笑我,这链子就是一个台湾老板送的。你是第一个知
道我赚到了钱的朋友。”
胡杰看到汪姐,差点把口水流下来。他说:“鹿西,漂亮老乡?不介绍介绍。”
后来他们俩倒谈得挺投机,几乎要忘了鹿西的存在。“现在看来,我们那里太保守、
太愚昧、太落后。”他俩一致这么认定。
胡杰还冒出一句:“落后是要挨打的。这话高!谁说的?”
汪姐又说:“钱太多了也不好,被坏人盯上了就玩完了。”
胡杰以见过世面的口吻说:“哪碰巧有那么多坏人?比你有钱的人多了。再说,
钱永远都不嫌多。”
快进站减速时,胡杰和鹿西把那两大提包的烟扔给了在铁轨边等的人。因为车
站上可能有公安要开包检查。“赚几个小钱,开开眼界。不过对你这种机关干部可
能算是大冒险吧。太刺激?”临别时胡杰对鹿西说。
鹿西头也不回地离去,那天他不想再说一个字,但他知道自己已恢复正常。
一个正常人,在某一个时刻,在城市的阴影里穿越人生的一个部分。
五、影子
1
吴羊到达那个海边城市时已几天几夜没洗过脸。他坐完了火车后被人拖来拖去
换了好几趟汽车。他觉得自己像货一样被倒来倒去的。另外几个乘客就大骂:“卖
我们‘猪仔’!”路上他看到连绵的甘蔗林和香蕉林,和一些用竹竿和宽大的枯树
叶搭的小饭店。
过边检站时,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没边防证又不想下车,被一个好像喝了点酒
的武警连煽了五六个大嘴巴。
那天刚下过雨。路上一个水坑又一个水坑。“这就是那个特别的城市?被老孟
称为中国里的美国?”四周看起来颇有荒凉感,行人稀少,比起他离开的那个城人
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似乎差远了。吴羊抬头望望天空,灰蒙蒙的,也不像要下钱雨或
已下过钱雨的样子。
吴羊在一个叫望海山庄的小旅店里住进了一个六人房。他觉得那名起得不赖,
但真要望清那片黄澄澄的海可能还得使用一下倍数大一些的望远镜。晚上,他躲在
蚊帐里,翻来复去睡不着,蚊子在蚊帐外的嗡嗡声响得有些惊人。他老担心那几张
床上已鼾声如雷的大汉会来摸他的钱。钱不多了,他迷迷糊糊地念叨着。
钱不多了,是否命也不多了?他不愿这样联想下去。
第二天,他就去坐落在一个菜场边的人才市场找工作。先填了一张表,关于他
自身阅历的,交了十块钱。然后又填了一张表,关于申请加人该市的人才信息电脑
系统的,又交了一百块钱。然后,又交了十块钱,这叫现场招聘入场券。那边,有
几个像模像样的人坐在几张有点破旧的写字台后,背后的墙上写着招聘两个大字。
其中一个打领带戴眼睛的小伙子颇为傲慢地问他:“你有文凭吗?”吴羊如实
答道:“大学没毕业,快毕业了。”他似乎有点生气:“那你算什么人才?你应该
到街对过的劳务市场去找工作才对。”
另一张台子后的一个中年男人号称招广告从业人员,他问吴羊:“干过广告吗?
会不会当地话?”吴羊摇了摇头。他又问:“那你会干什么?”吴羊说:“我会画
画,会写诗。”中年人一阵冷笑:“说会画画还有点希望,可以搞设计。会写诗?
我最讨厌这号人,会写几句歪诗就以为是什么人物有什么了不起。骗骗不开窍的小
女孩还差不多。”
一个写着招文秘的桌子后坐着的是个还算漂亮的姑娘。大概是看在了吴羊长相
的份上,她对吴羊的态度还算温和。她说:“有没有文凭倒没关系,但我老板是男
的,他指明要招漂亮姑娘做秘书。真对不起。”
一连几天,吴羊都没有收获,他开始有点丧气,后悔来了这么个鬼地方。一天
下午,他坐在另一个人才集市外的台阶上,旁边有几个姑娘交头接耳的。其中一个
突然加大了嗓门:“那么低的工钱,不如我们上舞厅伴舞去。”
吴羊转过脸去问:喻舞还能赚钱?”
那几个女孩一阵笑声,有一个说:“你长得挺好,也可以去赚这钱嘛。”
吴羊差点就问,真有没有那种让男人伴舞赚钱的舞厅?要有的话在哪里?后来,
他就在大街上游荡。他想,我要是个流浪汉就好了,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不久,饥饿开始骚扰吴羊,他这一天还未进过食。吴羊便走进一家挂着“北方
食馆”牌子的小店,要了一碗面条。他吃的时候大概吸面条的声音太响,引得坐在
一边的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妇女老往他这里张望。
他把最后的一滴汤都喝进了肚皮,觉得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也不过如此。当他
一掏口袋,却发现只剩下两毛钱。这让他感到羞愧难当。
情急之下,他想起外国流浪诗人如何能到处漂泊的故事。
他对那看起来已有点变严肃的中年老板娘说:“我就这两毛钱了,要不我为你
洗一百个碗来抵?”
那中年妇女迟疑了一下,把那两毛钱塞回吴羊的手。她转头对里面的伙计说:
“再给他盛一碗。”但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无比的鄙夷。
吴羊已忘了他是如何在那道目光里把另一碗面吃下去的。他只记得无论如何,
他也要吃那碗面。之后,夜色冲进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今天,我就像那只在路
灯光下团团飞舞的蛾子,吴羊悲哀地想道。
他甚至忘了谢谢那个女老板娘的恩赐。
没钱了,也不知能不能变一点出来?这个时候才是写千古绝唱的时刻。要不明
天在街上摆地摊替人画肖像?或者去卖血站卖血?再不就是去偷去抢。
生活逼你走上危险之路。
就在这时,他走到他命中注定要走到的地方,那是一个霓虹灯闪烁的门口,上
面挂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牌子,上写“贵夫人俱乐部”。
门一边贴了一张红纸,用毛笔在上面写着:招工,男性,相貌端正,身高一米
七十以上,有经验等等。
2
里面的服务员基本上都是男性小伙,穿统一的红色西装。其中一个把他引到二
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里面有一个极瘦极瘦的正用牙签剔牙的中年女人,她眼睛不时
发出一种让吴羊不得不低头审视一下自己的寒光。
她先用当地话问他。吴羊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她就改用让吴羊听不太顺耳的
普通话问。她先问他多大了哪里人之类的问题。接着她问:“那你会不会洗头、理
发?”吴羊摇了摇头。“那你会不会按摩?就是松骨?”吴羊也摇了摇头。
“那你学过什么?”她继续上上下下地打量吴羊。
吴羊说:“画画。”他不敢再提写诗。
“那在我们这里用不起来。”那瘦女人笑着摇了摇头。
吴羊忙说:“干杂活也行,无所谓拿多少。”
那女人又笑道:“看你长得还挺像回事的,是个可造之才。不会是走投无路吧?
没在内地犯事吧?逃到这里的?”
吴羊觉得这问题有点好笑,他摇了摇头后,她说:“以后我们这里有培训。再
学也不迟。你这里有没有人担保你?”吴羊又只好摇头。
“那担保金从你以后的工资里扣。先试用三个月,包吃住,每月底薪两百块。
一般生手我们是不要的,对你例外。但你也不要谢我,画画的,对你是不是有点大
材小用?”
吴羊被分到舞厅端饮料,他首先被要求要听得懂当地话。“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你先见习一个月。”领班对他说,并发给他一个写着“见习生吴羊”的工作牌。
我有个地方住了,虽然这个十来平方米的宿舍挤了十几个人。但不会露宿街头
被派出所收容。吴羊有点欢天喜地的感觉。也许生活里还给我留着个狗洞,管它人
洞、狗洞,能钻过去就是个好洞。吴羊暗想。
这是个主要为女士服务的地方。虽没明说,但单身男客一般不受欢迎。男人可
以陪女人来玩。有美容院、桑拿浴、卡拉OK厅、舞厅、健身房等吴羊以前还很少接
触的场所。
干瘦的女经理每天都要训话,吴羊正式上班的那天,她背着双手声音异常严肃
地说:“我们这里主要为各种女士提供服务。现在男女平等。妇女是半边天。到这
里来的就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是你们的上帝,你们真正的老板。”
然后,员工一起跟着她振臂高呼:“顾客万岁!"和“创造财富者万岁!”吴
羊的嗓子好像被哽了一下。小时候喊“毛主席万岁!”,现在竟有人这样喊万岁,
除了滑稽外,还让他颇有今不如昔之感。
过去,在人生旅途的每一个停留处,吴羊都不会用过多的时间来修改自己。但
这次,他认为金钱彻底打败了他。在金钱面前,任何有关艺术的构想都是虚无和渺
小的。现代社会,精神世界不再是一个独立和封闭的地方,也不再是决定你的存在
形态的决定因素。
吴羊想,我对钱已是又爱又恨。这种情绪过去只有面对女人的甜美肉体时才有。
首先要生存,然后再谈其他。
但吴羊并没有感到有任何有关失败的阴影在长久地笼罩着他。当他面对那些女
顾客,他脸上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这里,有些地方还让他产生好奇心。因为
很多人都在半神半秘地发财。谁也不想说钱的坏话。钱变成一个个长着一对小小翅
膀的小天使,在装修豪华的“贵夫人俱乐部里盘旋。钱像也有七情六欲,钱是富有
神圣意义的天降怪物。
四周,没有假清高者。对钱毫无信心的人才会蔑视钱。
钱,也许向吴羊绝美地笑过。日子还长,如何得到她的垂青?反正这是一场自
己和自己的比赛,没有人胜也没有人败。吴羊坦然地想。
人生是一场总也做不完的梦。人是梦诞生的地亢当时,一个老女人正在台上产
情并茂地唱“一场游戏一场梦”。
和鹿西打了个电话。吴羊说,他找了份好工作,可以谈天说地还可以谈艺术谈
诗。每个月八九百,回去就请他到金陵饭店喝咖啡。总之这里给他的印象是荒诞加
美好。鹿西倒不奇怪,他眼里工作不外乎就是喝喝茶聊聊天打打扑克。
但吴羊警告鹿西:“不久内地也会被淘金大潮淹没,去买条结实一点的游泳裤
吧。”然后他哈哈大笑。
给潘笑的信里,他写道,生存已不是问题,寂寞才是大问题。他现在后悔没给
她的肉体留下一点更深更有意义的纪念。
残酷就是美丽,美丽就是残酷。他不知所云地写上这句话,想以此吓一下文化
程度不高的潘笑。又写等攒足了路费就回去。这里是个百分之百的鬼地方,赚不到
大钱,浪费青春好时光,没有任何灰尘愿意和艺术有关。
他还想把自己写得再惨一些,这样潘笑也许就会更想他也更爱他。结尾后吴羊
还往信纸上洒了几滴水,把其中几个字弄模糊,干了后肯定像泪痕。
不过他的内心里确实积聚了不少难言之苦,也真想挤点眼泪出来。但他的沙眼
病还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