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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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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埃丝特亲眼看到这个场面了。再说,博莱克在皮阿斯克等着他。他不是好多年前就警告过雅夏他要杀死他吗?最好的出路是离开这个国家。也许上阿根廷去。可是他的脚这个样子,怎么行啊……
  敞篷四轮马车顺着特洛马茨卡街、莱什诺街行驶,然后驶到伊龙街。在那儿拐到斯莫特哈街。雅夏没有打吨儿,只是弯身坐着,好像得了热病,在发冷。他眼下更关心的是,这么晚去找泽弗特尔有失体统,把自己的处境暴露在她和她的房东们面前感到丢脸,至于对玛格达的哀悼或者对自己的脚要被截掉的恐惧,倒比较淡薄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梳了梳头发。他整了整领带。一想到他经济桔据的情况,他吓呆了。办一件丧事得花几百卢布,他可一个子儿也没有。他可以卖掉那两匹拉车的马,但是警察在追踪他,他一踏进弗雷塔街上的公寓,就会把他抓起来。最聪明的办法是到警察局去自首。他会得到需要的一切:有个睡觉的地方,得到医疗护理。是啊,这是唯一的出路,他对他自己说。不过他该怎样进行呢?叫住一个警察吗?请人用车送他上警察局去吗?刚才别的路上这种司法人员倒很多,眼前却一个也没有。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大门都上了锁,所有的窗子都关上了。他想吩咐赶车的送他到最近的警察局去,可是他感到太害臊,没有这样做。他会当我发疯了,雅夏作出了判断。就凭我走路一瘸一拐,他就会起疑心了。尽管雅夏忧心忡忡,还是无法摆脱自己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一最好的出路是死!我要一了百了。也许就在这一夜!
  主意打定,他顿时变得比较平静了。好像他已经停止思想了。敞篷四轮马车驶到尼兹卡街,向东拐回来,向维斯杜拉河赶去,可是雅夏想不起是哪一所房子了。他确切记得周围有道木栅栏,有个院门,然而看不见这样的院子。赶车的停住了马车。
  “也许在靠近奥科波瓦街的那一头。”
  “不错,也许是吧。”
  “我不能再拐回去了。”
  “我看就在这儿下车,自己去找吧,”雅夏说,明知道这样做真愚蠢;每走一步他得花好大的劲儿呢。
  “随你的便。”
  他付了车钱,爬下车来。那条受伤的腿在膝关节处麻木了。等马车驶走了,雅夏才发觉眼前有多暗。只有几盏冒着烟的街灯,一盏同另一盏中间隔着好长一段路。街道没有铺路石,尽是土坑和土堆。雅夏向周围望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好像这是哪一个乡村里的一条路。也许这里根本不是尼兹卡街吧?会不会是米拉街或者斯塔夫卡街呢?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火柴,尽管他明知道没有火柴。他向奥科波瓦街一瘸一拐地走去。他到这儿来,真是发疯。一了百了吗?你该怎么办呢?你不能在大街中央L 吊或者服毒啊。上维斯杜拉河去?—一那可要好几俄里哪。墓地上吹来一阵微风。他突然想要大笑。哪一个处在这么进退两难的境地过吗?他一瘸一拐地直走到奥科波瓦街,可是他要找的那所屋子不见了。他抬起眼睛,只见密密麻麻地布满星星的黑色的天空,它只关心着天上的事务。有谁来关心一个甘心自投罗网的尘世间的魔术师啊?雅夏一瘸一拐地走到墓地。这些人的生命结束了,帐目结清了。如果他找得到一扇敞开的院门,一个敞开的墓穴,他情愿在那里躺下,给自己举办一次地道的犹太葬礼。
  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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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还是顺着原路走回去。他对脚痛变得习惯了。让它撕裂,让它灼痛,让它化脓吧!他走到斯莫特查街,再往前走。他突然看到那所房子了。就在眼前:栅栏、入口处。他碰碰大门,门开了,露出通向赫尔曼姐姐寓所的楼梯。屋里人已经起床了;灯光从窗口里透出来。得了,命运还不要我就死哪!他没有受到邀请就闯进去,感到害臊。他一瘸一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可是在心里鼓励他自己:反正这不是头一回,以前来过的嘛。他们不会把我撵走的。即使他们要这样做,泽弗特尔会跟我一起走的。她爱我。黑暗里亮着的灯光使他恢复了生气。他们会替我的脚想些办法的。也许还能保全哩。他想到大声叫唤泽弗特尔,这样可以让他们知道他来了,不过再一想就认为这样做是愚蠢的。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前,他开始上楼。他尽量弄出声音来,为了表明自己来了。他已经准备好了开场白:一个不速之客!出了一件非常离奇的‘耳情。但是屋里的人们分明在全神贯注地十他们的事情,没有留意屋外发生什么事情。得了,什么事都会过去的,雅夏安慰他自己。那只金匠的戒指上刻着什么字?——“此物亦必湮灭。”他轻轻地敲敲门,可是没有回音。他们准是在另一个房间里,他作出判断。他敲得响一点,但是听不到脚步声。他站在那儿,又害臊,又自卑,准备抛弃他剩下的那一丁点儿自尊心。就拿这件事来抵偿我的罪行吧,他心里有个声音说。他再敲了三下,敲得很响,但是仍然没人来。他等着,听着。他们睡着了还是怎么着?他转转门把手,门开了。厨房里点着一盏灯。泽弗特尔躺在铁床上;她身旁是赫尔曼。他俩都睡着了。赫尔曼在打呼,声音又深沉又响亮。雅夏心里的声音都静下来了。他站在那儿,睁大了眼望着,然后门到一旁,生怕两人中有一个会张开眼睛来。眼下一种从来没有感到过的羞耻涌上他的心头——倒不是为这一对感到羞耻,而是为他自己,他发觉尽管他有智慧和经验,却始终是个傻瓜,所以感到耻辱。
  事后,他想不起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分钟?几分钟?泽花特尔面对墙壁躺着,露出一个乳房,头发乱蓬蓬,好像被赫尔曼那庞大的身躯完全压垮了。赫尔曼可并不完全一丝不挂——他穿着一件外国制造的汗衫。整个场面中引人注意的也许是:这张不结实的床居然承受得了这么大的重量。两张脸都像是没有生命似的,要不是赫尔曼在打呼,雅夏会以为这一对被人杀害了。两个筋疲力尽的身子,两个累垮了的玩偶,他们盖着一条毯子躺着。那个姐姐在哪儿呢?雅夏问他自己。他们干吗不熄灯呢?他弄不懂,就在弄不懂的当儿,他不懂得为什么他自己弄不懂。他感到悲哀、空虚、走投无路。这种感觉有点像几个钟头前发现玛格达死亡的时候的感觉。一天里有两回,一些最好隐藏起来的事情呈现在他面前。他亲眼看到了死亡和纵欲的真面目,而且发现它们原是一样的。就在他站在那儿瞪着眼看的时候,他明白他正在起着脱胎换骨的变化,他再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个雅夏了。过去二十四个钟头同他经历过的哪一天都不同。它们总结了他过去的一生,而在总结的末了,给它贴上了封条。他看见上帝的手在行动。他走到道路的尽头了。尾声

                 1
  三年过去了。埃丝特和两个女裁缝在前房里闹嚷嚷地给一件结婚礼服做扫尾工作。礼服非常宽大,裙据非常长,铺满在成衣台上。埃丝待和姑娘们忙碌着,像几个矮子在给一个巨人做一套盔甲。一个姑娘在稀稀拉拉地缝,另一个在缝绳边。埃丝特使着熨斗。把荷叶边上的一道道小皱纹熨平,常常用手指头摸摸熨斗。她时不时从罐子里喝口水,喷在要熨的地方上。虽然她即使在大热天也不容易出汗,她脑门上却尽是一颗颗汗珠。还有什么比在结婚礼服上烧个洞更糟糕的呢?只要有一个褐色的焦痕,那就全都白干。尽管这样,埃丝特那双黑眼睛闪闪地发着光。尽管她手长得小,手腕又细,她把熨斗使得挺有劲儿。她可不是个会烧焦衣服的人。
  每隔一会儿,她从对着院子的窗户向外望望。那座砖砌的小屋,或者照埃丝特所说的—一牢房——在那儿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是她仍然对它不习惯。有些时候,她会暂时忘掉发生过的事情,会以为这是在过结茅节——室外盖起了一座棚。她一般不把这一扇窗子上的窗帘拉开,但是今天她需要亮光。这三年工夫使埃丝特变老了。她眼睛下面的皮肤出现了细皱纹,越来越宽的脸L 平添了未老先衰的红晕。她头上跟往常一样裹着头巾,可是露出的头发如今却不是黑色,而是灰色的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显出青春的光芒,像深紫色的樱桃似的闪亮。三年了,她怀着一颗沉重的心。今天,这重量一点也没减轻,但是她还是同助手们开着玩笑,跟她们扯些同行中通常讲的关于新郎新娘的笑话。姑娘们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们这里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裁缝作坊了。没有一刹那能使人忽视那间只有一个小窗而没有门的小屋,窗后坐着忏悔者雅夏——这是他现在的称呼。
  这个奇迹刚出现的时候,在城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雷布。亚伯拉罕。艾盖尔拉比把雅夏叫去,告诫他不要照他的打算去做。的确,立陶宛有一个隐士曾把自己砌在小屋里,但是虔诚的犹太人是反对这种事情的。上帝创造了世界是让人运用自由意志的;亚当的子孙必须经常对善恶作出抉择。为什么把自己禁钢在砖石堆里呢?生命的真谛是自由和避免作恶。丧失了自由意志的人就像是一具尸体。但是要雅夏接受劝阻并不那么容易。在他苦修赎罪的一年半里,他学到了不少道理。他请了一位教师来指导他学《米希那》、《法典》中的《阿加达》、《米德拉希)},甚至《佐哈呷,于是给那位拉比提供了形形色色的范例——那些为了害怕无法抵制诱惑而约束自身的圣徒。不是有一个神圣的人为了不看自己的罗马情妇,挖掉了自己的眼睛吗?谢勃雷兴不是有一个犹太人为了害怕讲出一句毁谤的话,发誓缄口不着吗?科夫莱不是有一个音乐师为了免得盯着别人的妻子看,装了三十年瞎干吗?严峻的律法仅仅是约束一个人不致犯罪的栅栏。雅夏和拉比辩论的时候在场的那些年轻人仍然在议论那一次辩论。真叫人难以相信,这个走江湖的骗子、这个淫棍在一年半里居然吸收了那么多犹太教经义。拉比好像同一个地位相等的人在争辩。雅夏的决心始终没有动摇。最后,拉比伸手搁在雅夏头上,为他祝福。
  “你的行动旨在增添天国的荣光。愿全能的上帝保佑你!”
  说罢,他送给雅夏一座铜烛台,好让他在夜晚或者阴云密布的日子可以点上一支蜡烛。
  在皮阿斯克和卢布林的酒店里,人们纷纷打赌,雅夏究竟能够在这活人的坟墓里忍受多久。有的人估计是一个礼拜,有的人说一个月。市政当局呢,为雅夏这个行动是不是合法展开了争论。甚至总督也一直得到这件事的报告。泥水匠砌砖的时候,雅夏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埃丝特的屋子里挤满了几百个看热闹的人。孩子们爬在树上,蹲在房顶上。虔诚的犹太人走上前来找雅夏谈话,讨论他的动机,而同样虔诚的主妇们却企图劝他放弃这条道路。埃丝特呢,也痛哭过,哀求过,弄得嗓子都哑了。后来,由一群妇女陪着,她上墓地去量墓穴的尺寸,要弄清楚该献上多么长的蜡烛。她原先的指望是,这种奉献能感动圣徒的灵魂来向她丈夫说情,逼他改变自己的决定。他不该使她成为一个弃妇,尽管是个丈夫近在飓尺的弃妇。但是不管是明智的劝告也好,痛哭也好,警告也好,都完全没有用。小屋的墙一小时又一小时地越砌越高。雅夏只容许自己使用一块四腕尺长,四腕尺宽的地方。他留着胡子和鬓脚,穿上件宽大的有穗子的衣服,一件粗布长衣和一顶天鹅绒便帽。泥水匠们于活的时候,他拿着一本书坐着,喃喃地念着祈祷词。屋里连搁一张床的地方也不够。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一条草荐、一把椅子、一张小桌、一件用来盖在身上的皮大衣、拉比送他的铜烛台、一只水壶、几本圣书和一把用来掩埋粪便的铁铲。墙越砌越高,痛哭声越来越响。雅夏对妇女们大声喊叫,“干吗嚎陶大哭?我还没死哪。”
    “倒不如死了的好,”埃丝特悲痛地顶了一句。
  拥了这么许多人,发出一片闹嚷嚷的声音,警察只得骑了马赶来驱散人群。本城的行政长官命令工人白天黑夜地干,来结束这件事引起的轰动。泥水匠花了四十八个钟头才完成这个任务。屋子上铺着木瓦的屋顶和一扇可以在里边拉上亩板的窗子。怀着好奇心的人仍然不断地前来,直到雨季开始,人数才减少了。小窗上的窗板整天关着。埃丝拧叫人把住宅周围的栅栏修理好,不让闲人进去。不久事情就清楚了,那些打赌说雅夏砌在墙里不会超过一礼拜或者一个月的人输掉了赌注。一个冬天过去了,接着是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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