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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草间_耿立-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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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孩的裤裆里,支书的女儿对老师的两面派手法十分愤慨,就汇报了支书,支书汇报了下乡工作队。我们的老师终于被揭露出来,那时候我们从新课本上刚学习过枟披着羊皮的狼枠,都觉着他是混入一群羊中的狼,羊皮掉了,他便暴露出来,成了猎人的猎物。

  语文老师被带走时很平静,他向着公安人员和吉普车走去,走到半道,低头向校长嘟哝了一句,大家没听清楚,在大家的目光中语文老师回到自己的宿舍,拿出一个绿色的军用挎包,把牙刷和牙膏毛巾塞进去,这时,他还不忘对我说一声:“下课后,自由活动。”

  我们都愣着,看着吉普车向远处飞去。

  每天的早晨,鲁西平原上常有黄河西岸过河贩羊的自行车,一只一只的羊在自行车的后梁上,艰苦卓绝地咩叫着,他们常常把一些拴羊的麻绳丢弃在道路旁边的土岗上。这一些绳子使大家想起吉普车把语文老师带走的那件事。

  支书的女儿还是支书的女儿,她就像一个传说中的主人公,在平原人的嘴上走来走去,她立时成了一方的名人,人们竖起长长的耳朵倾听她两腿间发出的滞羞的卜卜声。

  李继红乜视着支书的女儿,小声对我说:

  “坏了。”

  秋天的一个黄昏里,我和李继红爬上生产队里的高高麦秸垛。我们静静地望着一家一家的房顶。残阳如血,那红的夕阳就把院子和房屋都染得像起了火,我们看到李继红家的院子,他爹腚后的钥匙哗啦哗啦地响着,在通向场院的路上,一辆一辆的排子车满载着高高的豆子棵,首尾相接地驶向场里,车上坐着压车的小伙,地里还有许多人围着队长吵吵嚷嚷。我们放学后打了一捆猪草交给牛屋领了工分,就顺势爬上麦秸垛,我们大声地叫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啦,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

  夕阳在墙头上被我们的喊声震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

  就在那年冬天,我们班里集体收到语文老师的一封信,信是从微山湖边的一个劳改煤矿发出的,他说现在正在钻煤窑,每天于黑乎乎的坑道中爬上爬下,就像钻在地心里的虫子,一见阳光就眩晕,最后他告诫我们,要好好听党的话,做党的好孩子。

  就在那年冬天,学校里勤工俭学,我和李继红常常是五更即起,背着粪箕子东溜西寻,专捡人们少去而猪狗猖獗的地方。当把粪箕子捡满背到学校已是霞色微红书声琅琅,有时实在捡不了猪粪就跑到生产队里的牛屋扒生产队里的牛屎。临近元旦,学校组织宣传队,在场里,村里的人都来了,几千人把场院围得像个圆圆的肉桶,场内两盏汽灯,咝咝地像是漏气却把明亮投掷出来,看着场院的那么多人,我们都很害怕,人越来越多,后边的就看见脑袋像刺猬一样滚来滚去,一些女人的大奶头便胀胀地堵住孩子的嘴巴,在汽灯下形成一片阴影。有人报幕了,李继红对我说:“别怕。”他的脚上换了一双女生的球鞋,校长走到我们面前,像下乡干部那样对李继红说:

  “上去吧,不要紧张!”

  我很茫然地点点头,读着校长慈祥的脸说:“我想尿。”

  说着我就跑到幕后哗哗啦啦地尿起来,锣声响了,校长一挥手大家准备上场亮相,李继红带头,每人头上拧一块白毛巾,手中提一个马扎,嘴上有几根用棉花做成的胡子,我们就像卓别林哈着腰一拐一拐地上台了,大家排成一条线。

  “下一个节目,枟五个老汉学毛选枠。”

  汽灯明得照眼,我感到人群像一块一块砖头挤着空间,李继红抖动着胡子悄声地说:“校长在那里咧开嘴了。”我们像鱼游在台上,哼哼哈哈,摆出一副农家老头的模样,我们都看见有很多的牛车辘辘地在平原上碾过,车上都有一个抱鞭炮的老头,一些年轻的女人在车上一声一声地哭,当时我们已知道寻找感觉:

  “学毛选,学毛选,五个老汉学毛选。”李继红的山羊胡子撅拉撅拉,用手捶打着脊背,越学越觉得眼睛前明亮。“真他妈的像”,下边人说。

  我们不知道在那次晚会上有县教育局的检查团。把幕和汽灯松松落落刚刚撤下,校长对尚未解装的李继红说,县里组织一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准备在我们中间抽人。大家都纷纷围着校长,“抽谁?抽谁?”校长很恳切,“领导看中了李继红同学。”李继红的脸成了什么颜色,在油彩下不能分辨,他问,“真的?”

  回到家已是半夜鸡叫时分,李继红对被窝中的狗大乖说,我也要像二叔一样到县里去了。那天晚上我们到一个窝棚里想着李继红到县里怎么生活,他很激动,说:“我哥当兵去了,我走了,家里怎么办呢?”一幅忧国忧民思考未来的样子。

  到黎明时我们才觉出目前是冬天,外面的风很大,但李继红握着我的手,“你看,我的手掌里还出汗。”那天早晨起来我们还是去勤工俭学拾粪,李继红说什么也不去队里的牛屋偷牛屎,他不时地向着通往县城的公路张望,怎么还不来呢,他等着县里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下通知。那条路就延伸在冬天里,一直到年关也没见到有工作组下到我们学校的通知。爆竹响了,在纸屑的细碎的炸落中,我们又等了一年。

  但是给我们以希冀和盼望的生活就在那一年的年关彻底失落了,失落了就一往不复。

  在很多年后一个夏天,平原上雨水充沛,农业发达,我在楼房里看着由于放假而留出空荡由雨水填满的空间。

  那一年雨从春天就开始落,麦子长出了芽子和霉斑,老家的农民为交售提留粮款与下乡干部发生冲突的消息一直不断地传到我的耳朵,像雨声一样嘈杂。在我沉默在雨声里读书的时候,我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我的哥哥和继春与继春的舅父。

  继春明显的呆痴,他的进来使我很惊讶。他在当了三年普通水兵回来后,在平原里没有找到媳妇,在我一次从城里回到老家的时候人们纷纷传他一次次爬上房顶,掀开瓦片,一片一片地掷在人们的欢呼与惊恐中。在此之前,人们并未发现他有什么特异的举动,在一天的黄昏里人们见他围绕着一垛盖房用的砖块来回转悠,但人们没有在意。

  在去年的春节,李继红曾来到这里,说继春疯了,带着继春跑到济宁的一家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回来,继春仍是疯,但不厉害,时好时歹。李继红在我这里给我做了一个饭桌一个床板,李继红的姐姐景云嫁给了孙庄的一个木匠。他也便学会了木匠,我们喝了很多酒,我曾说还记得那只火红的打火机么,他摇头说不记得了。在我又一次返回老家的时候,听母亲说李继红娶了一个媳妇,那女孩本是到我们村子做裁缝的,看中了李继红,李继红现在确实长得十分魁伟,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两手孔武有力。

  我母亲替我给李继红送了一床被面,日子就这样过去。

  楼房外面雨声很响,我哥和继春与继春的舅父围坐在我的身边,我哥对我说:“在昨天的夜里,菏泽东城区派出所的人把李继红带走了,带走前李继红在别人家看电视,一会儿雷声炸了,震得电视屏幕嘶啦嘶啦,李继红回到家里就被人堵住带走了,走时什么也没说。”

  没有什么事,为什么要说。

  没有什么事,为什么会带走呢?

  李继春的舅父说:“你在菏泽工作是否认识公安局里的人,是否能花钱把他买来。”

  李继红的媳妇现在已怀孕三个月了,肚子还不十分明显地荡在平原上。就在那个雨季里,我在雨幕中来回穿梭,最终还是没有结果,但我清楚李继红是和一些人在酒后爬上线杆一气割了十五华里的高压电线,割断后就卖钱了。

  那个夜里,我想起我曾和李继红爬上过高高的麦秸垛,在垛顶我们一下一下地嚎着,一遍一遍地唱。

  在我的眼里,我发现十年前的垛顶已长满了凄凄的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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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编年(之一)


  体例解释:真实。组接。片段。记录。

  以叙述为主,描写为辅;不假良史之词,而以文献、趣味性为鹄的。

  寂静时当我回首前尘,特别是当我紧紧闭上眼睛的时候,只要稍一转念,就会看到一张张那么多好人的面孔。在人生旅途中,我同他们不期而遇,同他们中的许多人结下了亲密的友情,往事一件接着一件,一件比一件更加美好。我仿佛觉得,同他们交谈还是昨天的事情,他们递过来的手上的温暖我还感觉得到。

  ——赛弗尔特:枟世界美如斯枠每当我写作时,我都努力做到不说假话,这就够了。如果我们不能把真理说出,那就沉默好了,但不要说谎。

  ——赛弗尔特:枟世界美如斯枠甲辰年【龙年】,1964年,我一岁。

  这一年全国受灾面积2164。6万公顷,成灾1263。46万公顷,均少于去年。然而,水灾的比重自1956年之后又一次大大超过旱灾,居各种自然灾害的首位。在全国7330万成灾人口中,72。3%来自鲁、冀、豫3省,这次秋涝灾造成次年春季3省灾区数以百万计断粮人口、40多万浮肿、干瘦病人和几十万外流人口。

  我出生在10月14日,农历的重阳节。多年后,姐姐告诉我当时天似明不明,她连那低级的天像毛玻璃的比喻也不会。当时家里没有米,没有鸡蛋,没有红糖。北街的接生婆把水弄得太热,我的脚后跟被烫熟起泡。姐姐八岁,到地里淌着水摸红薯,生产队里的红薯都泡在水里,村庄也泡在水里。雨连续下了30多天,土堆的厨房里没有一点干的柴,潮湿。我查了国家的大事记,这天有一件事是中国历史上值得铭刻的,10月14日19时,我出生后12小时的时候,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被小心翼翼地安装在爆心的铁塔顶端,等待着自己的裂变。出生的当天,父亲求生产队的干部看是否能借一点谷子,舂后给产后的母亲补气血,当时村子被水泡着,凸的地方是一棵槐树,槐树上挂着一口上工用的大钟,父亲央求生产队的会计兼保管,不被允许,就在众人的惊愕里,跪在湿湿的泥泞里,喊乡里小儿一声父亲。谷子没有,父亲就去投井,被人救出。

  接生婆没有把我的脐带处理好,线头凹陷在肉里,直冒血水,母亲不敢动我,新生的我的脸一直往右侧,母亲担惊我活不下来,后来我的脸就偏,嘴角一直不能左哝,村里人喊我偏脸。

  乙巳年【蛇年】,1965年,我两岁。

  丙午年【马年】,1966年,我三岁。

  丁未年【羊年】,1967年,我四岁。

  戊申年【猴年】,1968年,我五岁。

  己酉年【鸡年】,1969年,我六岁。

  庚戌年【狗年】,1970年,我七岁。

  辛亥年【猪年】,1971年,我八岁。

  壬子年【鼠年】,1972年,我九岁。在冬天过后,背着粗布书包到什集北街北头庙改的完小上学,第一课:毛主席万岁!第二课: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课:亚非拉小朋友革命路上手拉手!

  算术课是建立十以内的数的概念,查手指。在课堂,有同学钢牛喊老师,我要尿拉拉(鲁西南方言,小便)。

  癸丑年【牛年】,1973年,我十岁。

  甲寅年【虎年】,1974年,我十一岁。小学三年级,学习课文枟刘文学枠,老师让我有表情朗读,然后,又叫起一个女生,我就一边朗读叙述的文字,一边学偷辣椒的地主的口吻威胁要送他到生产队里的刘文学“你要送我到大队去,我就掐死你!”而女生昂起头,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像刘胡兰,不是在辣椒地,而是在雪亮的铡刀的旁边。

  乙卯年【兔年】,1975年,我十二岁。小学四年级,学校要求勤工俭学,扛着粪筐,耍着粪叉子,四处拾粪,无论牛粪狗屎鸡屎人屎,一齐收到门下。若是上学的路途没有带粪筐,就用鞋尖或者瓦片,在粪的四周划个不规则的圆圈,就算是有了主人。那年我们班里养了一只山羊,就在教室的角落,我们割草,经过一个夏天,我们把草晒干,也堆在教室的一角,草青青的味道只往我们的鼻孔里钻。没有五个月,山羊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到了暑假,老羊和小羊就轮流在学生家寄食,我把羊拴在我们家用草搭成的厨房里,地上楔一木攫,用来拴老羊,小羊羔就在妈妈的腿下,饿了张嘴吃奶,高兴了,就跑到院子里的墙头,吃墙头上的红薯秧子,小羊渐渐大了,它开始追逐别的小羊,趴在别的羊身上,这是一只公羊,羊屎蛋像省略号,拉的到处都是,标点着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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