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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 作者:吴言-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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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理论色彩颇为浓郁的人生课题,被冯富强一句直白的、同样像“真理”一样赤裸裸的话戳破了。他见陶小北和李小南进来,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鱼在河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壮阳药?就是不断地升迁!”



       “冯富强你又在捣什么鬼?”陶小北总是将冯富强当做真理的对立面,对他总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无情。



       “我和在河说几句悄悄话。”冯富强啥时见了陶小北都是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假正经”见了“正经”、“假正史”见了“正史”、“假道学”见了“道学”一般。



       “你们男人也有悄悄话?”李小南饶有兴趣地问。



       “男人的悄悄话那才有趣呢!不像你们女人的悄悄话,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儿:老公、孩子、谁的衣服漂亮……男人的悄悄话就像高尔基笔下那种海燕,在暴风雨中刷地穿过乌云冲向了天空!”



       我们玻管局到市党校只有一站路。每天早晨我到单位时,陶小北已在办公室等我。这天我一进办公室,她就娇嗔地对我说:“鱼在河你不能早点来,人家都等你五分钟了!”



       我抬腕看看表,八点刚过五分,我冲她歉意地笑了笑。我俩夹个材料袋从楼道里经过时,碰到了冯富强。这家伙不阴不阳地说:“在河,去党校学习啊,你成咱局里的后备干部了!”冯富强私下对别人说,本来局里是让他去学习的,他工作忙,脱不开身,才改为鱼在河。冯富强接着又说,那种“软班”有啥意思,要学就参加“硬班”的学习。



       按照冯富强的说法,市党校、省党校直至中央党校的学习班,都有软硬之分,硬班就是立竿见影提拔的那种培训班。现任市委书记的前任,去中央党校参加了三个月的“省部级干部培训班”,尚未结业,便被任命为与本省相邻的一个省的副省长。杨远征在市里某局任副局长时,去省党校青干班学习,学习中途便被任命为紫东县委书记。市政府办公室一个科长,去市党校处级干部培训班学习,刚学习了一天,便被任命为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而软班则是指各类理论学习班,市里每年要举办多次多种多样多期理论学习班或研讨班。比如“东欧剧变国际理论研讨班”:“解放思想、加快发展理论学习班”:“深化市情认识理论学习班”:“向前看还是向钱看理论研讨班”:“十四大精神理论研讨班”:“小平理论研讨班”;等等。



       我们赵有才主任曾参加过一期“用人之长还是用人之‘短’理论研讨班”。结业时,每人写一篇体会文章。赵有才主任那篇文章还是我捉刀的呢!文章标题是:《不妨学会用人之“短”》。意思是应让吝啬鬼去当仓库保管员,让爱吹毛求疵者去当质检员,让喜欢出头露面者去搞市场攻关,让守口如瓶者去干保密工作。那篇文章收尾句我至今记得清楚:“如此用人,变‘短’为‘长’,何乐而不为呢?”



       这篇文章因观点新颖,后来在《紫雪日报》发表,并获了当年全市理论创新好文章一等奖,获奖金三百元。当然作者是赵有才。



       市委党校在紫雪城东的紫雪山上。紫雪人戏称紫雪山为紫雪市的“玉泉山”,而市委则被称作“中南海”。



       紫雪市共辖十六个县区,文革前,历任紫雪市委书记均由东八县人担任。仅紫东县就出过三任紫雪市委书记,其中担任时间最长的一任达十年之久。这一任市委书记结局也最惨:1966年底在紫雪山一片松树林里上吊自杀。1956年,他在担任紫雪市委书记的第一年,曾和紫东县一位农民代表在全国人大会上将紫东县一个高级农业合作社的一撮麦穗和一袋麦粒亲手献给毛主席。也就在这一年,这位市委书记亲自接待了由中国文联组织的一个高规格的作家代表团。代表团成员有冯至、张恨水等。文革中,西八县的造反派率先揭竿而起揪斗这位市委书记。两大罪状一是1956年给毛主席献的麦粒里拌有毒药,妄图毒害伟大领袖毛主席。二是接待张恨水这样的封资修作家,并向这些文艺黑线代表人物暗送秋波。



       这位市委书记在紫雪山自杀结束了东八县人主政紫雪的历史。紫雪东八县人称市委书记的自杀为“天塌了”!整个七十年代,紫雪市的市委书记由西八县人担任。西八县人在紫雪市一统天下的历史结束于七十年代末期,这就是闻名紫雪全市的紫雪山“七九地震”。



       三中全会召开前夕,新华社资深记者孟学仁来革命老区紫雪采访。在紫雪的大街小巷到处都能见到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手持饭碗的乞讨者。触目惊心的贫困现状让孟学仁深感震惊。那么,造成这种贫困的根源在哪里呢?孟学仁在紫雪进行了半个月的暗访,发现造成这种现状的主要原因是省、市、县、公社各级缺乏实事求是的态度,虚报浮夸,高估产带来高征购。孟学仁在紫雪采访的时间,正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三中全会召开前夕,中国的上空还在极左思潮的阴云笼罩下,孟学仁这位一生多次因言获罪的新华社资深记者,又一次不计个人得失荣辱秉笔疾书,为民鼓与呼,接连将在紫雪采访的真实见闻发了五篇新华社内参。老区的贫困现状在高层引起震动,中央一位重要负责同志立即作出批示,并直接派一个高级别的调查组赴紫雪调查。与此同时,紫雪市委已乱作一团。当时的市委书记获知孟学仁在“反右”和“文革”中曾两度身陷囹圄,认为这个“老反革命”给紫雪人民脸上抹了黑。在连夜召开的紧急常委会上,首先撤了宣传部长的职。市委书记拍着桌子训斥宣传部长,为什么孟学仁这个老家伙在紫雪采访半个月,写出这样的反动报道,身为宣传部长事前竟毫不知情?同时,决定组成两路汇报组,一路由市委书记直接带队赴京汇报,一路由市长带队赴省汇报。



       两路人马赴省赴京途中,中央调查组抵紫。市委书记半道折回,由一位市委副书记率队赴京“澄清事实真相”。中央调查组组长是一位资历很深的部级干部,他对半道折回的市委书记和专程从省里赶来的一位省委副书记讲,中央调查组“在紫”的一切调查活动,由调查组自行负责,省市都不要参与。调查组在紫雪调查十天,认为孟学仁内参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调查结束后,在省市联合汇报会上,市委书记声泪俱下痛斥孟学仁。认为孟学仁不仅是给紫雪人民脸上抹黑,而是在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他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说:“孟学仁之心,路人皆知啊!”中央调查组组长不得不打断他激愤的话语,对他说:“林为民(市委书记叫林为民)同志,紫雪人民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取得的巨大成绩是任何人都抹杀不了的,这是前提。但作为共产党员,我们也得实事求是,这是主席一贯教导我们的。中央调查组认为,孟学仁同志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请你冷静一点,实事求是对待上级调查组的调查。”



       中央调查组返京复命不久,三中全会召开,中央调整了省里的主要负责同志。新省委书记上任不久,即赴紫雪调研。几个月后,省委主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抵紫,在紫雪山市委党校礼堂召开全市县级以上领导干部大会。这次会上,宣布紫雪市委十一名常委以上领导全部调离。这次会议召开的时间是1979年夏秋之交。这就是震动紫雪政界的“七九地震”。



       紫雪“七九地震”,结束了西八县人主政紫雪的历史。整个八十年代,东八县人和西八县人在紫雪轮流坐庄:东八县的紫东人担任市委书记,那么一定是西八县的紫西人担任市长。紫雪的市县两级干部间便会流传这样的顺口溜:“紫东的天,紫西的地,全市人民跟着天与地。”紫西人担任市委书记,紫东人担任市长,顺口溜便又变作:“紫西的天,紫东的地,全市人民都喝醉。”紫西县有一个本省最大的白酒厂。紫西人做市委书记时,几任白酒厂厂长都被派到县里任县委书记县长——那几个县便开始盛行喝紫西县产的这种白酒。



       我调玻管局工作的九十年代初期,省里调走了最后一任紫雪籍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开始由省里直接派人到紫雪担任市委书记和市长。惠五洲书记就是省里派来的第一任非紫雪籍的市委书记,省里同时派来与惠五洲书记搭班子的市长叫郑向洋。



       举办这期理论学习班的那间大教室,在紫雪山的半山腰,据说就是当年“七九地震”发生的地方。而离这间教室仅一步之遥,就是1966年我们紫东籍那位市委书记自杀的那片松树



       林。



       每天上午,由党校的教师或市委、市政府的副秘书长来讲课,下午是自习。



       每当党校教师来讲课,我们就觉得这个教师有点像牛望月。“牛”望“月”有多么遥远,理论学习班所讲课程内容离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就有多么遥远。因此我们上课时很少专心听讲,偶尔还会像淘气的小学生那样在下面搞点“小动作”。我和陶小北坐在一块儿,有时听课听得无聊,我真想和她像上大学那样填空儿玩,在“我”和“你”之间填一个字——“我”和“你”之间能填出多少字啊!



       这天来讲课的是市政府一位姓“水”的副秘书长。水副秘书长短小精悍,双目有神。他讲课的题目是:“如何处理好正副职之间的关系”。为了讲清这个问题,他以市政府办公室为例,板书了几个小标题。第一个小标题是:市政府办公室领导成员构成。在这个小标题下,他首先写下三个字:秘书长。然后回过头来,双手撑着讲桌给大家讲述。他说:“好多部门的同志以为秘书长是市政府办公室的领导——错矣!”水副秘书长文绉绉地用了一个文言虚词,略作停顿,炯炯有神的目光突然向我和陶小北这边看过来。几年后曾有过一首流行歌曲,叫《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如果让我给这首歌曲填词,我就填作《水副秘书长看过来》。那天在课堂上当水副秘书长看过来时,我以为我做的“小动作”被水副秘书长察觉,急忙正襟危坐,讨好地笑着迎上水副秘书长的目光。可此时水副秘书长早已不看我了,专注地看陶小北——原来他和我们阎局长一样,也是以我为“过渡”。如果陶小北是“延安”,我只是碍手碍脚碍眼的“雪山”或者“草地”。他一脸灿然地望着陶小北说:“以你们玻管局为例。不少部门的同志认为,秘书长相当于你们阎水拍局长,是单位的一把手。这种说法既对也不对。秘书长既是单位的一把手,又高于一把手。因为秘书长是市政府领导成员,其职责是协助市长处理政务,对市政府办公室包括各部门负有领导责任,因此秘书长既是市政府办公室的领导,又是市政府办公室领导的领导。正因之,秘书长不能称作市政府办公室秘书长,而是称作市政府秘书长!”



       水副秘书长绕口令一般阐述了一番,扶扶眼镜总结说:“秘书长与市长及各位副市长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市政府领导成员;不同点是:市长及各位副市长是厅级领导,秘书长是处级领导。秘书长与你们阎水拍局长的共同点是:都是单位一把手;不同点是:你们阎水拍局长只是本单位一把手,而秘书长不只是本单位一把手。”



       水副秘书长讲到这里,又扶扶眼镜,回身在黑板上“秘书长”三字下面写下四个字:副秘书长。



       水副秘书长回过头来扶着桌沿继续讲:“同上,副秘书长不是市政府办公室副秘书长,而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我们紫雪市政府有八位副秘书长,副秘书长与秘书长的级别一样:都是正处级。但他们受秘书长指派,协助某位副市长分管某一方面的工作。”



       在“副秘书长”四字下面,水副秘书长又写下“办公室主任”、“办公室副主任”两行字,然后接着讲:“办公室主任相当于你们阎水拍局长。”水副秘书长这次干脆不再爬雪山、过草地,笑微微地直接看陶小北,不再兼顾我,仿佛阎水拍局长只是陶小北的局长,不是鱼在河的局长似的。



       水副秘书长接着说:“办公室主任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一把手,这个职务一般由某位副秘书长兼任。”水副秘书长继续讲下去时,陶小北小声问我:“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我觉得办公室主任不像阎水拍局长,而有点像余宏进副局长。市政府办公室的事都是秘书长说了算,而不是办公室主任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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