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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命的问题是,如果你再继续瞒下去,这30万巨款,对于你这样身分的人来说,无疑就是一个掉进你家里的有着超强杀伤力的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你粉身碎骨、身败名裂!纵然你浑身长满了嘴,也照样无处分辩,真会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何况他们最希望的就是你这么不吭不哈地〃隐瞒〃下去,永远这么不吭不哈地〃隐瞒〃下去!而这样一来,你这个市长也就被人家永远永远地捏在手心里了,从此以后,你也就永远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30万元,不仅买走了你的权力,买走了你的位置,也同样买走了你的灵魂和自由……
若要这样,这后半辈子等待你的将会是牢狱一般的折磨和煎熬,一直到死,都将会受到恐怖的鞭挞和良知的谴责!
那么,找个机会退回去?有那么容易吗?招鬼容易送鬼难,好不容易才把30万元送进了你市长的家门,你又怎么往回退?又怎么退得回去?这么一笔钱,你能不声不响、悄无声息、原封不动、不费任何周折地送回去?有那么容易吗?有那么简单吗?还有,就算你送回去了,就能烟消云散,一笔了结,就会什么事情也没有了?30万元的贿款,这样一桩骇人听闻的犯罪行为,就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一退了之?这样的做法同犯罪又有什么两样?你的心灵又何以能得到平静和安宁!
屈指算来,已经将近十天了。十天!叨万元的贿款在你家里已经放了十天!你居然还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已经同犯法犯罪有什么区别?就算你病了几天,但这就能减轻你的责任吗?
责任?这还能叫责任吗?
……
反过来,现在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给杨诚讲出来?如果这样,这将会给你带来什么好的作用和有利之处?
其实你在现在的情况下,再反问一下自己就足以清楚了:
如果你现在想把这样一个对自己来说几乎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反映出来,你不交给杨诚还能交给谁呢?第一杨诚是市委书记,是市里的第一把手,把这一问题反映给他,名正言顺;第二,在市里所有的同级干部里头,从目前来看,杨诚对中纺问题的看法同你是最一致,态度是最坚决,对你也是最支持的;第三,杨诚同严阵的关系,至少从表象上来看,应是最淡远、最薄弱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通过这一两年的交往,杨诚给他的感觉,基本上可以说是信得过,靠得住的。即便只从人格上来讲,也可以说是值得信赖的。
还是那句话,如此事关重大的问题,你不交给他,还能交给谁?
只能交给他,这大概就是最大的好处和有利之处。
两个人相对而视,都久久地沉默在那里。
杨诚也许知道李高成此刻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所以也就有意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留下一个宽松的气氛和随意的环境,好让他能有更多更自由的思考余地。一直等到李高成像吃了一惊似的猛地清醒过来时,他才微微地笑着,轻轻地,却是字斟句酌地说道:
〃老李,有一点你一定要清楚,在中纺的问题上,咱们俩所面临的压力和阻力其实都是一致的。你明白么,自从那天那个常委会一开,咱们俩就已经被捆在一辆战车上了。老李,我是支持你的,也一样是信得过你的……〃
〃杨书记,我明白。〃李高成在杨诚灼灼的目光中,好像一下子便找到了感觉,也好像一下子便下定了决心,终于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他不禁显得有些激动地说道,〃好些天了,我一直就想给你好好谈谈的,没想到又病了这么一场。今天你正好来了,夜深人静的,就让我说说心里话吧……〃
杨诚默默地点着头,然后就一直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他一直都显得非常平静,即使是听到那30万元巨款时,他的脸上也没有显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来。
李高成直到觉得终于把自己心里所有该说的话全都掏出来了,这才像干了一场重体力劳动一样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一语不发地默默地看着杨诚脸上的表情。
病房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杨诚的脸色终于变得越来越沉重,好一阵子了,才好像有些疲累似地直起身子,慢慢地在病房里踱起步来。
李高成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像听候审判一样静静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诚才显得极为真诚地说了一句也许让李高成终生终世都不会忘记的话:
〃老李呀,首先让我以个人的名义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打心底里感谢你。〃
也就这么一句话,李高成眼里的泪水竟像两条小河一样汹涌不止。李高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诚会这么说,而且会说得这么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他之所以感动,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看错了人,杨诚确确实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是个信得过的书记!尤其是在这个极为关键的时刻。
紧接着,杨诚又说了一番令人惊心动魄、心胆俱裂,更是让李高成做梦也没想到的,也许要让李高成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话:
〃老李,我还要感谢你的是,你一句假话也没有给我说,一点儿也没有瞒我,你说的全是实话、真话。知道吗,你说的这一切,两天前我就已经全都知道了。就在你昏迷在病床上的这几天里,已经有人把你告到了省委、市委和纪检政法部门。他们说你利用职权,大捞不义之财。挪用国家贷款,给自己的亲戚兴建了一座大型娱乐城,用国家的钱为自己大发昧心财。还说你让你的老婆在办案查案之际,趁机大捞特捞,以致许多企业因被迫请客送礼而不得不垮台。最骇人听闻的就是,你利用职权,一次索贿竟达30万元!他们还说他们有铁的证据,尤其是那30万元的贿款,他们不仅有人证,而且还有录音!〃
没等杨诚把话说完,李高成早已瞠目结舌地好像挨了一顿闷棍似地呆在了那里。
等你还在犹豫的时候,他们竟抢先一步下手了!而且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来得这么让你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这才是该想的都想到了,不该想的也全想到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招!
难怪今天严阵的那个电话会那么强横,那么暴烈,也难怪他会那么气急败坏、不顾一切。也许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竟会有那么多的工人们在强有力地支持着李高成,更没有想到一直昏睡着的李高成竟然会出现在电视镜头里,尤其是没有想到不管是妻子吴爱珍的情感,还是诸多领导的关怀却仍然没能让李高成回心转意,他从病床上清醒过来的第一个举动却会是赶跑了妻子,而把手伸向了工人群众!
或许以他们的判断,李高成在醒来后,当他亲眼见到自己妻子的亲切,看到这些领导们的温暖,而后再慢慢听到有关这些告状的信息时,或许立场一下子就彻底转变了,就会重新回到妻子的怀抱和他们的圈子里,一切的一切都将会按照他们事先设计好的套路演变下去,任何事情都将不会发生。所有的问题,都会给你找到最合理、最现成的解释。腐败吗?哪儿没有腐败?像拍苍蝇似的抓上几个不就得了?需要几个就能给你抓到几个,一点儿也不费力。为什么停工停产?大气候就这样,中央都没有办法,你又能怎么样?要不怎么会说,今后两三年内,国有企业的深化改革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什么叫关键?关键不就是非常严重。严峻的意思吗?那么多的失业工人怎么办?政府不正在下大力气解决这个问题吗?其实,这本是企业自己的问题,跟政府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我们已经喊了多少年了,政企分开政企分开,政企分开不就是为了给企业和工人们更大的自主权吗?有了更多的自主权,不也就有了更多的风险吗?哪能炒熟豆子自己吃,打破沙锅让别人赔?再说,由于改革而引起的失业难道不是正常的吗?报纸上、电视上几乎每天都在讲的下岗职工,说的不就是失业职工吗?而对这些下岗职工,不论是企业,不论是国家和政府,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了?问题是一切都得慢慢来,改革本身也就是一场革命,既革别人的命,也同样要革自己的命,哪能轮到别人头上时,你双手赞成,一旦轮到自己时,却大喊大叫,满腹牢骚,甚至滋事闹事,上访告状?莫非凡是搞改革、当领导的人全都成了腐败分子?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依然照旧,官还是官来,民还是民;亏损就是亏损,问题仍是问题;经理照样是经理,工人依旧是工人;太阳红红亮亮,世上太太平平,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对他来说,这应是最保险,最稳妥,最安稳的。
对他们来说,这则是最欢迎,最高兴,也是最希望的。
至于工人们,那就慢慢来吧,就算他们有怨气,也怨不到自己头上。敢让这么多的工人失业,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胆子?
国家呢?那跟个人又有什么太多太大的关系?有些知识分子不是说了,在一个良性循环的国家机制里,只要人人都把自己管好了,也就等于把大家都管好了,这个国家也就有希望了。所以对老百姓来说,还是远离政治为好……
这不就是他们所设想的那个最好结局和最佳状态?
猛然一个颤栗,又使李高成从想象中回到了现实。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感到吃惊,为什么一到了关键时候,自己就不由自主地要往这儿想!
是不是感到这会儿再往回走还来得及?或者是前面将要面临的情景实在是太残酷太激烈太让人难以承受了,所以过去的那种平静和安祥就格外地让人留恋和想往?
但是,假如你现在想再退回去,是不是还有那种可能?是不是还可以成立?
你怎么往回退?又怎么退得回去?再向他们去求情,去乞讨,去表示歉意,去请他们原谅?过去的事情,都是我错了,而你们才是对的……这样的话,或者是这样的意思,你说得出口吗?如果说出来了,你还像个人吗?你还有脸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吗?到了那时候,别说你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老百姓,你连你自己都对不起!再说,你的妻子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吗?对他们如此忠心耿耿,至今还把严阵当父亲一样看待的妻子,却已经在暗中被他们毫不留情地作了牺牲品!作了人质!为了保住他们自己,他们连妻子这样的人也可以像蚂蚁一样地随手捻掉,而你在他们眼里,又会成为一个什么?
到了那时候,你真会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他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市委书记杨诚。与此同时,他发现杨诚也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他再次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说不出来的震撼。
作为市委书记的杨诚,原来真的对他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他却一直什么都没说,一直都在悄悄地等待着。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就只在等待着你!
当你自己在想方设法地考验着对方时,而对方也一样在毫不留情地考验着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你想获取什么,得到什么时,首先应该想到你付出了什么。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心为急。这些天来,在同杨诚的配合上、关系上,是不是有点太世故、太油滑,考虑得太多了?
想想也真悬!如果再说得迟一些,再这么瞻前顾后地考虑上几天,等到人家已经找到门上,查到头上,甚至都开始立案调查了,你再原原本本地把这些说出来,到了那时候,一切的一切可就早已起了质的变化,一切的一切也都悔之已晚、侮之不及了。那时候可就不是检举,而是检讨;不是揭发,而是交待;不是坦诚,而是坦白了。那时候你如果再像今天这样的说法,别说杨诚不会相信你,即便是一个三岁的小孩也绝不会再相信你!
到了那时候,才真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冤枉也就冤枉了,诬蔑也就诬蔑了,在如今这个老百姓对腐败恨之入骨的时期,就算你以前有过天大的功劳,也一样会把你骂得不齿人类、狗屎不如!没想到你原来会是这样的一个腐败分子!尤其可怕的是,许许多多的人会在你的问题上得到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启示:越是那些所谓的劳模、先进、标兵、功臣,越是不能轻信!他们越可能是一些深藏的大腐败分子!
他再次默默地瞅着杨诚。
杨诚也依然在默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该是他有所表示的时候了,此时此刻,他必须说话。
李高成慢慢从被子里坐起来,然后有些颤巍巍地把自己的手径直向杨诚伸了过去:
〃谢谢你,杨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