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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者么,船行了四天,再美的景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二来呢,弘晴这会儿正满腹的心事,又哪有心去欣赏景致之美。
山东那疙瘩,说起来弘晴并不陌生,前世那会儿,他可是没少到山东出差,大一点的城市基本上都去过,可真要说到了解么,却并不算多,然则有一条弘晴是清楚的,那便是山东之乱——自古以来就有“坑灰未冷山东乱”的箴言,说的便是山东人的彪悍与粗犷,每回天下大乱,山东总是闹腾得最凶的地儿,正因为此,山东的事情一向都是朝廷的重中之重,康熙老爷子几乎是每隔几年便要去一趟山东,为的便是安抚那地儿的民心,此番更是一得山东告急,立马下诏放粮,足可见对山东有多重视,如此一来,三爷的差使就只有成功一条路可走,倘若出了甚岔子,板子一打下来,你绝对是要命得紧了去了。
若能知晓麻烦会出现在何处,那倒是无妨,弘晴自忖能轻松应付得过去,最怕的便是眼下这等茫然无知之状况,而更令弘晴感到危险将临的是临出发前胤禄所带来的消息——十爷出任副钦差并非出自佟国维的本章,而是胤锇自己跳出来自荐的结果,当然了,八爷等人的一力支持也是可想而见的事儿,偏生老爷子还真就准了奏,而这,显然是给这趟差使增添了无穷的变数,再在一联想起太子郊送之际那些个几乎已是说了白话的暗示,弘晴的心登时便更烦上了几分。
老十那浑球究竟想作甚来着?
这个问题,在这一路上,弘晴已是反复掂量过多回了,答案么,还是老样子——不知道!这厮自打上了路,就龟缩在后方的副手船上,压根儿就不到主舰上来,每日里除了喝酒之外,就是睡大觉,弄得弘晴想跟其见一面都找不到机会,就更别说从其口中套话了,不过么,老十这等粗鲁惯了的人越是谨慎,后头藏着的埋伏就一准越大,这自也就是不言自明之事了的。
“小王爷,早。”
就在弘晴心绪难平之际,一身青衣的李敏铨施施然地从船舱里行了出来,缓步踱到了弘晴身后不远处,带着丝讨好意味地招呼了一声。
“李先生,早。”
听得响动,弘晴侧了下头,见来者是李敏铨,倒也没在其面前拿架子,点了下头,寒暄了一句道。
“小王爷,再转过前面那道山弯,就该到聊城地界了,李某已是数年不曾回乡了,还真是挂念得紧啊。”
望着渐渐逼近的故土,李敏铨显然有些近乡情怯,话语里的感慨意味浓烈得很。
“某若是没记错,李先生是济宁人罢?”
李敏铨也就是随口感慨一下,可听在弘晴耳中,却是有了别样的心思,然则弘晴却并未直接说将出来,而是笑着问了一句道。
“小王爷说的不错,李某确是济宁人氏,自幼生于斯,十四岁中秀才,十九岁又中了举子,自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却不料连赴两试皆没,蹉跎至今一事无成,羞回故土,惭愧,惭愧啊。”
说到了故乡,李敏铨脸上的神情瞬间便复杂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满是寂寥之情地自嘲了一把。
“衣锦返乡会有时,李先生您说呢?”
弘晴微微一笑,话里有话地提点了李敏铨一句道。
“那就全赖小王爷吉言了。”
李敏铨显然是听懂了弘晴话里的潜台词,这便同样颇有深意地回了一句,内里满是表忠之意味。
“嗯,小王的商号在山东也有个分号,人手缺得紧,且不知李先生家中可有得力之人否?”
弘晴笑了笑,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语带暗示地问了一句道。
“好叫小王爷得知,李某本家还真有几个走南闯北的族中兄弟,或许真能派些用场也说不定。”
论谋略,李敏铨只能算是二流人物,可说到观颜察色,却是相当了得,只一听,便已猜到了弘晴的可能之用心,脸上立马闪过了一丝的喜色,微微一躬身,会意地回答道。
“嗯,那就好,到了济宁,李先生得空便请他们前来一叙好了。”
有些话点到也就够了,实无必要说得过明,既然李敏铨已是会了意,弘晴也就不再多言,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已是隐约可见的聊城码头……
聊城,位于华东、华中、华北三大区域交界处,因聊河而得名,起自春秋,历今已有数千年之久,属衮州府辖下,为黄河与京杭大运河的交界之所在,地理位置虽重要,可因着黄河时常泛滥之故,聊城实算不得繁华大城,其码头也小而破旧,仅仅作为南来北往的漕船之临时停靠处,往日里大多清冷异常,可今日却是彩旗飞扬、华盖云集,全山东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员们齐聚码头,以恭候两位钦差阿哥的到来。
“奏乐,快,奏乐!”
一大五小六艘官船缓缓地行驶于运河之上,渐行渐近,不多会,离着码头已是不到三十丈之距,列队等候在码头上的大小官员们全都打起了精神来,站在队列最前端的一名身着锦鸡补服的白发官员见状,忙不迭地一扬手,断喝了一嗓子,这人正是山东巡抚阿进泰,其身后左侧身着锦鸡补服身材高瘦的中年官员便是山东布政使公普奇,右侧身着孔雀补服的矮胖官员则是臬台杜默良,此三人正是山东官场的三巨头。
“晴儿,来,随为父下船去。”
船刚靠上码头,早有准备的船上水手手脚麻利地便已将跳板搭好,兴致勃勃地站着船头的三爷见状,也不等老十的船挺稳当,便已是神清气爽地招呼了弘晴一句,抬脚便迈上了跳板,神色自矜地向岸上走了去。
老爹到底还是气盛得很,呵呵,当真是一遭权在手,便将令来使,有意思!
按规矩,接见地方官员之际,正副钦差本该是一并现身的,很显然,三爷撇下老十的举动稍过了些,不过么,弘晴也没打算去提醒自家老爹,毕竟此际三爷已动了身,再要收回,只会适得其反,还不若就这么将就了去,谁让老十那厮到现在都还没从船舱里冒出头来,被抛到一旁,只能怪他自己架子大,却难怨到三爷的头上,正因为此,弘晴也就只是在心里头嘀咕了一把,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只是默默地跟在了三爷的身后。
“下官山东巡抚阿进泰领山东诸同僚叩见钦差大人。”
一见到三爷昂然而来,阿进泰自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忙不迭地抢上前几步,大礼参拜不迭。
“阿大人客气了,小王来迟,有劳诸公远迎,小王实是过意不去,都请起罢。”
三爷到底是长袖善舞之辈,尽管是第一回当钦差大臣,可说起套话来,却是倍儿麻溜,笑容可掬得令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谢大人隆恩。”阿进泰照着规矩谢了恩之后,一咕噜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凑到了三爷的近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爷远来,一路辛苦了,驿站已备好,您看是在此暂歇还是到济宁再议?”
“唔……”
此番前来山东放粮,一半是由各地官仓支给,另一半则由河漕衙门支出,正因为此,三爷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山东首府济南而是河漕衙门所在的济宁城,离着聊城也不过就一日的水路罢了,并不算远,三爷自是不怎么想在聊城这个穷乡僻壤多加耽搁,然则阿进泰的面子却也不能不给,自不免稍有些犹豫。
“他奶奶的,这破船摇得爷骨头都快散了架,三哥,小弟可是受不了了,不先歇几日,小弟怕是撑不过去了,奶奶个熊的,左右不过就是放粮么,有这么许多奴才在,让他们办了去不就得了。”
没等三爷做出个决断,就见胤锇摇晃着魁梧的身子从后头骂骂咧咧地行了上来,大刺刺地便要帮三爷拿了主意。
“十爷说得对,些许小事,奴才们办了便好,二位爷只管坐镇指挥,下头有奴才们在,断不会误了大事的。”
老十的话音刚落,布政使公普奇已从旁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二位爷请放心,奴才们办事利落,断不会给二位爷惹麻烦的,您二位就请安心好了。”
一见同为八阿哥门下的公普奇出了列,臬台杜默良显然也不甘寂寞,大包大揽地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一唱多和之下,自是显得分外的有默契……
第七十章初次过招(二)
公普奇与杜默良这么一嚷嚷,三爷显然是有些为难了,概因放粮的差使要想完成得顺利,须得靠地方官吏们的大力支持,尤其是布政使衙门与按察使衙门更是重中之重,前者管粮秣,后者管治安,没他俩的通力合作,三爷的差使断然有个好结果,换而言之,这俩大员的面子必须得给,更别说老十还在一旁杵着,总不能当着下头大小官员的面,跟自家弟弟公然扯破了脸罢,问题是三爷压根儿就不想在聊城这地儿多呆,只想着赶紧办完差使,也好到康熙老爷子面前表表功,毕竟这可是他第一回到地方办差,自是打算办得个又快又好,若不然,怎显得他三爷英明了得,这一为难之下,有些话可就不好开了口。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弘晴虽不曾办过放粮的差使,可来之前却是找人探问清楚了的,对于各项事宜自是心中有数,这会儿只一听老十与公普奇等人如此说法,心中的警惕之意顿时便大起了——开仓放粮可不是小事,所有的手续都须得用钦差关防押了印,方才可以开动,此际粮仓都尚未见着,公普奇等人就急着要放粮权,这里头断然有着猫腻之事!
“父王,孩儿久闻济宁乃运河之都,属繁华无比之地,心神往之,而今天色尚早,日内便可至矣,孩儿实等不及也。”
三爷不好说的话,弘晴却是没啥顾虑,这便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言语恳切地请求道。
“胡闹,为父这是奉旨赈灾,战战兢兢,兀自唯恐出错,你当是儿戏么,安敢胡言若此,还不退下!”
三爷正自烦恼间,被弘晴这么一打岔,立马有了主意,这便佯怒地训斥了弘晴一顿,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明面上是在骂弘晴,可实际上却是连老十等人一并圈了进去,直听得老十的脸色立马黑沉得有若锅底一般,偏生却又发作不得,险险些就此憋出了内伤来。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小王爷毕竟年少,贪玩一些也是有的,此真性情也,并无逾越之处,实非歹意也。”
三爷这么一发飙,周边的大小官员们自是不敢乱说乱动,可阿进泰却显然不受影响,满脸笑容地从旁劝解了一番,只是这话里显然也颇有内涵,明摆着是在影射公普奇等人行逾越之事,必是怀有歹心之辈,当真是深得骂人不吐脏字之真髓,登时便令老十等人原本的黑的脸色就此更黑上了几分。
“哼,若非看在阿大人为你说情的份上,今儿个本王断不轻饶了你,回船上呆着去!”
尽管有着阿进泰的缓颊,可三爷的“怒气”却并未就此降低多少,面如沉水地冷哼了一声,毫不容情地将弘晴赶回了船上。
“王爷,奴才等已是备好了酒筵,为二位爷接风洗尘,还请二位爷赏脸则个。”
这一见三爷将弘晴赶回了船上,显然有着即刻要走的意思,杜默良可就有些憋不住了,这便谄笑着从旁站了出来,讨好地进言道。
“哈,老杜这话爷可是爱听得紧,奶奶个熊的,这一路来,爷憋都憋死了,今儿个若不能喝个畅快,爷断饶你不得!”
老十显然就是与杜默良套好的,不等三爷发话,他已是骂骂咧咧地开了口,摆明了就是不想此时便启程之态度。
“十爷放心,酒一准管够,上好的山西女儿红,保管十爷喜欢!”
老十这么一说,公普奇也来了劲,笑呵呵地从旁打趣了一句道。
“哈哈哈……,好,就是这话!”
老十哈哈大笑了起来,也不管这是何等场合,伸手便猛拍着公普奇的肩头,一派旁人无人之状。
“王爷,您看这……”
阿进泰的心思显然跟公普奇等人浑然不一致,并未参合到老十等人的嬉笑中去,而是小意地请示了三爷一句道。
“洗尘就免了罢,赈灾如救火,须臾耽搁不得,况且灾民嗷嗷待哺,本王食不下咽啊,这酒筵么,待得事了再说也罢,今,时辰尚早,不若乘舟直下济宁,早些到,赈灾一事也好早些开始,就这么定了!”
三爷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尽管还看不透老十一伙竭力拖延时间的算计何在,可直觉上便不愿称了老十等人的心,这便接着阿进泰的请示,斩钉截铁地下了令,而后,也不管老十的脸色有多难看,一转身,便即踏上了跳板,领着一干手下头也不回地便上了船。
“十爷,您看这,这……”
三爷这么一走,等候在码头上的大小官员们顿时全都傻了眼,公普奇见状,显然有些慌了神,赶忙凑到老十的身旁,小声地请示道。
“哼,上船!”
三爷都已走了,老十就算再不甘也没辙,毕竟他只是副钦差,于情于理,都不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