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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娘抬了眼,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一般看了看他,才点了头,道:“若二郎从不曾待奴比待灵娘好,大概奴亦不会这样吧……二郎,倘你今后待灵娘更好,奴怕自己当真会……会受不住呐。”
秦云衡望着她,心里暖生生的。他向前一步,因衣裳未曾换,仍是湿的,并不敢坐到榻上去,只能半跪在榻前,伸手捏了捏十六娘的脸颊,道:“这么久了你还是这般模样……娇滴滴的,叫人心里头都软了。”
“二郎……”
“过会子水烧好了,你可得好生泡一阵子,去去寒气。”秦云衡道:“发髻也拆了,洗净了再擦干吧——你今日怎生带了这簪钗的?我当你都忘了我送过你这个。”
“好看吗?”十六娘已经稍许暖和起来,因而小声道:“奴想,二郎若见奴这样打扮,会高兴……”
“你这样叫我看,我怎生会高兴?”秦云衡低声道:“心疼尚不及的。”
十六娘听得这话,心中难免暗喜。她今日冒着雨站着,目的亦确是同秦云衡所说——她别着自己的性子,终于得了秦云衡的宠,灵娘又恰好昏了头做出错事来,这岂是容易的事情?可人皆言一日夫妻百日恩,若今日灵娘一哭便将秦云衡心思尽数拉回去,她的一切牺牲岂不是都白费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看《当JJ女遇上XX男》那文。很赞同作者的一个观点,喜欢一个人的话,会相信TA的话的。其实大概不是因为喜欢才会相信,而是因为,相信了的话,被背叛的感觉会不那么明显吧。趋利避害,不想承认伤害,大概是人的本性?所以放着明显的事实在那里而叫着“我不听你解释”而非要误会,大概就不是真爱,嗯,不是。
☆、两害相权
是日夜里,秦府沁宁堂中灯火通明。
十六娘脸色通红,躺在榻上,婢子们忙着熬药端水,那苦味的香气直冲人鼻子。十面的翠描榻屏已然尽数打开,方便她们往来伺候。
秦云衡坐在榻头,手中握着一条锦帕,时不时为她拭去额上面上的汗珠,面上一丝好颜色都没有。
如果他那时早些出来,也许她不会淋到那么多雨,也许,便不会病。
“拥雪?”他叫了一声:“下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叫娘子去避避的?”
“奴们……奴们说了,娘子坚持要等郎君的。”拥雪捧了药碗过来,道:“药已经煮好了,郎君来为娘子喂药么?”
这十六妹,固执起来,当真算得上一根筋……秦云衡有些无奈,然还是接了药碗,叫拥雪扶起了十六娘,用小银匙撬开她口唇,将一匙匙深黑色药汁灌进她口中。
十六娘侧着头靠在拥雪肩上,那药汁她吞下了一小股,却也有不少从嘴角流了下来。秦云衡将银匙放回碗中,有些笨拙地捏了那锦帕擦去药汤。待她将那一碗药喝下去,帕子亦被药汤沾濡脏了。
几个婢子是轮换着熬药煮水的,然而秦云衡自己却未曾走开过。
他不时伸手试她额头,为她喂水。婢子们端来的水已然晾了一阵子,正好叫她喝下去既发汗又不烫口。然而无论她被灌了多少水,却只是一味出汗,并未曾叫她额上温度稍有下降。
夜深,坊门已经关了,那相熟的女医偏又住在相近的熙庆坊中,请都请不来。这也没旁的办法,只好先请了旁的医士为她诊治了,苦挨到天明罢了。
只盼天明之前她能好起来……这样病着,她的脸腮已然烧红,细碎头发被汗液沾湿贴在脸颊上,唇微启,艳得怕人。身体时不时动一动,鼻端逸出的几声低低□,满是痛苦。
他看在眼中,心下全无底气——记忆里十六妹从不曾病倒,她那般活泼跳脱,虽常是娇滴滴的模样,可身子骨儿实实比寻常人家的儿郎子都要硬几分。
他听说过,愈是少病的人,病起了便愈不易好。
在他伴驾东巡的那段日子,她身体便不太康健了,这一受寒,病了,亦是情理之中。
若那时他放弃伴驾的机会,陪在她身边,她是不是便不会这样?想来与至尊一道东行,无非是给日后升迁添些机会罢了,纵使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悔不当初。
他伸手,在锦被底下寻到她的柔荑,紧紧握住,可连她掌心都是烫人的……
她榻上原本已经换了夏日的冰骨云竹织成席,如今又垫回了锦褥。而盖着的亦是至厚的被,然而便是这样,看起来也没有多好。
他心底着实犯怵,想了一阵子,弓下腰去,低声唤她:“十六妹,娘子,娘子……”
十六娘双目紧紧闭着,细长浓密的睫毛搭下来,很美,美得叫人心里头害怕。
他喊了许久,她才睁开眼,轻轻应了一声。
“你怎么样?”
“热。好热……”她的声音很细,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猫,发不出声一般。
“拥雪!”秦云衡站起身,大喝道。
拥雪正在外室里头打瞌睡,被这一吼,揉着眼便跑了过来。
“现在几更天气?还有多久天亮?”
“……快五更了。”拥雪算了算,道:“再过一阵子,坊门就开了。”
“叫几个奴子去备马车,到坊长家门口候着。点子一到,便叫他去开门。然后直奔熙庆坊,把女医接来。还有,方才那医士可曾提过,若娘子高热始终不退,该如何?”
“他只说要喝水……”拥雪道:“要不,奴再去烧些水来?”
“……只是喝水么?”秦云衡眉头紧蹙:“她喝的水已然不少了,再喝下去,怕也于事无补。药可不可以再进些?”
“奴以为,最好不要。”拥雪勾着头,道:“天就快亮了,到时候请来女医为娘子诊看更好,药这东西,若吃错了,那还不如不吃……”
“她说热。”秦云衡叹气,颓然道:“罢了,那便等着……你,你们可有旁的办法为她祛些热?”
“奴小时候病了,阿娘便用湿的帕子敷在奴额上,会稍稍好些。”
“那去取湿帕子……顺便叫人去冰室中取些冰来。”秦云衡道:“快些,加上叫人去坊长门口等着的事儿,一并办了!”
拥雪应了,便奔出去。许是睡眼惺忪亦或慌张,她脚下被门槛一绊,险些跌倒。
水盆、帕子和冰,很快便取到了沁宁堂中。秦云衡看着婢子们将湿帕子折了敷在她额上,心中仍是没有底。
之前的医士说叫她发了热便会好,然而他现在所为,却与医士的嘱咐正好相反。
在军中,如若有士卒高热,无药时亦会用冰与冷水敷上。可那些军汉的身子,岂是十六娘比得了的。再说,若是死几个士兵,他做郎将的自不会羁于心怀,但倘若她有个万一,他又如何能受得住?
冰帕子敷在额上,十六娘突然睁开了眼睛。
“二郎……?”
“我在!”秦云衡精神一振,忙道:“你可好些?”
十六娘慢慢点了点头,唇角无力地挑起,道:“好些了,只是头疼得很。”
“那便好!”秦云衡终于笑了:“你若是还不舒服,便再睡一阵子也好的。”
“奴有话要说……”十六娘微微抿了抿嘴,那是她习惯的动作,见秦云衡点了头,便道:“二郎在这里,奴心里……很欢喜。”
“是么?”他伸手理了理她鬓发,道:“我始终在这里陪着你的。”
十六娘望着他,许久才又道:“若是没有灵娘,便好了……若是没有她,二郎便一直,在我身边,是不是……”
秦云衡的笑意瞬时凝固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点了点头,轻轻“嗯”一声。
之后,他抚住她眼帘,柔声道:“阿央,你再睡一阵子吧,我在这儿陪你,一直在你身边的。”
始终在一边侍立的拥雪咬了下唇,只觉得心里酸的很。她放轻了脚步,退出屋中,又关上了门,却不自禁靠着门哭了。
她只是怜惜娘子罢了……以娘子的出身容貌,理当是该被人好好珍重的啊。虽说世上男子多有姬妾宠婢,可真心喜欢的也该只有一个,难道娘子不配叫人放在心里头,一生一世只最眷恋她一人么。
可郎君偏生喜欢别人,纵使他待娘子再好,娘子怕也不会领情——说得更不好听的话,若郎君说他喜欢的人是娘子,不管他纳了几房妾又有多少宠姬,情形也总会比现在好些。
她跟着十六娘来秦府,自然希望里头的一对儿举案齐眉情投意合,可是现在看来,就算灵娘就此消失,他们之间的情意,怕也是挽不回的了。
她这厢正想着,那边秦云衡却又叫她,拥雪忙擦干了眼泪——幸喜她未曾妆扮,否则这脸便花得有些可笑了。
“郎君唤奴有甚事?”
秦云衡看了她一眼,道:“我去阿娘那边有些事情,你留在这里,看好娘子。她若是醒了,便遣个小婢子来叫我。”
拥雪一怔,道:“郎君现下便去?大概还有一阵子天才亮,老夫人她还未起身吧?”
“我自己的阿娘,我知道的。”秦云衡站起身来,替十六娘掖了掖被角:“她睡得早,醒得也早,不碍事。倒是阿央这边,你可仔细看着。她若是再不舒服了,便是叫小厮砸了坊长家的门,也得把女医给我请来。”
她应了声,秦云衡便离开了。
十六娘方才那句话,虽是轻弱,却给了他心里头一直忖度的事情一个答案。
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待他进了秦王氏的院子,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婢子如儿守在门口,见他来略有惊奇:“郎君怎生来了?娘子状况如何?”
秦云衡摇了摇头,道:“不太妙,待天明请女医来吧……阿娘醒了?”
“是,郎君有事?”
秦云衡尚未答话,秦王氏便出了声:“衡儿么?让他进来!”
如儿应一声,让开路,推了门。秦云衡刚一跨进门槛,便听得秦王氏道:“天还没亮,你是整夜未眠吗?”
“是,儿心里头有事,本也睡不着。”秦云衡在高足椅上坐了,答。
“哦?”榻上的垂帏被拉开,秦王氏推了榻屏的门,问道:“你是想好了我同你说的事,才来回话的?”
“……是。儿想明白了,阿家的话,确是对的。待天明,儿便将灵娘送去别业里。”
“这下你又不怕打草惊蛇了?”秦王氏轻声笑道:“怎么就想通了?你不是还念着要用她做饵子等那人现行么?”
“打草惊蛇,自然不好。然而两害相权,亦只能取其轻。”秦云衡苦笑:“以灵娘的身份,想来那人也不能指望她做什么大事,多半只能伺机而动,好挑唆我同阿央夫妻失和罢了。阿娘从前说此事时,儿只道,若儿待阿央好,她自然不会纠结于灵娘的事儿,现在看来,是儿想错了。再留下她,阿央心里头不好受,那人的谋划也便达成了多半。再说城外别业看管要松些,灵娘去了那里,说不定更容易叫咱们抓到把柄。”
“……阿央同你说了什么?”
“她说,若是没有灵娘便好了……”
“这样么?”秦王氏沉默片刻,突道:“你不能把灵娘送走!此时灵娘一走,阿央必然以为你是怕她加害灵娘才送灵娘走,芥蒂反倒会更深了。”
秦云衡怔住,苦笑:“那儿该如何做?女子的心思,当真难猜啊。”
“你且还做你的负心郎君便是。”秦王氏的声音无波无澜:“男子变心,最寻常不过了。你忘记一个过气的歌伎,喜欢上自己高贵貌美的夫人,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么?”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猜出来灵娘是大郎的人的?真是聪明啊……顺便最近写着结尾就很有把这文BE掉的打算,当然,炮灰掉楠竹对很多妹子来说是HE吧(摊手。
☆、覆水难收
那女医来得亦早,待秦云衡从秦王氏那里回沁宁堂时,她已然给十六娘头上扎下了第一根针。
十六娘仍然静静躺着,在那银针刺透肌肤之时,她的眉心微微蹙起,显是吃痛。然而当女医的手从针上移开时,她的眉便舒开了。
待那女医收了针,向秦云衡施礼之时,十六娘脸上的潮红已然退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