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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外面守着。”桑桑冲我暖暖一笑,横了横心,我推开门。
十四阿哥正背对着我,听到响声,猛地回头,双眼中带着深深的期待,看到我的一瞬又马上转成无比的惊喜。
我情不自禁的冲他一笑。
“我还以为芷洛格格会来冷着脸进来赶我走呢。”他也在唇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屋子里暖意融融,让我只想留在这一刻,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我的身分,没有他的妻儿。
“手伸出来我看看。”一起说了坐下说了些有的没的,十四阿哥突然说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左手递给他。十四阿哥略一瞟那烫伤,却翻过我的手腕,第一天来时用碎瓷片划的一道丑陋疤痕触目惊心。
“碧云说的真的?你当真自尽也不愿嫁给四哥?”十四阿哥眉头紧皱。
“假的,我这可不是自杀。”我一耸肩,“你看着我像会随便自杀的人?”
“那你……”他有些不信。
“一言难尽,是个比较难解释的失误。”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抽回手,“不过这只手,真是被我弄得没法看了。”
“我不信四哥家里有那么没眼力的奴才,那个烫伤怎么回事?”十四阿哥目光一闪。
我一撇嘴,“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喽。”
十四阿哥沉默不语,半响牵过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可惜我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他暖暖的唇轻触我的手面,让我的心变成柔软一片。十四阿哥怜惜的看着我,却突然让我回想起一双冰冷的眸子。
几天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吻过我的手,那冰凉的唇,我无法忘记。
心里霎时间清醒了起来,终于狠心说出了一直想开口的话题,“十四爷,便是我在你家里,你能保证这道烫伤就不会有?”
十四阿哥握着我的手明显一紧,眼光凌厉,“至少我会尽全力保证它不要出现。”
我的心一沉,其实无论在哪里,这道伤还是会有的,何必骗自己呢。况且,我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位置。
叹了口气,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锦袋,“谢谢您十四爷,可您和我都知道,这没有意义。”
十四阿哥接过锦袋,盯了好久,突然抬头冲我一笑,“即是没有意义,你为何到了今天才还我?”
便是到了今日,我也是下了好几遍决心啊。
“衡儿,我再问你一遍,为何收了这么久?”十四阿哥逼近了我。
面对他亮得有些逼人的眼睛,我情不自禁的闭了眼,“你即知道,何苦逼我说出来。”
只觉十四阿哥的呼吸有些粗重,我的脖子上突然有些冰凉的感觉,痒痒的,伸手一摸,是条链子,我蓦地睁了眼。
“即使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是不是连承认这感情都不可以呢?”十四阿哥的声音有些苦涩,眼睛却直直望着我。
我心中一滞,他说出了这些日子,我一直问自己的话。我喜欢他,不做什么,只是喜欢可不可以?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也没有?即使只是在心底保留喜欢他的感觉?
横了心,我微笑着对他说,“我戴着。”只是戴着一个小小的项链而已,作为对自己情感的一个收藏,收藏到这个年代以来阴霾心情中的唯一一丝暖暖的阳光。
十四阿哥轻叹了口气,一个吻印在了我的额头。我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本不该属于我的快乐。
桑桑送我走出翠云馆,有些沉默。
“拜托,我们什么时候玩起什么欲言又止的游戏呢?”我晃晃她的手。
“我想知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估计你现在是自己也说不清了。”她耸耸肩。
“难得我叶子英明一世的人,也有今天是不是?”我斜眼看她。
“是啊,你看看现在怎么办吧。”桑桑得脸色突然一变,望向后面。
我一回头,四阿哥正带着人往这边走来,我和桑桑对视着用眼睛叹了口气,上前请安。
“是不是这所有人都知道了,衡儿进宫到了德妃那就必来我这无疑啊?”三个人沉默了会,桑桑忍不住开口并瞪了眼四阿哥。
“四爷,您这是?”我忙岔开话题。
四阿哥脸上居然有一丝尴尬,轻咳了一声没有开口,他后面的小太监赔笑答道,“爷从德妃娘娘那过来,知道衡福晋也来了,就……”
四阿哥一眼横过去,小太监知趣的闭了嘴,“怎么,你们还要告会别?”他看了看我和桑桑,开口道。
“不用了,这就回去。”我万般不舍的望了眼桑桑,一脸决绝的向四阿哥走去。
今儿这是怎么了?我边走边在后面想,四阿哥这唱得是哪出?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四阿哥却突然回头望了我一下,皱眉道,“不情愿和我走?”
我干脆默认。
他冷哼一声,“你到底要我怎样才好?”
我更茫然,你怎样关我什么事啊?一会喜一会怒的,我又不是第一天和你别扭。罢了罢了,“能和四爷一起回去杜衡不胜荣幸。”
四阿哥被我气得笑了下,“得了,快走吧。”
我望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他难道真是特意来接我回去?为了什么啊?“我很有耐性,特别是对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突然想起那天他说的话,他要得到的是什么?我的屈服,还是我的心?得到了后又怎样呢?
前面长长的甬道空旷无人,好像没有尽头,我就跟着四阿哥沉默地走着,脖子上的项链轻轻晃动,弄得我痒痒的。心中比任何时候都不知所措,今儿一天的经历让我筋疲力尽,情感和理智好像要把我分成两个人,只想要停下来好好歇歇,却不得不紧跟四阿哥的脚步,快步向前。
包围(二)
“毕竟不是杜衡,而是衡福晋,不是么?”
我看着叶子和四阿哥并肩离去,掉过头来,轻轻地问踱到我身边的十四,却有意加重了“福晋”两个字。
他把目光定在那两人消失的小路上,也不回话。
我暗中摇了摇头,略有些后悔,何必伤他呢?没有人应该因为“用情”而受到责难,更何况用情之人,也自早已被情所伤。可现在也没法子倒带了!我暗骂自己一声,转身正想逃回翠云馆,十四却忽地转过头来,一抹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眼神清亮,吐字清晰有力:
“她是衡福晋,别人的衡福晋;但她更是杜衡,我的杜衡。”
我看着他灿烂的笑,一瞬间以为面前的是十三,英气勃勃,神采焕发。如此模样的十四真的让人心折,叶子啊叶子,你的心,确是选了一个好男人。
我不禁也嘴角上扬,笑道:“不,不是你的杜衡。”
他上前一步,笑容微敛:“她说的?”
关心则乱呵。我摇摇头,正经地说:“是——我们的杜衡。”他呼了口气,笑容又荡了开来,却仍是瞪着我道:“今儿个该喝点酒,芷洛你做个东吧。”
他不再称呼我“芷洛格格”,却叫我“芷洛”,显是认了我这个盟友,我心下既是了然又颇感动,正要冲口就请他进馆,却忽地想到自从狩猎回来之后,我和自己的约定——
那次狩猎,太子爷没有随行,因而也是我最后的疯狂;而回宫以后,和这些爷儿们的碰面,我则是能免则免。宫中的倾轧斗争,虽仍只是冰山一角,但所有的恩怨情仇,却都在沉默中慢慢积累。无论是十三也好,八阿哥一党也罢,我都不想让自己,在太子爷和他们之间,添一分芥蒂,添一场心病。平日里十阿哥偶尔会带来些新鲜玩艺儿和花样小吃,我也只是拦他在门口,匆匆谢过,少不得让他不痛快,最近他也便懒怠过来。
因而今儿个十四为了见叶子,倒成了我这翠云馆打春以来,第一个正式男客。
十四见我愣愣地不答话,挑眉道:“怕了?”
我看着他那挑衅的样子,冲口回道:“谁怕谁?请!”一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今天终究十四已是在这儿耽搁了许久,索性就违一次约,让我的翠云馆热闹热闹。
我稳稳地为十四续上一杯酒,看着他柔和的面庞,不禁问道:“真的能放下么?”
他啜了口酒,缓缓地说:“只要她收着我的项链,就够了;只要我能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像第一次见我那样笑,也够了。”
我心下感动,却又是无奈。不错,除了收藏,除了遥望,又能怎样?何止是他们二人,就连我自己,不也是静静地独自用喜怒哀乐浇灌内心的那份感情么……
思及此,突然就想起一首歌来,我撂下酒杯,轻轻地哼唱:
望着你从面前经过
似有一些悲哀
于是就轻轻唱了起来
所以你我从此被爱,紧紧锁起来
却又不能一生相守
这到底是谁在安排的
当你小心的在我身边静静坐下来
告诉我未来多精彩
所以你我从此被爱 紧紧锁起来
却只能相互眺望
这支离交错的感伤
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有爱情在游荡
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有人在唱,依然还是年少无知的感伤
唱罢,我的眼里已是微微含泪——相爱而不能相守,为叶子,为十四;遥望而独自感伤,为我自己。
十四一直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我。此时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双眼睛炯炯地射过来,沉吟半响,却只是笑道:“我记得那日,你的歌喉,可真真不敢恭维呢。”
我微微一笑,却不答言,心想还不是那日在康熙帝御前亮嗓子练出了胆子,如今徒增信心。忽地想起叶子生日那天的情景,便问道:
“十四,那日衡儿酒罢问君三语,咱们都是未答。如今你的答案有了么?”
他抿了抿嘴,轻哼一声,道:“我正是想要问你呢,可不能被你抢先。芷洛格格听好:你最快活逍遥是在何时?又在何处最开心畅快?这一辈子,你最在意的又是谁?”说毕,仍是研判地看着我。
这宫里的男人,到底是要好好藏住自己的心呢,我撇撇嘴,也不勉强他,兀自说出自己的答案:
“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和衡儿一块的时候;最在意的人,自是我额娘;最开心的地方,便是咱们宫里的青珂湖边。”
这三个答案,全出自我内心深处。额娘,自是现代的那位妈咪;衡儿,便是叶子那个女人;青珂湖,却是去年和十三一起大哭大笑,“营救”十格格的地方。
他听我说完,不禁一愣,而后踌躇了半响,张了张嘴却又合上。我忙又倒上茶,道:“我对人家的心事不感兴趣,您只管喝茶罢。”
他歉然一笑,道:“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这三个问题,自从衡儿问了之后,我也问了自己很多次,却是始终没有头绪。似你这样痛快地给出答案,才是让人羡慕。”
我也冲他一笑,点了点头,突然明白,那日叶子提出的三个问题,十四阿哥、十三阿哥,还有四阿哥,都不是不思量,而是思量不出——
就像《天龙八部》中的慕容复,到最后也只能怅然作答:“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
这些在机心重重中长大的男人,到底这半生中有没有真正开心的时候?是不是只有在将来的某一天,如愿君临天下,才能心满意足?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又恐怕,他们自己也无从知道。
想到这里,我举起酒杯敬十四道:“那便祝你,可以早日答复我,答复她,也答复你自己。”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饮尽了茶,起身道:“好久没这么痛快了!芷洛,你现在这样子,很好。”我微微一笑,送他出门。
他走了几步,又回身问:“刚那曲子,叫什么名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回道:“遥,望。”他眼神倏地一凛,遂复又转头大步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自己并没有告诉他,那首歌儿的出处——《将爱情进行到底》,因为,他的爱情,从没开始,如何到底?又或是,早已开始,自会到底……
紫禁城里的春天,繁花似锦。这天一大早,我便采了一大捧的鲜花儿,用翠玉瓶儿装着给德妃娘娘送去,刚拐了个弯儿,却见十阿哥迎面而来。我不禁咧嘴,忙悄悄回过身去,准备先溜回翠云馆。正轻轻迈开了步,却听得十阿哥的声音响起:“你站住!”
我万分不情愿地转过头去,扯嘴一笑。
十阿哥几大步上前,粗声道:“什么时候要绕着道走了?”我自知理亏,只嘿嘿地笑道:“男女有别,男女有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