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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月华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们,却没有立刻过去招呼。展昭身边那个还没换下检察官制服的高大俊朗的男子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深刻五官,似乎哪里见过。究竟是在哪里呢?
展馆里人多,展昭很快就和欧阳春走散了。他一路寻找着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时候,站住了。
黑色的墙上只悬挂了一幅画——带着露水的玉兰花在月光下悠然绽放。一个穿着象牙白套装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他静静伫立在画前。
展昭心想:我一定是看错人了,怎么会是她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身后响起轻轻的一声:“是她。”
丁月华悄悄走近,低声说:“是她。我看她从侧门进来的。”
耶律皓兰仍旧凝视着白玉堂的这幅画,她此刻的世界已经隔绝了外部一切声音,不断重播着尘封的往事。展昭他们悄悄离开,没有去打搅她,这并不是个老朋友重逢的绝佳时间。
丁月华忽然笑着问:“今天同你来的那个检察官帅哥是谁?”
展昭呵呵笑起来:“那是欧阳春。你还记得他吗?读书的时候我输过球给他呢。”
丁月华抿着嘴,斜睨他,问:“你们关系很好?他人怎么样?”
展昭误会丁月华对欧阳春有意,倒是立刻高兴道:“他人非常不错。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人群里忽然掀起骚动。人们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开始变得惊慌躁动,不安的因子迅速曼延到会场每个角落,音乐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丁月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听,脸上立刻露出震惊又惋惜的神情。她告诉展昭:“皇帝驾崩了。”
大宋仁宗皇帝于嘉佑八年一个凉爽的秋日,因突发性脑溢血,在东京特区医院辞世,离开了这个他为之奋斗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国家,追随他伟大的祖先而去。这位深受人民爱戴的老人却没有一个儿子能比他活得更长。于是,一个叫赵曙的从宗亲里选出的男青年即位。这位毕业于宋大政治系,玩过摇滚,留过长发的新皇帝把先帝的灵位供在祖宗列里,然后改元治平。
朝代的更替似乎并没有怎么影响到人民的生活。等到孩子们的风筝乘着春风飞上天空的时候,人们已经习惯了治平这个年号,也习惯了电视上那个年轻的面孔替代了昔日那张慈祥睿智的脸。
立宪制的国家有她的好,皇帝一家人是全国最精美贵重的摆设,换了个皇帝就好比家中重新装修过一样。装修得好,住得舒心;若是不好,也不影响你日子正常地过。
一次欧阳春同展昭提到以前学校的事,说:“那都是嘉佑年间的往事了。”
展昭听着心一惊,这才深刻体会到往事这个词的意味。那一切都已经是上一个朝代的事了。那一瞬间连带着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肩上的种种重担一下都压了下来。
白玉堂继续过着他飞扬跋扈的艺术家的日子,全国开画展,还受聘做了汴京美术学院的讲师。他的画廊在上流社会圈子里名气很大,是一处名人要客常聚会的高雅沙龙。
夏紫菀依旧跟在他身边,为他打理大小事务,俨然一位大总管。这些年来她稍微胖了一些,反而漂亮了许多。一身得体的套装,烫了卷发,自信从容的微笑,同学校时候羞涩瘦弱的她有着天壤之别。听丁月华说也有不少男人追求她,但是都给推了。
展昭同白玉堂说:“紫菀是个好女人,你也该收敛一下了,别辜负了她。”
白玉堂满不在乎地笑,“你别老想些有的没的。我和她不是那样的关系,我是老板,她是伙计。”
“你见哪个伙计连老板的袜子领带都一起打点的?”
“我付她的工资一个月顶你半年的。”
展昭笑,“早说。我一毕业就该投奔你才是。”
白玉堂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问:“听说了月华的事了吗?”
展昭问:“什么?”
“她在洛阳惹了点谣言。”白玉堂脸色很差,“对方听说是西夏人。”
展昭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丁将军就是在同西夏人打仗时牺牲的。家仇加国恨。
他说:“既然是谣言,就别去信。”
白玉堂想了想,叹了口气,上了那辆银白色的林宝坚尼,绝尘而去。
展昭站在原地苦笑,心里想着,白玉堂是否知道皓兰来看过他。
也许只是站在人群中遥望他一眼,也许只是在那幅献给她的画前停留片刻,虚幻缥缈得像是一个梦。但她回来看过他。
星期一上班,黄主任忽然召开临时会议,要传达法院的最新任务。
他的目光在展昭他们几个年轻人的脸上转来转去。“这个被告被控故意杀害妻子。一审判决杀人罪成立,判了无期徒刑。前阵子被告不服上诉,法院要我们提供法律援助。你们商量一下,谁来接?”
众人面面相觑,暗骂法院不是丢烫手洋芋就是丢废铜烂铁。拿到资料后大家都仔细看过一遍,没有物证,只有在证人证言和被告人口供上下工夫。一审整个行程已经无可挑剔,大都觉得这判决基本铁板订钉,翻案是不大可能。于是都不大想去做无用功。
小章扭头看到展昭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资料思考,冷笑了一下,说:“展师兄好像有高见。”
展昭没有理会他,抬头对黄主任说:“我来负责好了。”
黄主任松了口气。
展昭很快就见着了被告。这个消瘦萎靡的汉子似乎已经对审讯麻木了,得知展昭是他的辩护律师后,眼睛也不抬一下。
展昭说:“你既然已经上诉,就该把实情告诉我,不然我将来在法庭上怎么为你辩护?”
那人瑟缩一下,闷声闷气地说:“他们说,你们都是串通好了的,俺说了也没用?”
展昭问:“他们是谁?”
忽然他发现这个人的胳膊似乎有点不对劲,“你左手怎么了?”
旁边的警卫立刻笑呵呵地插口道:“是他上个礼拜从床上掉下来的时候摔断的。”
展昭瞟了警卫一眼,“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会睡着觉就从床上摔下来。”
不是错觉,被告听到这话时,身子又颤抖了一下。
回来后,展昭立刻给熟识的法医打去电话,请他帮忙去验伤,看是意外还是人为。
小章路过他身边,嗤笑道:“展师兄,何必花那么多力气。那个被告当初都已经承认杀了他老婆。估计是回头又不想死了,才又翻供上诉的。”
他在这头嗡嗡嗡地叫,展昭径自收拾好东西,提着包下班了。
隔天,检查报告出来,被告左手是被条状物重击下骨折,同时查出他身上还有人为造成的大大小小的伤十多处。展昭把报告反复看了好几遍,手指敲打着桌面。
他的脑海里有四个字在不断跳跃:刑讯逼供……
黄主任走进来的时候,展昭正在揉着太阳穴。黄主任咳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讪讪开口:“小展啊,你那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展昭说:“上午已经同被告人沟通好了。他决定配合我。”
黄主任咳了又咳,“那个,听说,你叫人给那被告验了伤?”
展昭瞅着上司,那一脸诚恳和专注倒是让黄主任的话塞在喉咙里,一时吐不出来。
展昭笑笑:“黄主任,警方说了什么?”
黄主任叹口气,看看这个不畏虎的初生牛犊。
展昭是他老友包拯的得意门生,也是他这么多来带过的最好的徒弟。黄主任也曾期望过招展昭做女婿,不过展昭似乎对染着红头发、混三流大学、娇纵跋扈的黄小姐没有过多好感。而黄小姐同样也觉得这个男生虽然帅得没话说,却又呆板又穷。
展昭说:“主任,我既然发现漏洞,要收手就难了。”
黄主任提点:“被告岳家在道上似乎有点势力。”
展昭一脸谦意:“主任,在您手下干了这么久,你了解我的。这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黄主任连连摇头:“你这倔强的孩子。当初就不该让你接这案子。将来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老包交代?”
展昭没吭声。
黄主任站起来,叮嘱道:“我和你说的事,你回去考虑清楚。倘若你执意要查清楚,我支持你。”
他走了出去。展昭看他背影,觉得他老了,有点佝偻。
开庭前一天,白玉堂打电话问展昭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他。
不是笑话,白玉堂现在的身份虽然是个画画的,但整个陷空岛集团是他的大后台。白玉堂回家跟在兄长身边的时候,出入也都有是保镖的。
展昭付之一笑:“没那么夸张,对放要真打算揍我,也得是等法官判了被告无罪之后的事。”
白玉堂冷笑:“到时候你喋血法院大门口,阴魂别来缠我。”
白玉堂的顾虑,其实一点也不多余。被告就提醒过展昭:“展律师,我岳家这次势必要整死我。你这样帮我,我怕连累你。”
展昭笑得很轻松:“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拼到底。是男人,就不该退缩。”
二审判决下来,撤消原判,发回重审。
展昭当时就感觉到旁听席上投射过来几道毒辣的目光,张牙舞爪地要把他撕成几大块。
他在重审中要继续为被告辩护。第二天便收到了恐吓信。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这类信件了,没了新鲜感,也不觉得畏惧。看完信,笑笑,转手就扔进了碎纸机里。后来想想,打了电话给白玉堂,说:“你找两个人看着我妈吧。”
白玉堂听了,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便挂了电话。可是当天展昭回家,就已经注意到楼下多了两个陌生人,对上眼,默默点头打招呼。他放下心来。
重审那天,正是展母六十大寿。展昭一早就在庆喜楼订下位子,打算等完了,给母亲祝寿。
开庭前,他看看窗外的天,很好,一片晴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看样子是下不下来的。门上响了三声敲门声,提醒他该上庭了。他站了起来,把最新收到的一封写着血字的恐吓信撕成细小的碎片,丢进废纸篓里。
欧阳春悄悄走进审判庭的时候,展昭已经在做最终陈述了。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都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人温润清朗的声音。前排的那个身影站得笔直,穿着他为他选的那件深灰色西装,如一只姿态优美的鹤。
欧阳春微笑着,翘起腿尽情欣赏展大律师精彩的表现,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把这个人才拉到检察院。
然后他的视线投向了一个坐在斜前方的男子身上。
欧阳春会注意到这个陌生男子,是因为这个人出色的五官和气质。不得不承认,长得如此英俊的男人,并不多见。欧阳春的母系是大夏移民,到了他已经是第三代,但他还是多少遗传到了一点大夏人的长相。所以他一看那个男子,便知道对方同他一样,是混血儿。
那人姿态随意地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深深凝视前方,眼睛在光线下,是清澈的琥珀色,嘴角似乎有那么一点笑意。极其温柔的笑,几乎是充满爱意的。
欧阳春越看他,越觉得有点眼熟。
这时,那个男子掏出了手机,接听了一个电话。然后他关上手机,又望了展昭片刻,起身悄然离去。
只是临关门的那回头一瞥,似乎,是向欧阳春投来的。
白玉堂他们来得晚,刚走到门外,人群就涌了出来。丁月华抓了一个人问问:“哪方胜诉了?”
出来的人告诉她:“被告无罪释放了。”
丁月华呀了一声,扯了扯白玉堂的袖子:“听,展昭胜了呢!”
白玉堂的脸色却忽然阴沉下来。旁边的夏紫菀看在眼里,也神色一变,想必是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展昭出来,看到他们三个俩,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夏紫菀说:“来给阿姨祝寿的啊。”
“都是忙人,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何必跑一趟呢?”
丁月华挽着他的手,笑得色若春晓:“我好像又看到你那检察官朋友了,不是说要介绍给我的吗?”
展昭看到白玉堂凝重的脸色,心下明白,对丁月华说:“这里人太多,我们出去说。”说着,拉着丁月华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忽然靠近。展昭看她翻动手掌,银光一闪,立刻向后退去。可是那个女人根本没朝向展昭,而是直直向旁边的丁月华刺过去。
展昭和白玉堂吓得大喝一声,猛地伸手扯走在前面的丁月华。不料用力过大,丁月华一脚踩着白玉堂,两人齐齐跌在地上。
而那个女人竟持着刀扑过来!
展昭不多想,当下扑过去挡在丁月华前面,准备受下这一刀。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展昭回过头,看到那个胖女人瘫倒在地上,假发脱落,原来是个男子。
欧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