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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反复复提起“那晚”,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觉得有些不妥,何况蓝兰?难道真的有什么寓意?那天晚上,青菜烧肉;第二天,上课,回寝室之后,天黑黑,灿灿一直昏睡到下午……慢着!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灿灿的下半身变成青虫,不正是那天下午吗?
冷汗,一滴滴渗出她的额头。她心中隐隐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包灿灿的虫变,与那晚她与这个衣男人的相遇,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有个同学生了一种怪病,”海明说,“是从小落下的顽疾,连医院都束手无策,所以……”
“有没有槁错?”真夜气乎乎地叫了出来,“这里是占星馆,不是诊所!要看病,找医生去!”
“可是……”海明有气无力地朝蓝兰望了一眼,“听说这里什么事都办得到……”
“的确。”占星师慢条斯理地回答,“然而,实现的代价也相应昂贵。我只怕你们……”他深沉的目光饶有深意地停留在蓝兰的脸上,“负担不起呢。”
他俩被礼貌地逐出门外。不能为包灿灿排忧解难,海明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蓝兰的心情也颇为低落。只不过盘踞她心中的阴影并非未能成功的交易,而是那份“青菜烧肉”。她愁眉不展的模样被海明尽收眼底,他还以为她和自己所想一样,不由大生好感。
“蓝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喊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那温和憨厚的声音,她从头到脚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一股潺潺的暖流涌进了她的心泉。
“全班女生当中,只有你人最好。”海明高高昂起脖子,像是向着天空一泄胸中积怨,“其他人,哼!都对灿灿很坏!”
灿灿?蓝兰不由自主竖起耳朵,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亲密到直呼其名了?
“我都听灿灿说过,女生的事。”海明继续说道,“她们全都嫉妒她大方得体,人缘好,天天孤立她、排挤她、变着法子欺负她,甚至她的漂亮也成了攻击的理由……”蓝兰从没看到过如此义愤填膺的脸,“我知道她过得很辛苦,不过幸好有你在。”他沉默了一阵,害羞似的低下了头,“要不是有你这样心地善良的朋友,真不知道灿灿怎么撑得下去呢!”
此时的蓝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唯有目瞪口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吗?自从在食堂撞见海明和梓燕之后,包灿灿便一反常态,和梓燕分外亲密起来,坐则相邻,食则同桌,连蓝兰都靠边站,俨然一对情深意重的姐妹花。可说来也奇怪,从那时候开始,海明和梓燕便再也没有在大家的同一视线范围内出现过。有谣传说从某一天起海明突然开始躲避梓燕,还有人说在学校最偏僻的自习教室,在最古怪的时刻曾看到海明和包灿灿并排坐在一起,交头接耳极为亲热。虽说是上自习,包灿灿手里只抓了一本装模作样的政治书……倔强的梓燕从没跟寝室姐妹提起海明的变故,反倒是灿灿,一见到梓燕便拉住他,大谈特谈“今天海明怎样怎样”,说着笑着还不忘偷偷从眼角旁边瞄一眼梓燕的神色……梓燕啊梓燕!蓝兰悲伤地想,看吧,包灿灿这朵乌云,早已不声不响遮住你爱情的一片晴空。纵然你满腔情意,却敌不过人家轻轻一阵耳旁风,你还拿什么跟她斗?要知道,男人这种东西,宁可迷惑于美女虚伪的面具,也不愿相信平凡女孩真挚的心啊!
第二卷 彼岸花 虫变(八)
怀着迥异的心情,两人无精打采返回学校。一路上,兴许是表达心中的歉意,海明主动和蓝兰攀谈起来,被他的好意所感染,蓝兰也破天荒打开了话匣子。纵然是平淡如白开水的家常对话,却也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了解那个温顺的女孩。
还没走到女生楼前,蓝兰便异常灵敏地感到一股寒意,像利箭之雨般令她无从藏身。那是饱含恶意的视线,怨念之强烈顿时吓出蓝兰一身冷汗,从头淋漓到脚。她不敢朝那目光的来处望去,只因她心里清楚,自己生怕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来到一楼寝室的窗外,海明迟疑了许久,方鼓起勇气唤出包灿灿。不多会那标致的脸蛋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满载着希望和渴盼,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分外诱人。海明不觉呆了一呆,早已准备好的词语在嘴里碎成片片,怎么也串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还多亏蓝兰,三言两语把占星馆之事说得明明白白。失望的神色笼罩在包灿灿的脸上,如同一团混沌的乌云,掩住她暗昧不清的神情。“算了,”她冷静地说,“看来我只有听天由命。即使如此,”她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还是要多谢你们,你们已经尽力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珠死死盯住蓝兰,出于某种原因蓝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晚饭照例是鱼香肉丝盖饭,自从蓝兰自作主张给她订了这种饭,包灿灿似乎已完全迷上了这种口味,天天指定要它。蓝兰兜里紧紧攥住饭钱,一心往校外冲,这时,对面的男生宿舍楼上传来一个远远的声音:“蓝兰!”
她抬头,看到海明的脸在楼梯转角处的窗户上闪了一下,下一秒,脸不见了,不一会真人迅速跑到她的面前,文秀的脸上微微沁出一层汗雾。
“你去哪儿?”他问,“又去占星馆?”
她摇头,只是去买晚饭。她回答。
“我仔细想过了,”他慢慢转动眼睛,“那个占星师把我们赶出来,是不是怕我们穷学生付不起费用?从他的口气听来,价钱应该不便宜。”
说的也是,她的眼睛猛地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到钱的话……”他的脸微微一红,“我手头只有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家里给的,不多,二三千块的样子……要不,你那里有没有钱可以垫上的?”他清澈的双眼不敢正视她,话也说得越来越结巴。这也难怪,张口向一个以前从未讲过话的女生借钱,对于男生来说未免也太丢脸了。
“我……”面对他急切的眼神,她顿时羞红了双颊。她的家境并不富裕,一个月四百块的生活费已经是父母血汗钱的极限,又怎有余裕帮灿灿垫上这笔可能极为高昂的医药费?然而她又不敢断然拒绝他,左思右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哀求他:“就……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么?比如发动大家捐款什么的……”其实她真正想说的,却是“包灿灿那么有钱,区区医药费何尝放在心上?少买几瓶护肤品便足够了”。但这种话她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敢泄漏半句。
然而她的无心之言却意外点燃了海明灵感的火花。“对呀!”他连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募捐,众人拾柴火焰高!”他忘形地喊了出来,“你真聪明,我这就去!”
他兴高采烈地冲向男生楼,蓝兰望着他的背影,再次感受到背后那股强烈的视线。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她若无其事地继续买饭之旅。
接过她手中的饭盒,包灿灿并没有马上如狼似虎地扑上去,而是在手中静静品味那份饭的重量。“好热,”她喃喃地说,“简直就像才出炉的一样热。”
真真是刚出炉的热饭菜,再加上蓝兰暖在怀里,一路小跑才得以保持这样的温度。她轻声哄灿灿趁热吃下,后者低头不语,过了好久好久,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在饭盒洁白的边缘上,汪成一小滩无言的水。
她无声地哭了。
她纤瘦的肩膀在蓝兰的视野里一上一下地抽动着,划出一道孤立无助的弧线。她的情感起伏是如此剧烈,打得蓝兰措手不及。就算她在别人面前如何风光无限,下身的虫变仍把她同正常人无情地分割开来。一想到真相公开之后她所面临的可怕处境,围观、猎奇、评头品足、冷嘲热讽、取笑……她根本没勇气想象下去。到目前为止她一直是坚强的,即使是蒙骗别人也顺带蒙骗自己的坚强。可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以美貌自居的她,一旦“人类”的资格都丧失殆尽,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支撑她活下去?
正因如此,唯有在蓝兰的面前她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也唯有对着她,她才可以袒露自己的全部秘密,毫无保留。
“趁热吃吧,”蓝兰安静地说,带着无可置疑的超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包灿灿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底下绽开了一个雨后初霁的笑脸:“好热呢,”她的声音里仍带着哭腔,“太热了没法下嘴,我本想让它凉一会儿——”
唉,好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蓝兰暗暗在心里摇头,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病痛的打击本已让她露出性情的真正一面,眼下她又把它紧紧锁起。和以前一样,她把自己关进一个深深的壳里,用那坚硬的外壳和锋利的芒刺武装自己的内心。她之所以词锋刻薄,性格乖戾,全是因为有意无意在众人之间竖起这层壳。这一点,蓝兰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看得深远。
夜已经深到浑浊,蓝兰站在水房的窗前,盯着黑黝黝的窗外发呆。不知道那模模糊糊发黑的东西是树丛,是道路,抑或是无月无星的单纯夜空?无人的一楼是那样寂静,只偶尔听到关不紧的水龙头上慢吞吞的滴水声,嘀哒,许久之后再次嘀哒。窗外有个白晃晃动了一下,蓝兰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蓝兰……”
第二卷 彼岸花 虫变(九)
她吓得心脏怦怦直跳,直到回忆起那声音的主人。“海明?”她吃惊地问,随着她的话语,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我回去跟大家商量了一下,”海明的白T恤在黑夜中异常显眼,“结果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我想,哪怕占星师要价再高,我们应当也支付得起。”
他说话那阵儿,沙沙声越来越响,不过蓝兰完全没有在意。她一门心思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去占星馆?海明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两人商量的结果为明早出发。海明满意地离开了,好久之后蓝兰似乎还能听到他擦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
奇怪……她这才发觉不对劲,那声音并非从窗外传来而是来自更近的地方,近在咫尺的背后……她微一扭头,视线正触到水房墙壁的狭长镜子,从那镜面的反射里,她看到一张绝美而扭曲的脸孔,从地砖上仰面望着她,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喷出的怒火,炽热地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
错不了。那是一张为爱而恼羞成怒的女人的脸孔,再配上她的身体——蓝兰差不多要晕过去了。洁白的瓷砖上横亘着一条硕大肥胖的青虫,虫的一端是包灿灿怒咻咻的脸。她的双手用力撑在地板上,高高昂起头部和高耸的胸部,以免它们被水房里的污水玷污。另一头则是青绿色、多毛且不停蠕动的肥躯,从尾部延伸出的一条黄绿色污迹,一直蔓延向寝室的房间里。
包灿灿愤恨地盯着她,双手往前探了两步。接着,整个虫体妖艳地扭动起来,肌肉带动上面一层层绒毛波浪般起伏——沙沙,她的腹部挤压着地上的水花,发出沙沙的声音,微弱,却令人汗毛直竖。她眯缝起双眼,挂着毛骨悚然的冷笑,缓缓冲她竖起手指,“很好,”她点头,“这就是我的好姐妹。”
“灿灿!”蓝兰急得大叫起来。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在商量正事,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被她误会呢?再说了,灿灿不是不喜欢海明吗?还说他很烦,就算蓝兰和海明真的有什么,她也犯不着生那么大气吧?
包灿灿一路冷笑着,慢慢用手撑着向后退去。她爬行的速度极为缓慢,可不知为什么,蓝兰被她那副骇人的模样吓住了。她无能为力地看着灿灿从水房爬回寝室,有同样眼睁睁目睹她把寝室门用力锁上。
她被关在外面,永远。
啊,她是多么愚蠢啊!她只敢把内心深处的秘密埋进最深沉的梦里,从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只字片语。唯有在梦里,她才是最自由最激情的,她爱他,她占有他,他是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而在现实中,她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平凡女孩,和他永远属于平行而无法相交的两条直线,兴许一生中偶尔会有几次交汇的眼神——仅此而已!他是她永远无法捕捉的梦之碎片,当她伸出双手想要触碰的时候,他便飞升,带着闪闪发亮的光泽,投奔到耀眼灿烂的太阳那里去了——包灿灿便是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无穷的光和热;她也是黑洞,引诱着男人的心,吸进去便别想再自由。
致命的吸引力,她拥有。
蓝兰深知烛火在太阳面前的黯然失色,于是她唯有默默守望祝福。她注意过他的眼神,狂热,盲目,除灿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