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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先前说话的那人笑道:“听过,听说很是值钱,一尊能抵十座城池。”两人中只他一人谈笑风生,另外一人却始终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洛东凡望了他们一眼,极浅地笑了一笑,这还是他进门后表情第一次发生变化,连阁主都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总都史遇害那日,白玉龙腾跟着一道消失了,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不过无妨,我们宏理院对这种事向来早有安排,出门的时候定会带上一种磷粉。总都史在龙腾上抹上这种无色无味的磷粉,触过龙腾的人,便会沾在身上,除非用特制的药水洗过,不然不会掉落。”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只竹筒,“在下所育的这只蝴蝶识得这种粉,它停在谁的身上,就说明谁沾了磷粉。到时,还请他给在下一个解释。”说完,拔开筒塞,放出一只黑翼蓝纹的蝴蝶来。
蝴蝶在空中盘旋片刻,向着一言不发的那人缓缓飞去。那人冷冷一笑,忽然银光一闪,黑蝶翅断而坠,银光却不间歇,直向洛东凡飞射而去。洛东凡早有准备,身子向旁一侧,竟是向着阁主靠去。
银光刹时一断,那人横剑立在场中,仍是一言不发,唇边带着嘲弄的笑意。
阁主面若寒霜,厉声道:“左清你干什么!”
左清不语,忽然身子猛地向外蹿出,纵身就往清桓湖中跃去。只见青影一闪,阁主身形如鬼魅般掠出,伸手一抓,便将他拽了回来。
左清道:“我知道南司刑审的手段!阁主,你若要将我交由这人带回一方城,不如现在就让我去死!”
阁主又惊又怒,喝道:“真是你干的?你为什么!”
左清脸上挂着绝决的冷笑:“为什么?因为我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哪日不再做杀手,非得富可敌国才有可能躲过一方城的追捕;不想将来自己哪一日糊里糊涂地就把命交待了,却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
阁主怒道:“你这样就有葬身之处了么!”
左清恨恨说道:“就算是梦,至少那梦曾经与我近在咫尺,若不是宏理院有这种怪粉……”
洛东凡俯身拾起地上的那片残蝶,轻轻放回竹筒,忽然轻轻地笑了笑:“其实你大可不必杀了它。”望着左清愕然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天下又哪有这种洗不去的磷粉,这只蝴蝶也是我在来时的路上捉的,我不过是向你的方向弹了一点花蜜。”
左清愣了半晌,猛地吼了起来:“你讹我!”
洛东凡道:“你也知道,以蜘蛛布网之广,又怎会不知凶手是谁?”
这一次不止左清,连阁主也愣了一愣,问:“你什么意思?”
“其实三日前,你前脚刚杀了总都史,消息后脚就传到了宏理院。总都史是谁杀的,死于何种招式、何处、何时,当时便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那你为何……”
“以天涯水阁在一方城中的地位,若在下贸然来向阁主要人,阁主可会愿意放人?”
阁主呆了片刻,回过神来怒道:“好小子!原来你这一整出都是做给我看的!”
洛东凡却正色向着阁主恭敬地一揖:“还望阁主能将凶犯交予在下带回一方城中受惩。”
阁主冷冷一笑,道:“好、好、好!”第三个“好”字出口,忽然猛地伸手在左清背上一按。左清双眼圆睁,自口中迸出:“多谢……阁主……”言毕,倒地而亡。
洛东凡淡淡地瞧着,亦不阻止。
阁主道:“陈离,将左清的尸体带下去,好生安葬。”而后望着洛东凡,带着一脸的威严,“洛副史,左清好歹是我水阁一手培养出来的,虽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我不知可有这个权力徇一点私,让他免受南司极刑之苦?”
纵使不行,人都已杀了,这话看似商量,实则根本不给洛东凡选择的余地。他是天下第一杀手们的头头,冷下脸来的时候,能让他手下那些见惯生死白骨的杀手们也跟着胆寒。
但洛东凡却并不在意,仍是一脸寡淡的说道:“一切按照阁主的意思办吧。在下拿了白玉龙腾便走。”
阁主又是一愕:“你知道他将东西藏在何处?”
洛东凡古怪地一笑:“‘黑蜘蛛’网布天下,想知道这点事,还是不难的。”
阁主冷笑:“好个宏理院,水阁今日领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洛东凡算是我喜欢的一个类型,聪明干练,却又带着点死脑筋,忍不住就想耍一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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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十二年前白晨接手一方城的时候,不过十六岁,他身边的上官若愚也只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十一岁小丫头。谁也不曾想到,这个不过束发之年的少年,竟然只用了区区十二年的光阴,便将一方城经营到了如厮田地。
如今,一方城的势力遍布整个江湖。迤逶百里,星盘密布的逍遥街上,有世间最大的赌场、最美的□;从河南的登州到岭南的交州,十二船坞纵横水域;陆路上,白鹿镖局的三十七家分局更是遍布各州;贩运私盐,又从事各种买卖,坐地分肥,一般帮众都家产丰厚,遑论其他。更不提那医毒俱精的草妙堂和养着天下第一杀手的天涯水阁。
虽然白晨从不曾将“一统江湖”这四个字挂在嘴上,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江湖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更名为“一方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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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城主城,占地万亩,位于益州龙泉山和华莹山之间,环绕四周的群山形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当年上官若愚精心挑选和设计的。城内街道纵横交错,七千帮众,万余家眷,聚居在此,贩商云集,繁华胜似京都洛阳,俨然割地为王。
洛东凡驱着黑马撒蹄跃上大殿的一百三十四格白玉阶梯时,两旁的辎衣守卫都不敢上前阻拦。在一方城中,每个人都知道这匹马和马背上的人如今是何地位。宏理院总都史已死,下一任继位的多半就是这个右副都史,到时他便似虎天翼,权倾大半个江湖。
马蹄跃上最后一格台阶时,洛东凡不等马停,便轻支马鞍翻身而下。快步进得殿内,单膝跪下,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单拳支地,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后脊绷得很紧,活脱脱就是一只豹子。
四十步远的白玉主座上珠翠累累,白晨懒懒地坐着,专心望着桌上棋盘,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洛东凡的到来。他穿着一身白衫,衣摆及地,长袖如云,却一点也不显得繁重,那些精致瑰丽的纱缎如云般堆叠在他的周身,衬得他愈发地风仪高雅。这是个水玉般的男子,独独那双凤眼,却黑得不甚透彻。
身旁的侍者轻声说道:“城主,宏理院右副都史洛东凡求见。”
“噢?” 白晨猛地抬起头来,四下寻找了一下,然后兴冲冲地向洛东凡招手,“你来得正好,帮我看一看,这局黑子要怎么解?”
“城主……”洛东凡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站起身来,举步上前。
“坐。”白晨头也不抬,只是指了指对座。
洛东凡仍是不动,自顾自地说道:“属下于棋道知之甚少,城主亦解不开的局,属下就更不懂了。”
白晨这才抬起眼来瞥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人怎得如此无趣!”顿了顿,问,“事办完了。”
洛东凡垂首道:“是。”
“嗯,好。”白晨懒懒地应了一声,似是并不上心,复又垂头看棋。半晌,见他仍是固执地杵着不动,便问,“还有什么事?”
“禀城主,宏理院总都史一职如今空缺,不知城主有何安排。”
白晨抬头打量着他,凤眼微微眯起,饶有兴趣地望着洛东凡,问:“你想当?”
“属下全听城主安排。”洛东凡答得干脆,不似作伪。
白晨用指节轻轻地扣击着白玉椅的把手,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出声。他笑得那样突然,倒让一直处变不惊的洛东凡有些意外,愕然抬起头来望了白晨一眼,忽然记起那个“不可直视城主”的规令,又急忙垂下头去。
“去,到北司的牢里看看她还活着没有。”白晨敛了笑,靠在一人高的白玉椅背上说道。
“谁?”
“上官若愚。”白晨念起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低低地,像是在喃喃梦呓。
这个名字,一方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十二年前,白晨初涉江湖,身旁形影不离地跟着这个叫上官若愚的小丫头。有人说,这诺大的一座城池,就是她一砖一瓦凭空弄出来的。她是白晨的幕僚,传闻中,这个丫头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就算把如今城里所有的大小头领都算上,也不及她一个有用。
白晨曾赠她一座闲云山庄,任凭她去结交那些奇人异士,那时间,闲云山庄里门客云集,据说就算是庄中一个普通的扫地翁,都可能有着响当当的名头。可就在五年前,白晨却突然下令烧毁山庄,杀死庄中所有门客,将庄主上官若愚捉拿回城,并亲自监刑。
据说那次行动,一方城出动了直属于白晨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恭卫,南司的领官、左右总旗及缇骑四百人,浩浩荡荡地杀到闲云山庄,却只看见山庄里早已火光冲天。一片烈烈燃着的火海前,上官若愚一身白衫被映成绯红色,衬着那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一朵有些单薄海棠,随时要被风鼓吹到天际上去。
她一个人,就那样笑嘻嘻地站着,却把浩浩四百人将得面面相觑,动弹不得。
白晨下令将她押回一方城的时候,上官若愚没有抵抗,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笑意,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却始终没人知道她在笑些什么。为了她,白晨特地在城中兴建了一座滴水不漏的诏狱,据说里面层层加押,堪比天牢。诏狱阴晦厚重的座落于一方城极北,与白晨所设的刑惩处“南司”遥遥相对,因而被称为“北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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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司十层,地面四层,地下六层,每一层都按阴曹地府的十殿命名,因此看守北司的十名狱守也被称为“十殿阎罗”,上官若愚所在的那一层,正是北司的最底层——转轮王殿。
地底第六层,阴气极重,终年不见阳光,第九殿的狱守平等王带着洛东凡沿着黑石凿出的阶梯径直向下,走了近半个时辰了,却仍不见底。洛东凡望着平等王手中那一星闪烁不定的苍白烛光,只觉得满耳都是水声。这一条道越走越狭,到最后竟要人侧身横行才能继续向前,空气里没有一丝人味,吸进身子,阴冷得能把五脏六腑都凉坏了。
洛东凡不禁微微皱眉,这条道就这样直直地向下,似是永远都到不了头。他从未见过上官若愚,城中的人将她传成鬼神,他亦从不在意。他向来心高气傲,自然不信旁人的那些胡言乱语。五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得实在诡异,留给人无尽的遐想,他也不以为然。白晨高高在上,城中能接触到他的人寥寥可数,但只要见过白晨的人都会相信,他火烧闲云山庄完全可以不需要理由。他就是那样一个随性狂妄的人,杀谁救谁,可以只凭一念,理由这种东西于他,根本便是笑话。
但此刻洛东凡却也不禁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个女子当年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竟能让城主记恨至此,十殿北司为她而建,阴冷森然的第十殿亦只关押她一个人,仔细算来,她如今也不过只有二十三岁罢了……
正想着,忽然觉得空气微畅,眼前骤然大亮,那漫长的石阶终于走到尽头。
在黑暗中行了一个多时辰,猛然间看见几十个火把同时燃起,洛东凡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双手按在眼上轻揉了许久,才勉强能睁开。
他在一方城中见过不计其数的鬼斧神工,此时却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石阶的尽头是一扇十人高的铁门,门上密密麻麻地拴着百多条臂粗的铁链,链上安着几十把人脸大的巨锁,别说是人,就算里面关着真正的鬼,只怕生生世世也都别想能逃得出来。
平等王向着巍峨铁门边的阴影叫道:“转轮王,城主要人来了。”
角落中传出一个枯槁的声音:“他不是说要关她一辈子么,怎么区区五年就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