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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隐绝哈哈一笑,轻轻抱起阿蘅,深深地吸了口气,身子忽然在亭子间忽忽一转,回神之时,身影已然化作了一个黑点。
付展风顿时想起他“神偷手”之名,大叫一声:“不好。”
只见上官若愚微微一笑,甩了甩空空的袖子说道:“药又被他偷回去啦。。”
付展风心中一痛,却并非为了自己:“你千辛万苦得来的药,怎能……咱们立即便派人去搜他,他带了一个人,走不了多远,合你我之力……”
上官若愚道:“不错,他走不了多远。”顿一顿,又为自己斟满了酒杯,“瞧,这不就回来了?”
付展风一怔,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影由远及近,正是才去不久的邓隐绝。只是他步子明显有滞,远不似去时那般矫健。
“上官若愚!”只见他两手空空,阿蘅已不知何在,望着上官若愚却是满脸怒容。
上官悠悠说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难道是落了东西不成?”
“你……你酒中下的是什么药!”
“酒?”上官若愚轻酌一口,抿唇一笑,说道,“你我喝的是同样的酒,又会有什么药了?再说你是老江湖了,那样灵的狗鼻子,在酒中下药若是被你拆穿了,拍拍屁股便走,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邓隐绝一愕,道:“不是酒,那又是什么?”
上官若愚道:“你如今哪儿麻呀?”
“右掌,麻痒之极。还说不是你下的毒?”
“毒我确是下了,这倒不赖。不过不是下在酒里,而是下在别处。”她望着他嫣然一笑,说道,“我劝你快将那锦盒子丢了,那毒可厉害得紧。你用右手偷它,右手麻痒,若是揣在怀里,不过多时可就要全身麻痒了。”
邓隐绝大惊,忙将锦盒取出,远远地丢开。
上官若愚道:“我一早便已在袖子里抹了毒,锦盒入袖,自是表面俱毒。啧啧,你这老毛病不改,总要害了你自己。你说你若是不把它偷回去可有多好?你得了美人我得了药,两全其美。”
邓隐绝狠狠地“呸”了一声,道:“你阴狠毒辣,如今却说得好听!快将解药拿来!”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将阿蘅还我,我便给你解药。”
邓隐绝愣了一瞬,尔后忽然狂笑起来,略显癫狂。他望着上官若愚,恶狠狠地说道:“你从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人财两得,你想得美!什么都能给你,偏生这个,即使丢了性命也不会再还你!”说罢,他一咬牙,抽出小匕首来朝着自己的手掌狠狠一斩,只见血花四溅,他一声惨呼,右掌已被斩落。
付展风见他宁可断掌也不愿交出阿蘅,心中倒也佩服他一自痴情。上官若愚拍手赞道:“好一个‘神偷手’,如今连‘手’也肯舍得,你确是对阿蘅用心良苦。只可惜……”
邓隐绝忍痛点了自己臂上几处大穴止血,猛听她话锋一转,不由得心头一跳,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白白浪费了自己一只手。”上官若愚一边笑着,一边缓缓踱出亭子,拾起了锦盒。
那盒上覆着剧毒,邓隐绝见她徒手拾取,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
“上面涂的不过是些痒粉,用温水洗尽便好。我忘了告诉你,我的蛊毒锦囊丢了,以前那些厉害的毒粉都掉光啦。”
她笑颜如花,邓隐绝看来却似如赤练毒蛇一般可怕可恶。只见她慢慢地走向自己,拿着锦盒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邓隐绝心想:你道我失了一只右手便偷不到这盒子么,哼,未免太小看了我!
却见她拿着锦盒的手忽然一放,丢开锦盒猛地一步上前,右掌五指张开往他脸上抚去。
邓隐绝右手的剧痛乱了他的心绪,上官这一掌又来得突然,他一怔之下,竟然来不及闪躲,待回过神时,却觉并不曾受什么伤,她不过是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摸了一把。
正自困惑间,却见她自怀中取出一颗药来极快地服下,邓隐绝心头一紧,问道:“你吃的是什么?”
“什么?自然是解药啦。”上官若愚道。
“解……药?”
上官若愚“扑哧”一笑,道:“我说这盒上的是痒粉,你便信了?邓隐绝何时成了这样单纯老实之人?这盒上的自然是毒药。你的断腕之志确是让我钦佩,只是如今却有些糟糕了。我适才摸了你的脸,难道你亦有断头之志么?”
邓隐绝脸色煞白,呆立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间脸颊便痒了起来。
上官若愚淡淡说道:“要断头还是要交出阿蘅,你自己选吧。”
作者有话要说:邓隐绝。原本是自由自在的仙鹤,却爱上灵洁的白鹿而甘愿在自折双翼在地上一生。
56
56、五十五 。。。
“向东一里,龙女庙。”
上官若愚将盒中雪莲丹交给付展风,道:“吃了它,再劳烦你跑一趟。”
付展风吞下药丸,笑了笑问:“我不用再吃颗解药?”
“糖丸罢了,你真要吃?”
一句话,引得邓隐绝身子一震,呆呆地望着上官若愚,忽然如疯了一般扑将上来,用残存的左手,拽着她的衣衫问:“到底是不是毒药,你说实话,说实话!!”
付展风想上前将他拉开,上官若愚却伸手阻住了他:“先接阿蘅要紧。”
“嗯,你自己小心。”付展风望了一眼邓隐绝,虽有些担心,但想他如今新添重伤,应该难有作为,终还是依她之言,向龙女庙奔去。
“盒子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上官若愚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我怕你带走阿蘅后,不来盗走我身上的药,因此那痒粉是抹在阿蘅衣衫上的。我知你纵然带不走药,也定要带走阿蘅。你会对酒留心,对菜留心,对我留心,看到阿蘅,却再也无法分心去顾及那些了……”
邓隐绝的一双眼睛,仿如流星陨灭,最终只余下一片死灰。怔怔地放开左手,倒退两步,忽然“啪”地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记忆中的他,总是来去如风,似灵雀一般自由洒脱。在庄中的时候,只要有他在,耳朵里便总能听到爽朗的笑声。虽然他向来自私自利,但亦肯为了给庄中某个受官欺辱的小卒出气,而深入京城高官之家,盗出贪污帐本放在龙座之上;为救将被砍首的兄弟,与一众庄中门客大闹刑场;至于为她打探消息、救人盗钥,更是不在话下。
上官若愚总是相信,他口中说的满不在意不过是因为他嘴硬、生性高傲罢了。他在庄中的那段时日,笑是真的、义是真的、心亦是真的。
如今望着昔日好友断掌心伤,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中何曾好过?怔怔地呆站着,任凭自己平日里巧舌如簧,如今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邓隐绝垂着头,左头握着右手断腕之处,忽然喃喃说道:“你可知道,我那日真的只是想去见她一面……”
“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些年来,我心里从未感到过快乐。每每想到她那时泪流满面的绝望模样,我都恨不能杀自己一百遍…… 我不敢睡觉,睡着了,梦里边全是她的哭声,醒来的时候,心就像被偷走了一样,胸膛里空得教人害怕。可是……”泪从他精致漂亮的脸颊上划下来,一滴一滴地撒到地上,“可是我还是喜欢她,喜欢得要命!我想看见她的脸,想听她说话的声音,想让她正眼看我一眼……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不知是在向谁道歉。
月光下,这个满身血污的男子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上官若愚静静地望着他,抬起头,看到付展风正抱着阿蘅远远地站着。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走吧。”
哭声顿止,邓隐绝抬起头来无助地望了她一眼,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迟疑着转过头去,忽然看到付展风怀中的阿蘅,正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他。
他倒吸了一口气,呆了半晌,忽然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反方向没命地奔逃而去,霎时之间,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上官若愚走上前去,伸手解开了阿蘅的穴道,说道:“你都听到了,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悔意。”
阿蘅的目光还怔怔地望着邓隐绝消失的方向,听到她的话,缓缓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问:“有悔意,便该原谅吗?那我呢?我被毁掉的后半生,难道抵不过他五年来的悔意?”
“他断了右掌,已受到教训了……”
阿蘅咆哮着打断了她:“这便够了吗?区区一个右掌便够了吗?他五年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又何曾不是!他不过是心中歉疚,我却是每一日都似活在地狱中一样!你试过吗?你懂吗?你凭什么以为断他一掌,我便会心满意足,然后哭笑着抱住你,说你真不亏为我的好友!”
上官若愚第一次见她这般撕心裂肺的模样,心中痛极,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强自忍住了,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声音微微发颤着说道:“对不起阿蘅,我对不起你。我真的想过要下那种一触即死的烈毒,一路上也请付展风为我筹备了,但我真的下不去手。他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心的悔过……你可否……可否饶他一命?”
最后那一句话,让阿蘅生出力气,重重地推开了她。
月色下,她的脸色泛白,唇色发青,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上官若愚,目光中的冰寒让上官心生凉意。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上官若愚。无妨,这本来就是我阿蘅自己的事。我的仇,我自己报。我的情谊,我亦自己来断。你上官若愚与我向来各有互助,如今两两相抵,互不亏欠。从此形同陌路,割袍断义!我与一方城,今后再无瓜葛,就此作别!”
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景,上官若愚如石头一般久久呆立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肩膀上有人轻轻一拍,她扭转过头,看到付展风温润如玉的目光。
“你可知道,他救过我的命,帮过同庄的兄弟。我们曾一同偷了镖局要护的贡酒来喝,然后往里兑水凑数。一同躲在白晨的屋子外拿了墨汁、砚台要戏弄他。春日赏花、夏湖泛舟,捉了虫子在庄中开赌局来斗,比赛捉鸟摸鱼……没一件趣事少得了他。我那些小孩儿心性的游戏,偏只他爱跟着一道起哄。他原本是多快乐的一个人啊……为什么我们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人会长大,心性会变。或许有朝一日,这一切都会过去。”
“你能告诉我这是哪一天吗?还要等多久?”上官若愚的眼中没有泪,脸上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我觉得好累啊。”
“我会陪你。”付展风说道,“纵使无法帮你分担解忧,那至少也会陪你一起累。”
上官若愚望着他,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付展风微微笑了一下,“我自己愿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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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丹配上阿蘅之前的施手大有妙效,第二日,付展风身上的痛楚已大大减轻,三日之后气血顺畅,面色红润。付展风试着运气,只觉气息在体内畅通无阻,耳聪目明,身轻如云,头脑清灵,有了这雪莲和其他灵药制成的丹药相辅相助,内功竟然又上了一层。
上官若愚却总显得心事重重,显然阿蘅之事于她心伤甚重。付展风知道此时劝解无用,便只挑些好玩的事儿来逗她。上官笑得敷衍勉强,他亦不在意。
这一日入夜,上官睡不着,便到客栈前院的木椅上坐着赏月。客栈的旗帜在夜风中烈烈作响,明月高悬,上官若愚心里想着:从前的那些门客们不知如今一个个地都到哪里去了?他们曾经都是些神通广大的人,难道一个个都惧怕白晨的追杀令而避世隐居了吗?
那一大庄子里一个个活色生鲜的人物,一张张迥异的脸都自眼前一一划过,最后闭上眼睛看到的,是冲天的火光和被映着浓烟火焰的暗红色天空。
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蓦地睁开双眼,只见对面忽然多出一个人来,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她瞪大了眼睛瞧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叫道:“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