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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沈傲便赶往州府衙门,这苏州的油伞儿好看,撑在手里,有一种挺拔俊秀的美感,只可惜只挡得了绵绵细雨,若是遇到夏日的骤雨,天知道会落魄成什么样,一脚进了衙门,沈傲收起伞,跺了跺靴子上的泥,旁若无人地往里面走。
整个衙门的前堂还有人在办公,后头却全部腾了出来,成了暂时的行宫,所以前堂办公的押司、小吏,都是蹑手蹑脚的,虽然知道这后衙园子距离这里甚远,再大的动静也难以惊扰得了天家,可是心里头有了顾忌,多少有些风声鹤唳。
见沈傲来了,苏州知府常洛立即出来相迎,那样子殷勤极了,一方面是庆幸自己重生,再造为人,另一方面是感激沈傲为他说了好话,得以继续留任;至于罚俸一年,他倒一点都不在乎。
罚俸这种惩罚对京官很有用,尤其是那些清水衙门,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儿俸禄过活,罚个一年的俸,那真是天昏地暗,要死要活了。可是对于外放的地方官,所谓的朝廷俸禄一向是可有可无的,人家压根就不指望这点钱养活一家老小,你能拿他怎么样?
和常洛寒暄几句,常洛也听到近来的动静,造作局已有四人抄了家,夷了三族,那一串串的人犯从屋子里押解出来,看得人心惊胆跳。
常洛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打量沈傲,心里说这个少年不像个凶神恶煞啊,怎的杀起人来这么厉害?心里怀了几分畏惧,又是庆幸地想:“还好,还好,没有得罪了这个煞星,否则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傲嘱咐常洛去坐堂,随即孤身一人径直进了后堂,叫人去通报一声,才进入赵佶的住处,赵佶在小厅里,正提笔泼墨,作一副苏州烟雨的山水画,沈傲不打搅他,只在一旁看,待赵佶落笔,抬起头看了沈傲,便哈哈笑道:“惭愧,惭愧,这幅画朕作得不好,让你看了要笑话。”立即叫杨戬将画儿收起来,道:“这一趟你雷厉风行,倒是连朕看了都吓了一跳,你那一本奏疏呈上来,朕就看了,这一本奏疏里头,就有四家七十余口人掉了脑袋,朕一辈子也没有一次勾决过这么多人。”
沈傲道:“陛下,有的时候杀人是为了救人,对有些人的宽容,只是对更多人的残忍罢了。这些人的罪名可不是微臣罗织的,都有人证物证,哪一个手里,都有血债在身,贪渎的银两更是数额巨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杀了,才能以儆效尤。”
赵佶颌首点头,喃喃道:“你说什么都能有道理。”
“不是微臣说什么都能有道理,只是道理站在微臣这边。”
这一句话噎得赵佶说不出话来,坐下才是又道:“沈傲,你坐下来说话,朕有许多事和你说。”
沈傲心里想,我也有许多事和你说,便大喇喇地寻了个座位坐下。
赵佶道:“这一次抄没了多少银两?”
沈傲对赵佶的心思算是摸透了,这皇帝好不容易雄起一次,便将主意打到了查抄的银两上,还真是够昏庸的。沈傲老实答道:“现在还没有清点出来,不过数额巨大。保守估计,应当在四五亿贯上下。”
赵佶吸了口凉气,往年朝廷的赋税也不过一亿五千万贯上下,这一抄,竟抄了个三年税赋,实在有些耸人听闻。
沈傲倒是一点都不震惊,不说别的,这十几年来,朝廷每年拨付数千万贯作为造作局的用度,单这些财政拨款,就不知道中饱了多少人的私囊,况且这些家伙不但贪渎,敛财的本事也是一点也不弱,敲诈地方的事更是家常便饭,所谓雁过拔毛,这一笔进项也是天文数字。他们最擅长的事就是拿着黄纸儿闲逛,放些泼皮出去打听谁家有什么宝贝,一旦有了消息,立即带着黄纸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横冲直撞进去,将黄纸儿往人家的宝贝上一贴,随即扬长而去。
贴了黄纸,就是说这东西大爷我看上了,好好供奉着,出了差错,就要你的脑袋,过几日大爷再来取。
强取豪夺,整个江南不知由着他们刮了多少层地皮,说是为皇帝进贡花石纲,其实那些珍玩宝贝,能送进宫里去一成,也算他们有些良心了。还有些时候,他们看中了某些东西,恰好是人家的传家宝,人家不舍得出,怎么办?拿钱来赎,这赎取贡品也是有规矩的,至少一千贯打底,不设上线,不刮你个倾家荡产,不算罢休。
若不是这样,何至于当年赵佶即位时朝廷府库尚还充盈,自他设立花石纲之后,不出几年,就已经库中空空了。
沈傲淡淡然道:“陛下,微臣这还是往少里算了,杭州那边还有,除此之外,缴赃之事任重道远,吃拿的不止是造作局的人,若是悉数追回来,至少十亿贯以上。”
赵佶这下不说话了,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心思顿时活络起来,说起来他追究花石纲,只是受了沈傲的怂恿,心里头并不以为然,直到沈傲诈死,让他看清了这些造作局官员的可憎面目,才是痛下决心,可是痛下决心的理由只是这些人胆大包天,连沈傲都敢栽赃谋杀。现在得知这些人竟比自己还要富有,这才知道原来抄家追赃有这么大的好处。
赵佶沉吟片刻,道:“这么多钱该怎么花?朕还没有想好,不过苏州这里朕很喜欢,想在这里建一座行宫,沈傲,你觉得如何?”
在赵佶看来,有了钱当然建大房子,留在手里做什么?这些钱最好全部充入内库,够他再挥霍个十几年的。
沈傲只是笑,道:“陛下,普天之下,都是陛下的土地,陛下何必要建行宫?什么时候要出来玩,看中了哪个宅子好,直接住进去便是,人家还巴不得沾上陛下几分龙气呢。至于这钱,微臣倒是认为还有一个好用处。”
若是有人板着脸和赵佶说一些不可奢靡的大道理,赵佶是不能接受的,可是沈傲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给了赵佶一个下台的阶梯,也让赵佶建立行宫的心思单薄了一些,赵佶晒然一笑,自然地打消了这个念头,问沈傲道:“你来说说看,有什么好用处?”
沈傲简洁地只回答两个字:“练兵”
第一章送到。
第四百零八章:防火防盗防沈傲
第四百零八章:防火防盗防沈傲
赵佶沉默,一双眼眸半张半阖,道:“练兵?这么多钱,十万禁军也练出来了,何必要无故增加朝廷的军费,这件事,朕再斟酌吧。朕还有件事要和你说,安宁那边的事是你惹出来的,这件事,朕管不了了,你自己去处置吧”
要让赵佶一下子变成有为的君主,那是不可能的,反正他不拿钱去修什么劳什子行宫,沈傲倒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听赵佶说起安宁的事,沈傲立即竖起耳朵。
朕不管了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去处置又是什么意思?沈傲心里揣摩,一时也不知赵佶到底是什么主意。
沈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当真不管了?”
“不管了”赵佶吹胡子瞪眼。
这副样子,倒像沈傲欠了他一屁股的债。
沈傲恍然大悟,陛下这副很吃亏的样子,莫非是真的不管了?不管了好,不管了那就让安宁和自己拿主意。
沈傲呵呵傻笑,道:“那谁来管?”
赵佶故意拿起桌上的奏疏,不去理他。
“陛下,你倒是给句准话,到底谁来管,总不能让我来管吧,若真让我来管,那这一趟回到汴京,我便去皇宫提亲了。”
“皇宫提亲?有这规矩吗?天潢贵胄,岂可效仿市井百姓?”赵佶下意识地道。
沈傲明白了,原来娶公主,和常人不一样,是不必送六礼的。眼见赵佶这副很吃亏的样子,心里燃起希望,精神一振,掰着指头絮絮叨叨道:“既然不提亲,那嫁妆是不是宫里出?这是其一。做了驸马,我这官职和爵位是不是还能保留,这是其二”
赵佶手上的奏疏看不下去了,明明是他吃了亏,沈傲这家伙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讲条件了
赵佶板着脸道:“你想得倒是挺好,这件事,还需太后同意,太后那边点了头,才是你能做主的,安宁这边朕不管了,可是太后那边,朕想管也管不着。你自己思量着吧。”他脸上抽搐了两下,似乎在做痛苦的决定,沉吟片刻,才道:“安宁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去见见她吧,朕听说虎丘的风景甚美,你先将眼前的事放下,陪安宁去转一转,若是惹得她不高兴,朕绝不轻饶你。”
“那陛下去不去?”沈傲问道。
赵佶晒然一笑:“朕要将养几日,你自个儿去吧,不许胡闹。”
沈傲心里窃喜:“你不去就太好了。”脸上作出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陛下不去,再美的景致在微臣眼里也是粪土。”
赵佶啐了一口,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挥挥手:“快走,朕这几日身体不适,多见你一刻,这身子就总不见好。”
等到真正带着安宁公主出游,沈傲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一回事。对于男人来说,最受折磨的事是看得见、吃不着。可是对于沈傲来说,却是明明以为可以吃着,却是连看都看不见。
正午时分,晴空万里,春风习习,沈傲骑着马,无精打采地走在前头。至于后头,是如林的禁卫拥蔟的乘撵,乘撵上用纱布遮住,虽是偶有风儿拂过,吹起一角,里头却还有重重的宫纱,反正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沈傲很无语地回眸一眼,吁了口气,原来这就是带着公主出游
我的天啊这哪是出游?
沈傲恨不能苍然泪下,寻个角落大哭一场,却还要装出一副威风八面的样子,骑着高头大马,受沿途市井百姓的瞻仰。
偶尔那乘撵边的宫女会与纱帐中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佳人喁喁私语几句,那宫女随即快步跟上来,传话道:“沈大人,帝姬问你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我们就歇一歇。”
沈傲很豪迈地摆摆手,眼眸深邃有力地看着宫女,让那宫女受不得他逼人的目光,垂下头去。沈傲朗朗地道:“才这一点路就累了吗?若是帝姬累了,我们就歇一歇吧我是不累的,这里距离虎丘还有十里路,时候不早,还是不要耽误时间吧。”
那宫女又回去向安宁窃窃私语,沈傲不好回头,继续拨马前行。走了几步,宫女又疾步过来,道:“帝姬说她带了几样果脯,问沈大人吃不吃?”
沈傲摆摆手:“告诉帝姬,多承帝姬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果脯,我吃不惯的。”
宫女怏怏回去。
这一路问来问去,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虎丘。远古时代,虎丘曾是海湾中的一座随着海潮时隐时现的小岛,历经沧海桑田的变迁,最终从海中涌出,成为孤立在平地上的山丘,人们便称它为海涌山。
虎丘虽已远离大海,因此踏进头山门,就看到隔河照墙上嵌有“海涌流辉”四个大字;进山门后,一座石桥跨过环山河,桥被称作“海涌桥”;上山路旁的一些怪石,圆滑的石体是因为海浪冲刷而致;憨憨泉因为潜通大海,又被称作“海涌泉”。
沈傲下了马,巴巴地等安宁下撵。
那乘撵落下,先是一只莲足垂地,沈傲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去看;只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显现出美妙的身姿。及到落地,沈傲才看清楚安宁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略带羞涩地故意不去沈傲,一双清澈的眸子去看远处的小丘,皓齿忍不住露出一线,微笑起来露出一对小巧酒窝,低声道:“这儿真美。”
沈傲夹缝插针,走过去道:“美是相对的,与那林莽相比,自然是这虎丘最美。可是这虎丘和帝姬一比,就黯然失色了。咦,帝姬不要误会,我绝不是故意要夸耀你,只是情不自禁,一时脱口而出,恕罪,恕罪。我这个人最讨厌奉承别人的,帝姬应当知道。”
安宁还是不去看他,只是那眉眼儿已经拱起来,笑得如含苞待放的花儿悄然绽放,抿着细唇道:“你就会说别人的好话,父皇说的没有错,叫防火防盗防沈傲。”
这句话有点耳熟,沈傲略略一想,才有了印象,这还是自己和赵佶说过的,想不到这皇帝竟是改了词儿,用去教唆女儿,心里大是汗颜,很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悲哀。
安宁终于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道:“怎么?沈大人生气了吗?”
沈傲摇头,回以让安宁安心的微笑。
二人联袂上山,一步步拾级上去,宫女、禁军乱哄哄的尾随,沈傲翻过身,不许他们跟来。这些人不肯,却不得不拉远了距离,不敢过于靠近。
远离了禁军和侍从,沈傲才松了口气,二人一路沿着石梯步上山丘,走了几十级路,安宁有些累了,拿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气喘吁吁地吐着芬芳,道:“沈公子,我累了,我真没用,跟不上你。”
沈傲有一种诡计得逞的窃喜,道:“不怕,不怕,我拉着你走,要不然我背你也行。”
安宁脸色绯红:“这么多人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