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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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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娉婷若有所思,醉菊连问了两次,才摇头拒绝,想了想,又点点头:“拿过来吧,我吃点。”

    红蔷将热饭热菜端过来。

    娉婷勉强吞了半碗,蹙眉道:“我实在吃不下了。”放了筷子。

    醉菊见她这个模样是真的吃不下去,知道劝也无用,柔声道:“不吃就算了。”

    红蔷收拾好饭菜,和醉菊一道出了屋,在门口站住脚,奇道:“上午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像什么都忘了,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又变了一副样子?看来太聪明也不行,脾气古里古怪的。”

    醉菊忙要她噤声,压低声音数落道:“你知道什么?换了你是她,恐怕早就疯了。”

    红蔷吐吐舌头,进了侧屋。

    醉菊一人站在门外,看院前一片黯淡的雪地。冷风缓缓挤进脖子里,倒有点像娉婷常说的,爽快多了。

    心烦的何止娉婷一人,她心里也猫挠似的。

    最可恨的是,面前还有另一道深渊似的坎,危险地横在她面前。

    四国纷争越演越烈,前几年是东林大军侵犯归乐北漠,现在轮到云常北漠联军侵犯东林。

    打打杀杀,无休无止。

    每个明白局势的人,就连昏庸的纨裤贵族,都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她师父霍雨楠本就出身贵族,穿梭东林上层阶级,对于这些,更是看得透彻明白。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国家不会一朝被敌国重兵压境,家园不会被烧成灰烬?

    国就是家。有国,才有家。

    谁不是这样呢?

    

    醉菊深深叹了一声,胸中闷得几乎发疼,一咬牙,索性解开皮袄的衣襟,让冷风呼呼往里面灌,直到里面熔岩似的翻腾都变得冷硬,连打了三四个哆嗦,才扣好衣襟,从侧屋端了热茶给娉婷,安抚她睡下。

    夜里她还是睡在娉婷屋内的另一张小床上。

    半夜忽然听见声响,醉菊坐起来揉揉眼睛,见娉婷已醒了坐在床上。

    “白姑娘,你怎么又醒了?”醉菊下了床,走到娉婷身边,轻问。

    娉婷正默默对着窗外的天,怔怔看着,道:“月亮出来了。”

    醉菊顺着她的视线往天上瞧,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却很黯淡,无精打采的样子。

    仔细瞧瞧位置,已过了中天。

    月过中天。

    初六到了……

    醉菊心中一沉,温言道:“还有一整天,王爷正赶回来呢。”

    娉婷声音平静无波:“他现在一定在马上,很累很累,嗓子又渴又沙,一身的风尘,肩膀上面,还积着雪片。”

    醉菊只觉得她的声音彷佛是天边悠悠传过来的,像幽谷中被拨动的琴弦,颤音一起,满树的花都簌然。低头看她的神色,又看不出端倪。

    为娉婷掖好被子,陪她一道坐在床头,慢慢看月亮移动。看了一个多时辰,醉菊柔声哄道:“睡吧。”

    娉婷顺从地躺下,闭上眼睛。醉菊舒了一  口气,下床要回去自己的小床,眼角余光忽又瞥到她睁开了眼。

    “怎么?”

    娉婷瞅瞅醉菊,失笑道:“没什么。”复又乖巧地闭上眼睛。

    

    那夜在花府里,楚北捷还只当她是花小姐的哑巴侍女,见她病了,似乎也是这么一句“睡吧”。

    这人为所欲为,也不在乎世间俗礼,彼此还不熟悉,就拦腰抱了她,进她的小屋,将她放在床上,还笨手笨脚帮她盖上被子。

    那句硬梆梆的“睡吧”,活像将军在命令士兵似的,如今想来,却让人怅然泪下。

    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纤细的掌,在被下攥成坚强的拳。

    若这般深爱,都不过如是,纵使温柔似水,可以活生生炼化了离魂神威二剑,又有何用?

    

    月,已过中天。

    初六,到了。

    楚北捷在狂奔。

    凌晨的北风,在耳边呼啸。

    他一生中,有过无数次策马狂奔,胯下的骏马放开四蹄,纵情驰骋,让风猎猎灌满他的披风,让河流臣服在脚下,让山峦也不由侧目于他的身影。

    奔驰,是一种壮烈的快意。

    但此时,他再也感受不到这种快意。

    风猎猎迎面吹着,他不畏惧脸上刀割似的痛楚,但风拉扯撕裂的,还有他的心。

    被焦灼的火煎烤着的心,悬在半天高处。

    雅静的隐居别院,在目不可及处。

    那股淡淡幽幽的梅香,却萦绕在心尖。

    楚北捷深深知道王兄的性情,只看王兄费尽心血,不择手段将他拖延在都城,就可知另一处对付隐居别院的手段,一定是雷霆万钧。

    娉婷善于挑琴的玉手,怎能应对东林王的挑战?

    她单薄的身影,是否正迎向白晃晃的利刃?

    怎也搂不够的纤柔身子,怎也瞧不够的清秀小脸,怎也听不够的清越歌声……这般堪怜的人儿,为何偏偏有人不肯高抬贵手,轻轻放过?

    她已归隐。

    她已不理外事。

    她已哀哀切切,伤了又伤,只盼志尽旧事,做一个知足的小女人。

    做他楚北捷的女人。

    “娉婷并不贪心,只是希望在王爷领兵赶赴战场之前,回来见娉婷一面。娉婷要在王爷生辰那天,和王爷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是一个多简单的心愿。

    寻常的男人也能轻易答应的心愿。

    而他不是寻常百姓,是楚北捷,东林的镇北王。

    楚北捷举鞭,疯狂地策马,眼中血丝密布。风不留余地地往前襟里灌,浇不熄他心如火燎。

    两旁积着混了泥士的脏雪,中间大道笔直向前伸延,似乎无止无境。

    这归家的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楚北捷在驰骋中举目,遥遥看着前方。

    望断云深处,娉婷安否?

    

    不见娉婷的丽容,眼帘里跳出的却是远处隐隐约约的一面旗帜。前方的队伍也在策马前进,迎面而来。楚北捷极目凝视,那旗帜随风展开,赫然一个熟悉的“牟”字。

    楚北捷心脏重重一顿,挥鞭打向已经口吐白沫的骏马,冲到迎面的队伍前面,猛然勒马,喝道:“臣牟河在?”他已多时未曾饮水,声音嘶哑难听。

    臣牟骤见楚北捷,连忙从队中出来,翻身下马拜道:“王爷,臣牟在此!”

    “你管着龙虎大营,竟敢擅离职守?”

    臣牟答道:“小将是接到大王的调令,五天前到洛盟向富琅王禀报营中要务,见过了富琅王,现在回都城拜见大王。”

    “龙虎大营现在由谁掌管?”

    “奉王令,由富琅王属下封闽将军暂时接管。”

    封闽将军听令于富琅王,娉婷纵使有神威宝剑在手,以她现在的身份,也调动不了龙虎大营。

    东林王对付他这亲弟,竟算无遗策。

    楚北捷气极攻心,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求救无门的娉婷,唯一的希望只有他了。

    以娉婷的聪慧,既有初六之约,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拖延敌人,直至他回到别院。

    等我,一定要等我!

    楚北捷双掌尽是血泡,浑然不觉得疼,猛然抓紧缰绳,坐直身躯。

    臣牟随他出入沙场多年,见他模样,知道他已马上驰行多时,双手递上自己的水袋:“王爷喝口水吧。王爷是否赶着奔赴战场?这样急行,士兵和骏马都受不了啊。”

    楚北捷接过水袋,咕噜咕噜仰天喝个精光,回头去看身后已经紧跟着他奔驰了整整一天两夜的三千精锐。

    自出都城后,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根本没有休息过,个个筋疲力竭,手掌被缰绳磨出血痕,途中已有几十人打熬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他带兵多年,从不曾如此不爱惜兵士。

    楚北捷心中沉重,回过头来,问臣牟道:“你带了多少人?”

    “不多,一千七百人,都是小将手下的精锐。”

    “都交给我。”楚北捷掏出怀里兵符,往半空一举,大喝道:“本王统领全国兵马,众将士听令!三千御城精锐骑兵,若有熬不住的,马匹快不行的,都随臣牟回去。臣牟属下一千七百人现在尽归本王指挥,立即随本王——走,”翻身下马,跃上臣牟精神奕奕的坐骑,沉声道:“你的马借我。”

    “王爷这是急着去哪里?”

    “初六月满中天之前,本王一定要赶回隐居别院。”

    臣牟愕然道:“今天已是初六,十个时辰,怎么可能赶得回去?”

    楚北捷恍若未间,一勒缰绳,骏马长嘶,狂奔而出。

    臣牟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已知情况紧急。看楚北捷背影倏忽间已远,猛一咬牙,拦下副官坐骑。

    “我随王爷前去,你带领倦兵先回都城。把马给我。”臣牟翻身上马,毅然抽鞭,跟在滚滚骑兵后面,追了上去。

    黄土大道,被踏起满天黄尘。

    

    初六。

    娉婷,我的生辰,已经到了。

    别院被令人间不过气来的沉默笼罩着。

    外面山林依旧白雪丛丛,月儿已悄悄退隐,太阳从云后露出一点点沉沉的光,毫无生气。

    雪花,又飘下来了。

    纷纷扬扬,细小的雪末,在风中无助地盘旋颤栗。

    一道清越的琴音,却穿透雪花弥漫的朦胧,越过高墙,如白虹贯日,直击苍穹。

    娉婷抚琴。

    初六已到,别院外的围兵,握剑的手是否又紧了一圈?

    初六,那背影像山一样,笑声总是豪迈爽朗的人,就是在这样的雪天,降生。

    他受着老天的宠爱。

    老天给他显赫的身世、健壮的身体、直挺的鼻梁、炯然有神的黑色眸子、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自信。

    老天造就一个稀世难逢的楚北捷,让她情不自禁,失魂落魄,俯首称臣。

    初六,就在今天。

    娉婷挑指,勾弦。

    她与琴有不解之缘,琴是她的声,她的音。

    只有将双手轻轻按在这几根细细的弦上,她才能将快使她窒息的患得患失抛之脑后,闭上眼睛,无忧无虑地,浸在满腔的回忆里。

    往事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楚。

    彷佛当日隔帘一瞥,心动仍在。

    彷佛又回到羊肠狭道,楚北捷好整以暇,蹄声步步紧逼,被他拦腰强抱入怀。那胸膛火滚烫热,心脏强壮的跳声,砰砰入耳。

    彷佛他从不曾离去,依然端着汤碗,笨拙地亲手喂她,哄她入睡,陪她观星赏月,一脸甘之若诒。

    恩恩怨怨,甜蜜如斯,心碎如斯。

    他怎会不爱她?

    他怎会不守诺言,忘了此约?

    他怎会为了那些流不尽英雄血的家国事,狠心舍了她?

    北捷,娉婷若是你心中最重的人,那天下之大,还有什么可以阻拦你回来的脚步?

    我埋了一坛素香半韵,在此等你。

    

    醉菊垂手站在一边,静静凝视娉婷抚琴的背影。那背影瘦弱,腰杆却挺得很直,彷佛就在薄薄的血肉之下,撑着身体的,是钢一样的骨架。

    醉菊侧耳倾听。

    琴声如泣如诉,宛如一幕幕往事铺陈开来,即使未曾亲身经历,也已让人魂断神伤。

    只是这冷冰冰的乱世,又何必孕育出这般澄清的音色。

    国重,还是情重?

    要保全这份举世难逢的爱情,还是保全自己的祖国?

    思及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心事,那根冥冥中早悬在半空的针,又重重刺进五脏六腑,让醉菊痛不欲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细细琴弦,成了绞杀心脏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鲜血淋淋。

    再也忍受不住无孔不入的清越琴声,醉菊跨前一步,强自按捺着心潮起伏,轻声道:“姑娘,该停停了。午饭已经送过来好一会了。”

    娉婷将手往琴弦上定定一按,琴声骤然停止。她抬头,眸子亮晶晶的,看看醉菊。

    “不管怎样,总要吃点东西。”醉菊避过她的目光,扶她起来。

    红蔷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开饭菜。

    娉婷扫了一眼,目光停住。饭桌上,赫然有一碟色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归乐小菜。她在桌旁徐徐坐下,用筷子挟了一筷,放到眼下看了看,又将筷子放下。

    “这是何侠亲手制的归乐小菜。”娉婷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可见他决心之大。”

    深重的危险感,毫无阻隔地直压心脏。

    红蔷被这沉默的气氛间得几乎无法喘息,斗胆应道:“虽然带兵围了别院,但看小敬安王的种种所为,到底还是为了念着姑娘的旧情。就算……”衣角忽然被醉菊悄悄扯了两下,惊觉起来,立即闭了嘴。

    娉婷却没有怪她,唇角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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