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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等地。
〔4〕 火聚 佛家语,猛火聚集的地方。
狗的驳诘〔1〕
我梦见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像乞食者。
一条狗在背后叫起来了。
我傲慢地回顾,叱咤说:
“呔!住口!你这势利的狗!”
“嘻嘻!”他笑了,还接着说,“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么!?”我气愤了,觉得这是一个极端的侮辱。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2〕;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官
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们再谈谈……”他在后面大声挽留。
我一径逃走,尽力地走,直到逃出梦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四日《语丝》周刊第二十五期。
〔2〕 铜和银 这里指钱币。我国旧时曾通用铜币和银币。
失掉的好地狱〔1〕
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
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2〕,布告三界〔
3〕:
地下太平。
有一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
“一切都已完结,一切都已完结!可怜的鬼魂们将那好的地狱失掉了!”他悲愤地说,
于是坐下,讲给我一个他所知道
的故事——
“天地作蜂蜜色的时候,就是魔鬼战胜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威权的时候。他收得
天国,收得人间,也收得地狱。
他于是亲临地狱,坐在中央,遍身发大光辉,照见一切鬼众。
“地狱原已废弛得很久了:剑树〔4〕消却光芒;沸油的边际早不腾涌;大火聚有时不
过冒些青烟,远处还萌生曼陀罗花〔5〕,花极细小,惨白可怜。——那是不足为奇的,因
为地上曾经大被焚烧,自然失了他的肥沃。
“鬼魂们在冷油温火里醒来,从魔鬼的光辉中看见地狱小花,惨白可怜,被大蛊惑,倏
忽间记起人世,默想至不知几多年,遂同时向着人间,发一声反狱的绝叫。
“人类便应声而起,仗义执言,与魔鬼战斗。战声遍满三界,远过雷霆。终于运大谋略
,布大网罗,使魔鬼并且不得不从地狱出走。最后的胜利,是地狱门上也竖了人类的旌旗!
“当鬼魂们一齐欢呼时,人类的整饬地狱使者已临地狱,坐在中央,用了人类的威严,
叱咤一切鬼众。
“当鬼魂们又发一声反狱的绝叫时,即已成为人类的叛徒,得到永劫沉沦的罚,迁入剑
树林的中央。
“人类于是完全掌握了主宰地狱的大威权,那威棱且在魔鬼以上。人类于是整顿废弛,
先给牛首阿旁〔6〕以最高的俸草;而且,添薪加火,磨砺刀山,使地狱全体改观,一洗先
前颓废的气象。
“曼陀罗花立即焦枯了。油一样沸;刀一样璋;火一样热;鬼众一样呻吟,一样宛转,
至于都不暇记起失掉的好地狱。
“这是人类的成功,是鬼魂的不幸……。
“朋友,你在猜疑我了。是的,你是人!我且去寻野兽和恶鬼……。”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六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二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二期。
作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里曾说:“但这地狱也必须失掉。
这是由几个有雄辩和辣手,而那时还未得志的英雄们的脸色和语气所告诉我的。我于是
作《失掉的好地狱》。”写作本篇一个多月前,作者在概括辛亥革命后军阀混战给广大人民
带来的深重灾难时,也曾指出:“称为神的和称为魔的战斗了,并非争夺天国,而在要得地
狱的统治权。所以无论谁胜,地狱至今也还是照样的地狱。”(《集外集·杂语》)
〔2〕 醉心的大乐 使人沉醉的音乐。这里的“大”和下文的“大威权”、“大火聚
”等词语中的“大”,都是模仿古代汉译佛经的语气。
〔3〕 三界 这里指天国、人间、地狱。
〔4〕 剑树 佛教宣扬的地狱酷刑。《太平广记》卷三八二引《冥报拾遗》:“至第
三重门,入见镬汤及刀山剑树。”
〔5〕 曼陀罗花 曼陀罗,亦称“风茄儿”,茄科,一年生有毒草本。佛经说,曼陀
罗花白色而有妙香,花大,见之者能适意,故也译作适意花。
〔6〕 牛首阿旁 佛教传说中地狱里牛头人身的鬼卒。东晋昙无兰译《五苦章句经》
中说:“狱卒名阿傍,牛头人手,两脚牛蹄,力壮排山,持钢铁叉。”
墓 碣 文〔1〕
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2〕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
又有苔藓丛生,仅存有限的文句——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
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3〕。……
……离开!……
我绕到碣后,才见孤坟,上无草木,且已颓坏。即从大阙口中,窥见死尸,胸腹俱破,
中无心肝。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
我在疑惧中不及回身,然而已看见墓碣阴面的残存的文
句——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则,离开!……
我就要离开。而死尸已在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然而说
——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二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二期。
作者在文中通过一个梦境,描写了墓中人内心的虚无与灰暗,以及意欲认识和摆脱这种
心境而不能的焦灼和痛楚。最后以“我疾走,不敢反顾”来表示对这种思想情绪的否定。它
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作者当时深刻的思想苦闷和严格进行自我解剖的精神。
〔2〕 墓碣 圆顶的墓碑。
〔3〕 殒颠 死亡。
颓败线的颤动〔1〕
我梦见自己在做梦。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紧闭的小屋的内部,但也看
见屋上瓦松〔2〕的茂密的森林。
板桌上的灯罩是新拭的,照得屋子里分外明亮。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
毛的强悍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弛缓
,然而尚且丰腴的皮肤光润了;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
灯火也因惊惧而缩小了,东方已经发白。
然而空中还弥漫地摇动着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的波涛……。
“妈!”约略两岁的女孩被门的开阖声惊醒,在草席围着的屋角的地上叫起来了。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惊惶地说。
“妈!我饿,肚子痛。我们今天能有什么吃的?”
“我们今天有吃的了。等一会有卖烧饼的来,妈就买给你。”她欣慰地更加紧捏着掌中
的小银片,低微的声音悲凉地发抖,走近屋角去一看她的女儿,移开草席,抱起来放在破榻
上。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说着,同时抬起眼睛,无可告诉地一看破旧的屋顶以上的
天空。
空中突然另起了一个很大的波涛,和先前的相撞击,回旋而成旋涡,将一切并我尽行淹
没,口鼻都不能呼吸。
我呻吟着醒来,窗外满是如银的月色,离天明还很辽远似的。
我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紧闭的小屋的内部,我自己知道是在续着残梦
。可是梦的年代隔了许多年了。屋的内外已经这样整齐;里面是青年的夫妻,一群小孩子,
都怨恨鄙夷地对着一个垂老的女人。
“我们没有脸见人,就只因为你,”男人气忿地说。“你还以为养大了她,其实正是害
苦了她,倒不如小时候饿死的好!”
“使我委屈一世的就是你!”女的说。
“还要带累了我!”男的说。
“还要带累他们哩!”女的说,指着孩子们。
最小的一个正玩着一片干芦叶,这时便向空中一挥,仿佛一柄钢刀,大声说道:
“杀!”
那垂老的女人口角正在痉挛,登时一怔,接着便都平静,不多时候,她冷静地,骨立的
石像似的站起来了。她开开板门,迈步在深夜中走出,遗弃了背后一切的冷骂和毒笑。
她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四面都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一个虫鸟
飞过。她赤身露体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过往的一切:饥饿,苦痛
,惊异,羞辱,欢欣,于是发抖;害苦,委屈,带累,于是痉挛;杀,于是平静。……又于
一刹那间将一切并合: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她于是举
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所以无词的言语。
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
了。这颤动点点如鱼鳞,每一鳞都起伏如沸水在烈火上;空中也即刻一同振颤,仿佛暴风雨
中的荒海的波涛。
她于是抬起眼睛向着天空,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惟有颤动,辐射若太阳光,使空
中的波涛立刻回旋,如遭飓风,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
我梦魇了,自己却知道是因为将手搁在胸脯上了的缘故;我梦中还用尽平生之力,要将
这十分沉重的手移开。
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三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五期。
〔2〕 瓦松 又名“向天草”或“昨叶荷草”。丛生在瓦缝中,叶针状,初生时密集
短茎上,远望如松树,故名。
立 论〔1〕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
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
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谎人,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唷!哈哈!Hehe!he
,hehehehe!’〔2〕”
一九二五年七月八日。
A A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三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五期。
〔2〕 Hehe!he,hehehehe!象声词,即嘿嘿!嘿,嘿嘿嘿嘿!
死 后〔1〕
我梦见自己死在道路上。
这是那里,我怎么到这里来,怎么死的,这些事我全不明白。总之,待到我自己知道已
经死掉的时候,就已经死在那里了。
听到几声喜鹊叫,接着是一阵乌老鸦。空气很清爽,——虽然也带些土气息,——大约
正当黎明时候罢。我想睁开眼睛来,他却丝毫也不动,简直不像是我的眼睛;于是想抬手,
也一样。
恐怖的利镞忽然穿透我的心了。在我生存时,曾经玩笑地设想:假使一个人的死亡,只
是运动神经的废灭,而知觉还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谁知道我的预想竟的中〔2〕了,
我自己就在证实这预想。
听到脚步声,走路的罢。一辆独轮车从我的头边推过,大约是重载的,轧轧地叫得人心
烦,还有些牙齿。很觉得满眼绯红,一定是太阳上来了。那么,我的脸是朝东的。但那都
没有什么关系。切切嚓嚓的人声,看热闹的。他们踹起黄土来,飞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