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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添的烛光替屋里重新带来光明,也祛走了一些寒气,武明发现小桌上有几盘点心、一壶烧酒、两只小杯,似乎没有动过的痕迹,难道她就这么一路饿着肚子嫁过来?那一定饿坏了吧?
「那个……姑娘……林姑娘……」他小心翼翼地叫唤着,深恐惊吓到她。「妳这样一直戴着头巾,也不方便吃东西,一定饿了吧?妳要不要把头巾拿下来,到这边来吃点东西呢?妳不必害怕,我可以坐得远远的。」
床上的人儿歪了歪头。
「我知道,男女独处一室,一定让妳很紧张,我秦某虽不是什么柳下惠,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当日所订下的约定,我是一定会遵守的。不过今夜恐怕还是得委屈妳和我同房——啊,别误会,妳尽管睡床上,我会在门边打个地铺就行。妳要不放心的话,就拿布条捆住我的双手双脚,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越轨之事。」这样子还不能让她心安的话,秦武明也只能举手投降了。
终于,床上的人儿有了动作,她缓缓地抬起一手,细白如玉葱的指头,朝他一勾。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要他过去吗?
秦武明尚处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际,对方的指头再度朝他勾了两、三回,颇有不耐烦的感觉。好吧,就过去看看她想干什么……
走到离她半臂远,他搔搔脑袋说:「还有什么事吗?林姑娘。」
「人家脚麻动不了。」她声细如蚊地叫说。
「噢,那、那我拿东西过来给妳。妳想吃什么?桌上有梅花小饼、粉蒸猪蹄,还有煨羊肉、卤鸡翅。」
「小饼。」
「小饼是吗?好,我马上拿过来给妳。」
武明端了小碟子送到她面前,可是她还是动也不动。这会儿又怎么了?啊,他真傻,总不能要一名姑娘家用手拿东西吃吧?连忙再递上筷子。嗯?还是不动?
「姑娘,您的饼来了。」
只见头巾摇了摇、晃了晃。「我的手酸动不了,请您喂我吃吧!」
这、这还要人喂啊?唉,他本以为全天不会刁难人的就他家小姐,想不到女人家都一样麻烦。可是好人作到底,在这个节骨眼上总不好拒绝吧?他笨拙地一手拿着碟子,一手用筷子挟起了小饼,送到她的头巾底下说:「请用。」
喀吱。喀吱、喀吱。被头巾遮住了,根本看不到她是吃了还是没吃,只听见颇不秀气的咀嚼声不绝于耳。武明最纳闷的是:她干么不把头巾拿下来?这样子吃东西不是很不方便吗?
「请给我水。」
这下子吃完了饼,又换成水了。武明老实地倒来一杯水,照旧地送到她的头巾下。
「我现在又有点想吃卤鸡翅了。记得,我的鸡翅要剔骨去皮,剥成条状地送过来。」说话越来越大声,而且还渐渐露出不客气的原形。
武明张大了嘴,他记得很清楚,这种钜细靡遗的要求,也曾经出自某人的口中……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怪事?一边狐疑地把鸡皮去掉,以筷子将嫩肉分解成鸡丝,拿到她面前。
「我要你用手拿起来喂我。」更无理的要求出现。
「这、这不太好吧?」
「你要拒绝的话,我就饿上一整晚的肚子,吵得你睡不着。」
武明心想:这真是走了豺狼来了虎豹,为什么不讲理的姑娘总会在他面前出现呢?认命地,他以指尖掐起了肉丝,递到她的头巾底下。
喀!编贝般的牙不客气地咬下。
「哇!」她、她、她怎么咬人啊!
「哇哈哈哈,五郎这个大傻瓜。」一掀开头巾,粉嫩刁钻的小美人,双手插腰,跳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傻,从刚刚到现在,居然都没有发现我是谁?气得我只好咬你的指头来泄愤了。」
「小、小姐!?」
指着她,武明发誓这绝对是自己眼花了,他不可能看见杨雩云出现在这里!他揉揉眼,再揉揉眼,但怎么样都无法把眼前的人儿给揉掉。
「咱们都已经拜堂成亲了,你还叫我小姐啊?五郎。」
秦武明后退两、三步,跌坐在一张椅子上,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一场噩梦,或是他张着眼睛昏过去,一醒来整个天下都反了呢?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06…04…12 07:04:00)
想起两人初相见是她十三岁的那一年。
当时杨府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惨雾,宫中传来消息说爹爹死了……在遥远的战场上……太婆说这是将门子弟的宿命,他们早该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一天,所以不许任何人哭哭啼啼。但娘躲在被窝里偷哭的事,雩云知道而没告诉任何人。娘从来就是个柔弱女子,以夫为天的她,当「天」已经塌下,又怎么能忍得住泪水呢?
太婆年纪大了,娘又只会掉眼泪,在襁褓中的弟弟才刚满三岁,还没完全断奶呢!想要盼望他来保护这个家,起码也要再过个十年。因此,雩云当下就决定负起保护杨家的责任,她是杨家的长女,她要在弟弟长大之前一肩扛起这个家的重担!
想是这么想啦,但谁会把一个十三岁小丫头说的话,认真放在心上?
一些见风转舵的仆人预料杨家会因为失去主人而没落,于是纷纷求去。连总管也恶劣地在半夜卷走杨家的大半银两潜逃。那段日子,杨家像是随时都要分崩离析了似的,主人们提不起精神管事,奴才们也没劲儿做事。
不管雩云多努力想聚拢人心,她的一双小手根本无力挽回颓势。
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在杨家门前,他改变了这一切。
雩云犹记得那天风雨交加、雷电不住地在天空撒野逞凶,轰隆隆地吵得人心神不宁。睡也睡不着的她,隐约听到有人在拍打着门……砰!砰砰砰!
谁啊?半夜三更的。
屋外传来仆人边抱怨边前往外头门边走去的脚步声,实在克制不住好奇,雩云悄悄地下了床,披上外袍,蹑手蹑脚地躲在厅院前的大柱子后,探头望去。
门咿呀地被打开——
轰!闪电后紧接又打着骇人的巨雷,将不速之客的身影给暴露出来。
那是幅雩云想忘也忘不掉的景象。
泼洒而下的雨水,在男人刚毅如石的脸庞、宽阔的肩膀、黑色长披风上,汇成小溪流,奔向他强壮有如小树的腿边,那顶着强风的男人挺直着身子,就像一座处于激流而不会被撼动的巨石,高高在上的俯瞰一切。
仆人吓得腿软,咚一声跪在地上说:「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这时,男人从肩膀上卸下一只沉重的包袱,双手恭敬地抱着说:「请通知杨家人,我送回杨恩公了。」
再一次的,白色闪光划过天际,映照着那个凄凉的灰石坛子。
「爹!」
雩云不顾风大雨大,也忘了自己赤着脚,披着薄衣,她踏过泥泞的石板地,一心只想快点、快点亲手抱住爹……纵然爹已化为灰骨,被封入那个小小的坛中,他还是爹!
「爹!爹!我是雩云啊!您听得见我吗?爹!」
泣不成声的她抱住爹爹的遗骨,在门边声嘶力竭地唤着那再也不可能回答自己半句话的人。
之后的事,因为雩云后来得了风寒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并不是记得很清楚,依稀只记得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不停地安抚着她,拍着她的背,像在诉说着:哭吧,没关系的,妳有权利哭,尽情地哭吧。
然后,那名无惧狂风暴雨与艰辛路途,以最快的速度替他们把爹的骨灰送回家的男人,就这样留在他们杨家,成为杨家的总管——他就是秦五郎。
秦五郎是个奇妙的男人,大半的人一见到他都会被他的外貌所震慑——
好个伟岸的汉子!
一双鹰扬的眉与炯炯有神的眼,粗挺的鼻梁,宽阔得像能容下一斗海水的嘴巴,不必说话就有镇压全场的气魄。
瞧瞧他那巨掌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扛动三十斤大鼎的臂力,要是让他掐住喉咙,大概不出半刻就会被他掐死!和他搏斗,简直和森林野熊搏斗没两样,是种玩命的行为呀!
拜此所赐,他到杨家不过七天,就已经能将府里的事务重新整顿。他以惊人的速度,替杨都部署办了场庄严隆重的丧事,也把卷款潜逃的前总管找到,讨回了钱财,并将那人押送官府,还重新找来一批相当吃苦耐劳的仆人,好取代那些迫不及待舍弃杨家的奴才们。
奇迹似的,娘不再成天以泪洗面,还说要好好地培育独子,将来继承爹爹的衣钵。
拨云见日的,太婆的脸上再次出现光彩,她又恢复为过去习于发号施令的太婆。整日积极地在朝廷奔走,替杨家争取该有的抚恤,唤起皇帝对杨家的愧疚感,甚至还下诏册封雩云为公主,哪怕这只是名义上的,也足以让世人重拾对杨家的敬重。这一切,秦五郎不曾说过一声是「我的功劳」,可是杨家人都知道,要是他没有在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谁知道现在的杨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照理说,雩云欠他一份情。
这五年来他为杨家做的已经超出他身为总管的本分许多许多,不论他有何要求,自己都应该要答应才是。她也晓得他一直想回军中,他在杨家步上轨道后,不只一次想提出这请求,而三番两次阻挠他完成这心愿的,就是她。
因为……
因为、因为——
男人为什么明知战场是跟敌人拚个你死我活的地方,明知很可能会一去不复返,却还都那么想往这条不归路走去呢?
太公死于战场,爹爹也死于战场,接下来秦五郎也打算葬送自己在那根本不值得人去流血、流汗的地方,替成天只知在宫中寻欢作乐的皇帝卖命吗?
好傻!他们都好傻!这其中最大的傻子就是秦五郎!
他若一直留在杨家当总管,至少不需要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像他那种耿直的性子,依她看,说不定还会遭自己人暗算,身中冷箭而亡呢!
谁会让他去送死啊?
于是雩云赌气地,使尽所有方法,发誓绝不会让他回战场上去,他想回去,除非连同她一起带着!
***
再回到喜房内。
站在满脸惊愕的秦五郎身前,雩云的小脸浮上一抹微笑,她晓得只要自己一笑,没什么事是行不通的。
「吶,五郎哥,我们快点就寝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车上路呢!」
头摇得像博浪鼓似的,秦五郎说什么也不肯就范,抖声道:「妳、妳是在跟小的开玩笑吧?大小姐。和您拜堂成亲的应该是邵公子,怎么会是小的我?您走错地方了,快点,趁没人发现前,回邵府去吧!」
人前总是雄壮威武的他,和雩云相处没三个月,已经被她抓住了个性中最大的缺点——不离万物都有天敌存在的道理,生得比别人高大一倍也勇猛一倍的秦五郎,却是个心肠软得不能再软的男人,尤其对于「娇小」、「可爱」、「柔软」的东西一点辙都没有。
有一回,她亲眼瞧见了。这个宰杀一头野豪猪眼也不会眨一下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在院子里化为石头动也不动,理由是两、三只刚出生没多久的雏鸡,正在啄食他脚边的虫子,小鸡们误将他当成树根,叽叽喳喳的玩得不亦乐乎。
要不是有名仆人经过,惊动了那群雏鸡,帮他解围,真不知道秦五郎会呆站至何时。
后来她还故意捉了只兔子送到他面前说:「五郎哥,你帮我抱着牠,不许让牠跑了,不然我唯你是问!」
当场秦五郎脸色惨白,额头滴下豆大汗珠,小心谨慎地捧过那又软又小还活蹦乱跳的生物,说道:「呃……小姐……这不好吧?」
「哪儿不好?」该不会被识破她是故意整他?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捉牠……我手劲大,说不定会弄死牠的。」他非常困扰地说。
「弄死就弄死了,有什么关系?死了刚好煮成一锅肉汤。」兔肉汤可是难得一尝的珍馊,满不在乎的雩云使坏地说。
「那太可怜了。」秦五郎望着手中的小东西,眼神放柔了说。「牠只会吃些草果,又不会猎杀其它生物,生得这么可爱,何苦杀了牠呢?」
雩云忘不掉他那时的神情……
疼惜、怜爱、柔情。
要是能被这样的目光一辈子注视着,就算要她当只小兔子她也愿意。
嘿嘿,只是没人说这只兔子非得是「听话」而「乖巧」的,天底下什么样的新鲜事没有?成千上百的可爱小兔子之中,也总会有一、两只黑心小兔嘛,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