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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眸子、寒眸子、火眸子-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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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已经在修剪树木了。”春陀也替他心里发酸。
“是按照那个样子修的吗?”
“回陛下,除了各处扩大了建制,整体的格局布置是完全一样,移栽的树木品种也是一样的,只是从各处移了更高大茂盛的,来衬大庭院。据说那院子水土奇佳,夏初移栽的树木棵棵都活,而且一夏天雨水丰沛,都愈加繁茂了。”春陀着意说些好听的,为他宽心。
“是吗……”他把尾音拖得老长,仿佛极其疲惫,“朕想到那里走走看看,午膳送到那里吧……”
……
平阳公主府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同时这里也让他拘谨得不能再拘谨。他呆呆的立在公主府的门口,却不知该不该往里通禀。为什么叫自己来探病呢……平阳公主居孀已近两年,刘彻怎么会让自己来探望他居孀的皇姐呢?
“哟!大将军来了!!”从事从里面出来,又苍老了许多,鬓发已然斑白。正带着一批从人好像在打点收拾,见到他倒好像是早就等着他来似的,简直有些欢天喜地的意思,满府的从人都雀跃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往里面传。
“大将军来了——”
“是吗?!大将军来了!!”
“快,快告诉公主,大将军来了——”
卫青蒙了,愣愣的看着从事,“这……”
“新贵人快里面请吧!”从事笑着往里面领他。
“?”贵人?说谁啊?卫青更迷糊了,“听说公主病了,陛下命臣代为探望……”卫青糊里糊涂的跟着从事往里走,只见这公主府里面简直一个天翻地覆,处处都在整理行装,“公主得的什么病?可否好转?”
“大将军!”几个搭着些彩绸的仕女见到他,面带羞涩的红着脸行礼。
卫青愈发纳闷儿,点头还了礼。
从事也莫名的看着他笑,“陛下和公主还真是姐弟情深啊,大将军问公主的病,一会儿只当面问公主才是啊。”
“是大将军——”
“果真正值英年,如此风姿俊睿……”
“你说什么呢?也不羞……”
“哎呀……叫你说……”
“她怕是等着盼着跟了公主去,给大将军……”
“叫你乱讲!”
花丛中仕女们的玩笑也传进卫青的耳朵,什么事啊?他虽然娶妻多年,但常在军中,家中从人也不多,还没有什么女子在背后如此指点品评他,卫青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脚下的步伐不自觉的快了,倒把从事落在后面。
“大将军如此等不及啊!”从事笑着跑两步跟上他,“快啦,您没见这府上都乱成这样了吗?大家都忙着收拾哪!“
“等不及?忙着收拾,收拾什么?公主要搬出这里?”卫青一头雾水的望着从事。
“啊?当然啦,难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不搬?大将军那边儿搬?”从事也有些糊涂了,看着卫青问。
“我?搬什么?”简直是鸡同鸭讲,全乱套了,好性子的人也见汗了。
过了莲花水榭,又转过假山花圃,绕过穿花游廊,公主的内室隐在曲水花径中。卫青虽曾在这府中为奴多年,但这除了十多年前进来一次——那一晚,是个暑热天,池塘的蛙声,枝桠间的蝉鸣,离着那么近,叫他抬眼看,看真切那双深邃的黑眸子……卫青一阵恍惚,又摇头抹去了……那一次也只到水榭的庭馆,这金枝玉叶起卧的内室他还是头一次来。
卫青停住了脚步,“从事,公主内室,我怎便入内。请从事代为转达陛下对公主的惦念,我在此等候公主的回话,带给陛下也就是了。”
“啊?陛下的惦念呐?”从事也不走了,笑着看他,“大将军一定是嫌老奴碍眼了。也是,老奴怎么送了这么远?来人啊。”里面争先恐后的跑出几个年少美貌的仕女,倒都像是急着跑来看卫青的,“哟!”一群姑娘乍一见他都一愣,接着一个个便满面含羞的看着卫青笑。
“你们进去回禀一声,就都散了吧!一个也不要留啊,不许偷听!大将军要和公主说话。大将军,您请便吧,老奴还要盯着他们收拾呢。”说着转身就走。
卫青回身一把没拉住从事,身后的仕女说笑着跑进里面,很快只跑回一个,“大将军里面请吧……”说完掩口一笑,穿过花径跑了。花丛中一阵女孩子的笑声。
只剩了他一个人,他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一阵药香从内阁中飘出,门大敞着,内中只有一个似隔未隔的小锦屏。卫青觉得平阳应该在里面,便不再往里走撂衣跪在门口,“奴……”
“重说。”里面的人清了一下嗓子截了他的话。
“臣卫青代陛下转达对公主的问候,不知公主玉体可安?”
“进来回话。”
“呃……臣还是……”卫青忽然想起了几年前与她在车里的事,更加局促起来。
“进来。”
卫青就知道是这样的,只好垂着眼帘进去。
平阳一席轻薄的白纱衣,歪靠在榻上,她已不再年轻,病中也未施脂粉,脸色有些憔悴,只有那雍容的仪态,典雅的气质仍然香远怡清。
卫青看了一眼,便把头埋得更低了。差不多要有二十年了吧,卫青还记得那花下问他名姓的艳妆贵妇,那时她可能该有十七八岁。光阴似箭,卫青心中有些感慨的怜惜。
平阳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边,牵了他的手,拉他到榻边坐下。卫青惶恐的只站着,平阳用力的攥着他的手不放,一定要他坐下来,最后卫青只好跪在她的榻边。平阳的眼睛湿了,细腻柔软的手抚上卫青的面庞。
“公主……”卫青彻底傻了。
“大将军倒底还要妾怎么样……”她的眼泪簌簌而落。
卫青有些冒汗,最见不得女人哭,越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焦虑的看着她。
“大将军对胡虏尚有怜惜之意,却对妾……如此薄情寡意……”
卫青慌的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阳的头轻轻埋在他的肩窝里也不说话……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只搂着他哭,好像什么也拦不住她如此失态,翻肠倒肚般的大哭起来,好像这半生都白活了似的的大哭,好像要把眼泪都哭干了似的大哭……
卫青的心也让她哭碎了,一时间也不知她倒底要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自觉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女人可以在男人的肩头哭得如此痛快尽兴,那就尽情的哭吧,哭出来也许就好了,那你就哭吧……
她一直哭到筋疲力尽,一直哭到渐渐放松了搂抱,静静的枕在卫青肩头……
卫青轻轻在榻上放平她,拾起她的绢帕轻轻给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和汗水,她却没有动静,只有些零星的抽噎。一国长公主,也有如此难言的委屈,这种孤独和无助是不是在这富贵帝王家就越显得凄凉,她是如此可怜,卫青心里莫名的难过。他不会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跪在她身边,深深的叩拜了,默然无语的退出来,脚下沉沉的往外走。
从事笑着在水榭旁等他,一看他的脸色又有些迷茫,“宫里来了车驾,等了大将军有一会儿了。”
“啊?”
……
“请大将军上车。”
不是春陀,卫青一愣,也就上了车,刚进了车帘,就看见刘彻的黑眸子盯在他脸上,“臣卫青参见陛下!”
黑眸子今天淡淡的,“大将军好不快活……”
卫青噎得没话说,只愣愣的看着他。
这都是何苦来,寒眸子一望见底,刘彻叹了口气,忽然发现卫青肩头一片水痕,便伸手拈起他肩头的这一小角衣襟,“怎么湿了?”
卫青脸一下红了,“臣罪当诛。”
皇姐哭了?她还哭什么?难道她已经和仲卿说了?难道仲卿说了“不”字?“仲卿如今身为大将军,怎能不注意这些小节之处。坐吧。”刘彻转了话题,“皇姐身体怎样?她说些什么?”
卫青蹙紧了眉头,声音很低,“公主大病初愈,并没有说什么……”
“仲卿看着朕。”
卫青抬起眼帘……
……
“长平侯府?!”卫青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宅邸,这里分明不是自己的家,怎么门口竟是一摸一样的,只是大了许多。
“怎么样,进去看看吧。朕还没有用午膳呢,仲卿没有在皇姐那里吃什么好的吧?”
卫青摇了摇头。
一进大门,卫青吃惊的立在那里,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今天难道是做梦?!里面也全一样,连树木的品种位置全一样,只是所有的格局都大了几倍,树木全粗壮了。卫青一阵眩晕,“这……”
“仲卿家就是这样的?”刘彻一边细细的看,一边问卫青。
卫青用力的点点头,“陛下,这是……”
“博望侯还真是博闻强记呢!”刘彻笑一下,顺嘴就把张骞给卖了。果然全是树木,少有花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仲卿有不渝之意……
……
这一架大藤萝,秋来如黄绿错综的飞瀑一般,藤萝下已经摆好了几席佳肴。“仲卿在家中,喜欢在这里闲坐?果然清凉,满目绿树成荫,好……”他嘴里说着好,黑眸子中却分明闪着一点莫名的伤感,好像很勉强的忍着,叫卫青入了席,便兀自边吃边喝,再不言语了。
卫青也没有话,心里堵得厉害,也淡淡的只吃不说。
……
秋风一阵,藤萝的黄叶如雨落到席上,卫青刚要一片一片的拾起来扔在地上,没想到刘彻夹起一片就往嘴里送,卫青一把攥着他的腕子,“是树叶,陛下……”
黑眸子凝重的看着他,两人僵在那里,久久的互相凝望着。
“这宅子,是朕给仲卿的礼物……”
……
卫青独自回到家,门口氤氲出一丝沉寂,卫青推门进去,里面也鸦雀无声。怎么回事?难道是这回走错?经了中午的大宅子,卫青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恍惚,不太真切。至少霍去病应该有动静啊?
“去病?舅舅回来了?”卫青快步往里走,一进二门,院中妻儿从人都站在廊中等他,卫青一愣。
“舅舅!”霍去病跃过阑干跳过来。
“去病,怎么回事?”卫青不安的看着他。
“你问他!”霍去病没好气儿的指着春陀。
卫青一看是春陀,更摸不着头脑了,自己才刚和刘彻分开啊!不过这一下午,刘彻身边确实没跟着春陀,“春公公。”
“大将军,您可回来了!奴卑来给大将军道喜的!”春公公口里这么说,那堆累了些许细纹的眼睛却看着他,带着莫名的无奈,“大将军、长平侯卫青接旨——”
“臣卫青接旨。”卫青拉着霍去病跪下,全家都跪在院子里。
“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北阻匈奴,屡建奇功,为国之梁栋。其姊卫氏子夫,温惠贤良,母仪天下。天道有常,人伦不费,特赐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尚平阳公主——”
卫青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猛的一抬头!
“大将军、长平侯卫青携举家跪谢皇恩——”
“什么!”霍去病要站起来。
卫青死死的按住他,呼吸无法平静下来,鬓角涔涔汗出,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乱的理不清心绪。一天的一幕一幕迅速的在眼前闪回……
“大将军……”春陀蹙着眉头看着他。
“臣……”难道不该吗?没有她,哪里有自己的今天?可这知遇之恩和以身相许,难道竟可以如风跃断涧一般的轻松吗?一个是寡居的当朝长公主,一个是她府中的骑奴,再不顾这满朝、天下的绝川之口了吗……她是有情的,自己怎能不知,然而自己的心……陛下却你给臣传这一道上谕,可还记得你曾问过臣……你倒底要什么?你倒底要臣怎么样……陛下叫臣青从今往后何以自处,何以处于天下?臣的妻儿何以处?去病呢?还在他手下用力的挣着要站起来。卫青觉得此时心根本不是在胸口里跳,而是就在舌根下剧烈的跳,仿佛一张口这颗心就能呕出来。去病挣得他单手酸痛的发抖,他的头脑在去病一味的挣扎下,此时略微有些意识。
春公公正焦急的看着他,抿着嘴蹙紧眉头冲他摇头,暗示他赶快谢恩,“……大将军……长平侯啊!”
他的声音抖得难以控制,“臣……臣卫青,举家叩谢皇恩……”


(四十八)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摇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寂静绵长的秋夜,只有萧瑟的秋风卷起无依的残叶,无人堪赏的兀自迷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没有月色的秋夜,黑暗中仿佛沉淀了青天白日下的一切喧嚣。根本看不到任何光线,也无从知晓脚下的路要通向何方,只是听着那淙淙流水的声音,觅着经年的感觉,搭着马儿的颈项,踉踉跄跄,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浓烈的酒已然灼得他口舌麻木,胸口胃肠火烧一样的灼痛,但这痛根本不足以让他发泄这心中比这黑夜还要无边的困顿,仿佛有一道千斤铁枷要把他堕入万劫不复的囹圄。他真想像伏在他肩头的平阳公主一样放肆的大哭一场,或者在这无星无月的莽荡上如在高阙骊驹尸首旁那样唳天长啸,把这满腹理不清的混沌全号出去,不然他真要压疯了。
但不管他怎么毫无节制的猛灌着烈酒,喉咙里都像压着万钧雷石,他竟一声都发不出来,只有脚下愈发沉坠,意识愈发闪烁迷离了……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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