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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君知遇,乃王者之相。不忧贫,不迁怒,不念旧恶。夫子有诗赞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子华,公西赤也,持躬斋庄严肃,立志通达好礼,傧相两君,笃雅有节。夫子赞他《诗》、《礼》,可以免学而知,躬行三千威仪,极难得之。子我,宰予也,利口善辩,智足以知圣人,见解独道,富于创造。可游说列国,出入两军阵前,胜过百万雄师。论及子张、有若、南宫、公冶长等等,均具先贤之风,皆赐眼见目睹者也。赐之同窗居赐之右者众矣。赐曾车驾九州,未闻若我孔门弟子者……”
子贡侃侃而谈,正气凛然,口若悬河。卫君不时颔首称是。几位大臣听得目瞪口呆,羞得面红耳赤,低垂了头。子贡说完,扫视朝堂,众人默然无对。卫灵公点头说道:“孔夫子在鲁俸粟六万,孤亦供粟六万,来日定然委以重任!”
莫非孔子来卫真的逢到了知遇之明君吗?……
孔子传 第二十三章 操琴答疑 弹剑解围
第二十三章 操琴答疑 弹剑解围
孔子师徒一行几十人就住在颜浊邹大夫家中,自有卫灵公供粟,等待时机从政,一展宏图。
卫灵公欲用孔子,委以重任。宠臣弥子瑕奏道:“主公忘却文王以西岐片席之地而灭殷纣吗?”
卫灵公说:“先祖功业,岂敢忘却!”
弥子瑕凑到卫灵公面前,故作神秘地说:“孔丘乃当代圣人,又有颜回、子路、子贡等贤才能将,主公若委以重任,似猛虎添翼,蛟龙入海,卫国江山,岂不拱手而让与他人吗?”
卫灵公眉头紧锁说:“以爱卿之见呢?”
“依微臣之见,大王莫若虚尊孔子,只供俸粟,不委官职。另派一人,明为招待,实则监督,以防不测,于名于实俱善矣。如此以来,既博爱贤之名,又无损于卫国江山之稳固。”弥子瑕以美貌著称于卫,人称“美男子”。本来官职不高,又无真才实学,单凭一张漂亮的脸蛋,博得了卫灵公夫人南子的爱恋,继而与南子勾搭成奸,自由出入宫掖。卫灵公对于南子不仅宠爱异常,而且惧怕罕见。弥子瑕既为南子面首,南子自然要在灵公耳边枕畔盛誉推崇之,于是渐渐的便在朝中得宠弄权。
有一次,弥子瑕与南子颠鸾倒凤之后走出后宫,口里正洋洋得意地咀嚼着一半桃子。恰在这时,卫灵公走进宫来,正欲张口询问,弥子瑕乘机将另一半桃子塞于灵公口中说:“家臣献碧桃一枚,臣想,眼下天气乍暖又寒,草木未生,这定是仙桃无疑,故特进宫来献与大王分享。”
“难得爱卿一片忠心!”灵公那没牙大嘴边咀嚼着香甜的桃子边说,美得状不可言,而且事后很长时间他逢人便夸:“弥子瑕爱孤甚矣,一桃味美,不忍自食,与孤分而食之。”朝野上下闻言无不嗤之以鼻,但弥子瑕却自此恩宠倍加,有恃无恐,史鱼、蘧伯玉等忠臣皆因他的谗言而被疏远。
卫灵公听弥子瑕言之有理,便采纳了他的主意,派公孙余假去侍奉孔子。孔子每天给弟子们讲学,演习“礼”、“乐”,等待灵公的任用,但数月已过,却毫无消息。子贡唯恐其中有诈,暗地里去询问大将军文子。文子不便明言,只隐晦地说:“岐山有木,其名梧桐,故凤凰日出而去,日落而归——良禽择木而栖也。”子贡不甚解其意,闷闷不乐地回到住所,只见大夫蘧伯玉正在访问夫子,公孙余假也在座。子贡上前施礼坐下,低头不语。蘧伯玉见状问道:“子贡利口强辩,自诩不畏两军阵前,今日为何默默不言?”
子贡长叹道:“我等到此十月有余,每日只是读书作文,游山咏水,倒也悦忻。然夫子壮志未酬,令人不平。”
孔子闻言,以目示意,制止了子贡。
蘧伯玉张口欲言,瞥见公孙余假正在安闲地喝茶,便止住了话头,嘴巴干动了几下,把到舌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公孙余假明白,这都是在背着他,怕他回禀弥子瑕,便哈哈地笑着站起来告辞。
蘧伯玉见公孙余假离去,只欠了欠身,并不相送,示意孔子师徒也勿需多礼。蘧伯玉此番秘密来访孔子,是有要事请教,不意公孙余假也跟了来。
公孙余假离去之后,子贡愤然起身,欲侃侃而谈,发泄一通,并将文子将军“良禽择木而栖”的话告诉夫子,可是蘧伯玉用眼神制止了他,他随蘧伯玉眼角余光看去,见屏风下边露出了一条飘带。原来公孙余假的这一招蘧伯玉早已料定,这便是他暗示孔子师徒不必相送的原因。真是,常当兽医,岂能不知驴肚子里的病!
蘧伯玉沉吟了半刻,计上心来,说道:“孔大人穷究《易》理,善演八卦,老朽欲先知后果,敢扰大人指教!”说完朝屏风努了努嘴,向孔子示意。
孔子岂是那呆若木鸡之辈,方才子贡愤起而未言,便明白了一切,蘧伯玉真是多此一举。
孔子略一思索说道:“天道远,人事迩,欲知前程与后果,谨慎从事而已,岂有他哉!至于卜卦,深奥莫测,因时因事因人因地而异,非亘古一理也。”
蘧伯玉又问:“有人云:‘与其献媚于一室之主,不如献媚于灶神更有饭吃。’夫子以为此言若何?”蘧伯玉说着指了指屏风后,并两手一前一后挪动,作步履行走之状。
原来这公孙余假为卫国重臣,颇得灵公的赏识与器重,本应很好地为朝廷出力,以图进取。但他的胃口太大,总想一口吃个胖子,见弥子瑕投于南子怀抱,甚得灵公与南子的宠爱,位极人臣,便认为这是个很好的灶神,投靠他才会有饭吃,于是经过一番权衡,便一头扎入弥子瑕的卵翼之下,做了他的家臣。蘧伯玉言“有人云”,即公孙余假之言。
几个月来,孔子隐约感到公孙余假对自己的关照有些过分,他像一只狗,不离左右,而且不管弟子们怎样冷言冷语,他总是嘻嘻哈哈的,笑容可掬。他像一条尾巴,难以甩掉,起居住行,他必跟随;有客来访,他必在场;应邀赴宴,他必奉陪;出游、狩猎,他必车前马后地奔波……孔子原以为这是卫灵公的美意,对公孙余假亦十分礼待,每当有弟子顶撞和嘲讽时,背后总责备弟子们的不是。今天经蘧伯玉一发问,又以两手比划随行之状,更见屏风后有人偷听,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被人监视,不觉一身冷汗。但孔子毕竟是久经磨难,见过世面的人,因而短时间内便恢复了常态,镇定自若。他故意大声回答蘧伯玉的问话说:“此言差矣,人行仁德,焉媚于神;不孝忤逆,媚神何益!”说罢,也向屏风看了看,又与蘧伯玉对视,二人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
因屏风下一直有衣带在动,所以蘧伯玉的这次访问并未达到目的。二更时分,蘧伯玉遣心腹家臣送来请柬,请孔子明日过府赴宴。
来卫时近一年,孔子大失所望。卫灵公六十开外年纪,高不过五尺,胖乎乎,圆滚滚,活像一个肉球,特别是那张脸,由于肥胖所致,五官集聚一处,难分鼻凸嘴凹,犹如一个圆葫芦,卫灵公的思想颇似他的长相,不分眉眼,没有线条,更无棱角。他在齐晋等强国的夹缝里生活,仰人鼻息,受人凌辱,但却过得很舒服,很自在。他不求进取,更无称雄争霸的野心,大约这便是他得以维持统治三十余年的根本所在,他常因此而满足,而陶醉,而自豪。他似乎很大度,能忍让,例如他公然允许南子夫人与他人共枕同衾。生活上是这样,政治上亦如此,他不如鲁昭公有志气,敢于反抗“三桓”的控制,宁可客死异乡,也不甘再做傀儡。他不如鲁定公有生气,肯于顶风冒雪,御驾亲征,决心堕三都,削弱“三桓”的势力。卫国的政治也像卫灵公其人,也是一个肉球,一个圆葫芦。表面上看,这里死水一潭,不流动,无波澜。然而潭下地壳变薄,地下的岩浆正在奔突,随时都有冲破微薄的地壳,掀起轩然大波,酿成毁灭性灾祸的可能。童颜鹤发的老臣蘧伯玉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因而才往访和宴请孔子。
第二天一早,孔子便由颜浊邹奉陪,子路驾车,往蘧府赴宴。当车子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早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等在那里。公孙余假见孔子的马车驶来,忙上前躬身施礼说:“得知夫子欲往蘧伯玉大夫府上赴宴,余假前来作陪,作一个不速之客。”
孔子只好还礼,表示欢迎和感激。
这家伙的耳朵像兔子一样长,眼像鹰一样尖,鼻子像警犬一样灵。蘧伯玉本来是密派心腹来颜府下柬的,他怎么就会知道呢?
恰在这时,有一只灰狗从车旁经过,子路挥臂便是一鞭:“这只讨厌的狗!……”只抽得那灰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爬起来,拖着一只后腿,呻吟着狼狈而逃。
公孙余假岂能不解这弦外之音?但他却并不生气,笑嘻嘻地赞道:“子路兄真乃神鞭也!”
他还夸赞呢,可见要当只主人中意的狗也并非容易!
酒宴之上,有公孙余假这个耳目在座,宾主自然兴致大减,而颜浊邹却一反常态。他一向十分鄙视公孙余假的为人,或不屑一顾,或冷嘲热讽,今日却一反常态,一入席便殷勤劝酒。颜浊邹举杯在手,要公孙余假先为国泰民安干一杯,再为卫君身体健康干一杯。这样的酒是不能不喝的,不喝便有慢君之罪。接着,颜浊邹又为公孙余假靠山稳牢,官运亨通敬一杯,为弥子瑕的俊逸美丽,为国争光敬一杯。这样的酒也是必须喝的,不喝便有轻主之过。继而是喝双不喝单,因为双桥好过,独木难行,又敬两杯。祝他四红四喜,万事如意,喝四杯;祝他六六大顺,平步青云,喝六杯;祝他八面玲珑,八方拜贺,喝八杯;祝他一人成仙,鸡犬升天,全家得福,满堂皆红,喝十杯。人多是愿听好话的,特别是公孙余假投靠弥子瑕,正在得意忘形之时,经不住颜浊邹好言相劝,阿谀奉承,三杯酒下肚,便心醉神乱,岂有不喝之理,于是只喝得酩酊大醉,瘫作一堆乱泥。
蘧伯玉趁公孙余假醉得不省人事,忙向孔子敬了一杯酒说:“伯玉前天购得古琴一具,请夫子代为鉴赏!”
孔子说:“孔丘得饱眼福,不胜荣幸,愿意领教。”
二人起身,向后堂走去,公孙余假堪称酒鬼,喝了这么多,竟然只醉了四肢而没有醉心,他也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欲跟到后堂去,醉意朦胧地说:“夫子赏、赏琴,下,下官理当奉,奉陪……”
公孙余假毕竟是喝得太多了,东脚打西脚地挪动了三、五步便一头栽倒,若不是颜浊邹手疾眼快,忙上前搀扶,定撞得头破血流。颜浊邹扶他坐于木榻之上,有意激他说:“公孙大夫,你的酒量太浅了,尚未敬我,便喝得如此狼狈。”
“什,什么,我酒量太,太浅?不是余假吹牛,凭你的酒量,十,十个也,也不抵我,我一个!不,不信,咱就比,比试,比试!……”
颜浊邹乘机又灌了公孙余假几杯,这样,蘧伯玉才有机会较从容地将他的难处讲与孔子,求教孔子为他想个万全之策。
原来卫国宫廷之争已经明朗化了。太子蒯瞆派人日夜监视其母南子,而南子与弥子瑕仗着得宠于灵公,依旧明来暗去,朝铺夜盖,为所欲为。蒯瞆曾多次奏请灵公除掉弥子瑕,以报家仇,雪国耻,保住母亲的贞节。灵公非但不准奏,反而申斥蒯瞆不该过问母亲的私事。一日蒯瞆将蘧伯玉召进宫去,要他设法除掉弥子瑕,以洗雪这奇耻大辱。
蘧伯玉一生办事谨慎,素来极重自身的道德修养,太子的要求给他出了个大难题。一个弥子瑕无关紧要,除掉如屠一狗耳,然而他是南子的面首,卫灵极宠信的人呀!不答应世子的要求,便为不忠;答应他的要求,除掉弥子瑕,南子决不会善罢甘休,便会引起一场大流血、大屠杀的宫廷政变,祸国殃民,便又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举,岂是君子所为?然而不肯为又怎么办呢?他百思不得其计,只好向孔子讨教。
孔子听完了蘧伯玉的讲述,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说:
“蘧大夫请取琴来,让孔丘长长见识。”
蘧伯玉很是纳闷,这孔夫子既知来后堂非为赏琴,为何不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却硬要取琴呢?既然他要鉴赏,又不好拒绝,只好勉强拿来,放于孔子座前的几案上。
这时候,客厅里公孙余假的酒已消了大半,如梦初醒似地爬了起来,有头没脑地说:“什么宝,宝贝琴,值得看,看如此之久?……余假理当奉陪!”他说着便步履蹒跚地闯入后堂,颜浊邹拽了一把没有拽住,急得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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