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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白点了点头,而后就见陛下缓缓露出一抹和蔼到令人唇齿发冷的笑,道:“朕要他半个月内出一本新画册,这里是故事脚本和参考画像。故事可以随便他改,但画中的女角儿必须用这个人。”
公冶白接住他扔过来的小册子,打开一看,自若的神情终于起了变化。
“陛下!这……”
“嗯?”
“……是,陛下。
公冶白步出御书房的脚步也有些踉跄。抬头望了望天,明明冬日就要过去了,为何他觉得越来越阴寒了?看来……陛下这次是真的要玩大的了。
婵娟宫。
淑妃倚在躺椅上,气氛凝滞,周围宫人噤若寒蝉。
一个宫女从外面端着一碗汤进来了。
“娘娘,这是陛下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补汤。”
淑妃脸上阴晴不定,压抑地问:“陛下呢?”
宫女有些惊惶地抬眼,忙又低下头,战战兢兢回道:“陛下……陛下去择荇宫了。”
淑妃面色黑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终于一个挥手,滚烫的汤全洒到了宫女脸上。
“啊——”
尖叫捂脸的宫女被拖了下去。
十天了,整整十天了。自她怀了龙种之后,除了第一次随太医来看过,陛下就再也没进过婵娟宫了。虽然赏赐不断,但根本弥补不了她听到他连续十天宠幸其他女人时的心痛。
父亲叫她忍,吉公公叫她忍,所有的人都叫她忍!
他们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们说,她有孕在身不能伺候陛下,陛下去他处是理所当然。
他们说,她要大度要包容,要识大体,才能当上皇后。
是的,他们说,陛下说过,为了不发生后宫倾轧,他的第一个儿子必须是皇后所出。所以如果她这一胎生下的是龙子,就能顺理成章当上皇后了。
可是她忍不住!
她忍不住想,如果陛下喜欢上别的妃嫔怎么办?如果她生下的不是龙子怎么办?
她又忍不住想,如果今日怀孕的是先皇后,陛下还会枉顾她而去其他女人哪里吗?
不不,当然不,如果是先皇后的话,陛下别说枉顾她了,根本连后宫都不会有!
父亲错了,所有人都错了,陛下爱的根本不是高遗爱那样的女子,陛下从头到尾只爱那个先皇后!那个女子,她仅见过一次,在御前甄选时。从头到尾蒙着面,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因为陛下的神情,陛下的一切都是随着她而动的。
陛下由着她大放厥词,由着她将御前甄选变成一场闹剧。
这样的纵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觉得陛下对皇后厌倦了?
最后陛下蒙住先皇后的眼睛,两人温柔的笑容那样相似,她当时怎么会盲目地以为这样的温柔是可以取代的?凤佩是后宫至尊的象征,而玉瑶宫则是后宫至宠的象征。这两样先皇后与生俱来的东西她都没有……她凭什么那样盲目的以为抓住了陛下的心?
也许她不该与死去的人相比。
退而求其次,她不介意当陛下心中的第二,却必须是这个后宫的第一。
淑妃从躺椅中起身,推开搀扶的宫人,提起桌上那壶凉了的茶就往嘴里灌。她的脸刷地变白,肚子开始隐隐作痛,神情中有一抹狂乱的快意,眼神扫向一旁惊慌失措的宫人,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择荇宫!说本宫动了胎气不省人事口中直喊着陛下!”
不多会儿,陛下果然来了,心中刚升起一丝喜悦,就见陛下身后绕出一人。
“见过淑妃姐姐。”
择荇宫的宁嫔,有一把娇柔乖巧的声音。
“宁儿听闻爱妃动了胎气,十分担忧,朕就带她来了。”
陛下坐到床边扶着她,这样说着。
她望着笑意温温的陛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陛下……”
“姐姐怎么哭了?是不是疼得厉害?太医,快过来!”
宁嫔状似焦急地拉着太医走到床边,不着痕迹地将淑妃与陛下分开。
淑妃看着陛下退开,看着宁嫔倚在陛下身边望着她,眉梢微抬,是不难看出的挑衅!她脸上掠过一抹恨色,随即扶在床头呕了起来。
“爱妃怎么了?”
她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最引以为豪的一双玉手不胜娇弱地指着宁嫔,“妹妹,妹妹身上不知染了什么香味,臣妾,臣妾……”
话未说完又呕了起来。
太医起身道:“启禀陛下,娘娘受了寒,幸而胎儿无碍。再者娘娘对兰香敏感,往后自当避开兰花。”
淑妃俯在床头,一颗心提得老高。
终于,听到陛下淡声道:“来人,将宫中兰花尽数销毁。”
宁嫔也期期艾艾说道:“宁儿不知这兰香竟会冲撞了姐姐,宁儿这就回去,以后再不用了。真是对不住姐姐……”
说着又嘤嘤抽噎了起来,陛下哄了她一会儿她才离去。
终于,所有人都退净了,她的肩被扶起,她一双泪眼望进陛下温柔的眼中。
“爱妃。”
陛下的宽袖在她面前一抚,为她拭去眼泪。
她终于觉得疲惫,全身瘫软下来,眼前的陛下也渐渐模糊……
第二日她醒来时,陛下早已不在。
她不知陛下是何时走的,问了宫人,宫人也不知,只道陛下昨夜并未宿在他处,应是陪完娘娘就回御书房了。
淑妃这才露出了笑意,笑着笑着,脸又沉了下来。
防得了这次,不一定防得了下次,后宫可不止一个宁嫔。
如今她有孕在身不方便随侍君前,那些女人还不花样百出?
扶着微鼓的肚子的手紧了紧,“孩子啊孩子,你可别害了我。”
就在后宫暗潮汹涌,争妍斗丽之际,宫外也是十分精彩。
坊间流传一套艳图,画得那叫惟妙惟肖活色生香,记的是一个采花贼与宫妃的猎奇艳事。百姓只当杜撰的故事,普通的春宫来看,将军府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画上的女角儿赫然就是将军之女,当今淑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X照门事件……咳咳!于是其实这章是虐淑妃的么……我真是淑妃的后妈……
玖·艳图门(下)
一夜之间,欢喜天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查封,城中画师尽数被抓走,连街头为人画肖像的书生也不放过。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道是年关将至的例行扫黄。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坊间市里,艳图依旧在流传。
大年三十,宫宴之上,淑妃被册为贵妃,行中宫之权。
那一夜,贵妃艳若桃花的飞扬神情与后宫群芳各怀心思的笑靥争相绽放,掩盖了高位之上,天子眉梢唇角的那一抹冷意。
初五,秀女入宫,各有册封。
初十,几位嫔妾纷纷升阶。
至此,元祚帝登基以来一直维持的独宠局面,终被打破。
元祚帝如同一个比任何人都懂得后宫制衡之术的帝王,雨露均沾,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到令佳丽们认为人人有希望,人人有机会。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宫中大摆筵席。
天子收到密报,随后淑贵妃降为淑美人,打入冷宫。
正月十六,帝下令整修冷宫,淑美人失宠,她腹中孩儿却未失宠。
正月十八,兵部尚书之女——宁嫔升为宁德妃,入主婵娟宫。
后宫之中形势瞬息万变,而朝堂之上,常将军怀疑艳图一事是兵部尚书为了让女儿上位恶意cao作的,二人闹翻。外戚党一分为二,势力锐减。与此同时,帝师正式成为祥王世子的师傅,第一女官高遗爱成为陪读。因高遗爱曾代替天子巡过几次秋试,亲近她的士子们或多或少都投到祥王门下。一时间,祥王府门生济济,声势盛极。
“陛下这次真的是太胡闹了!”
御书房中,朱相本来满腔的怒火都被凤皇磨成了无奈。
“果然还是相爷最疼朕。”
凤皇死皮赖脸地笑,手里扬着两封信。
一封来自江南李府,一封来自边疆。
与他胜似手足的两人听闻了京城的事,料到是出自他的手笔,不约而同地来信表达观感。李成蹊含蓄地恭喜他又刷新了下限,常胜将军朱皋兰则直白多了,直接说他阴险无耻手段下作不似凡人。
不惜自己戴绿帽也要搞臭一个女人,损人不利己,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病?
相较而言,朱相的“胡闹”二字真是分外温柔。
“陛下真的已经决定了?”朱相加重了语气。
凤皇也以同样的认真回视他,点头道:“朕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祥王江湖气太重,又太重儿女私情,不成体统,对政事可谓一窍不通。世子的确天资过人,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奈何年纪尚幼,羽翼未丰。”
朱相皱起眉,面露疲色,一下子仿佛又老了几岁。
凤皇按住他老迈干枯的手,眼中有一抹温暖,微微一笑。
“所以相爷要为这皇朝保重身体才好。这几日朝堂上左右不过是兵部那群人对峙,相爷何不留在府上好生将养?至于公文要事,朕会让侍卫亲自送入相府的。”
朱相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说得这么好听,分明是将他支开然后部署什么事!
朱相走后没多久,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陛下!淑美人,淑美人不好了!”
凤皇倏地站起,手握了又放,大声喊道:“摆驾!”
冷宫位于赭衣宫左侧,在离中宫最远之处。远远的,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哭喊声。太医说,是因为撞到桌角跌倒导致胎儿不保。
凤皇推门入屋的时候,见到常玉婵窝在墙角。
昔日娇艳的美人如今面容枯槁,不复半点风采。
也是,短短十数日,从云层坠入泥土,人生剧变,不外如是。
她听到脚步声,惊恐地抬头,见是他,才松下来,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陛下,陛下……我们的孩子没了……”
凤皇仔细看她神色,不似作伪。
莫非连她自己都不知腹中孩儿是谁的?
正沉吟间,她突然扑了过来,抱住他,失声痛哭。
“陛下,臣妾不求了,臣妾什么都不求了!没有玉瑶宫,没有凤佩,甚至没有孩子都无所谓!臣妾只求能陪在陛下身边,臣妾现在没有孩子了,可以陪陛下了!艳图、艳图一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被人陷害的啊……”
凤皇将她扶到床上坐下,温柔地拍抚她的背。
待她稍微平静下来,才轻声试探道:“朕自然知道你是冤枉的。朕原想将你置于冷宫掩人耳目,待查明真相后再接你出来,光明正大封你为后,却不想发生此等憾事——”
话未说完,却被急急打断。
“不不不,臣妾不要当皇后了!”
见她满脸惊惧,凤皇微讶,不动声色问道:“这是为何?”
她的神色有些狂乱,浑身发抖,小声说:“先皇后会生气的……”
倏地抓紧他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喃喃:“她来报仇了,知道是我害的,她来索命,索走了我们的孩子……陛下,臣妾不当皇后了,不要!”
凤皇敏锐地抓住了几个关键字,“你说,你看到先皇后了?”
常玉婵听到先皇后三个字就是一抖,然后战战兢兢地指着窗口说:“她就站在那里,夜里站在那儿,白天也不走,怎么也赶不走!臣妾好怕,臣妾想找陛下,爬下床却被绊倒,然后,然后她拿走臣妾的孩子……”她突然像个孩子般,天真地抬头问:“一命偿一命,我已经还了她一命,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找我了?”
凤皇走到窗口察看,发现窗下芭蕉树枝上勾了几根丝线,像是女人衣料上扯下来的。
“陛下……”
回头,看到衣角被扯住。
常玉婵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孔,不安地拉着他。
这样楚楚可怜的一张脸,为何他生不出一丝怜惜之心?
凤皇抬手,轻抚她的脸庞,望着她已有些神志不清的双眼,叹道:“怪只怪,当初你不该买杀手刺杀小拙。虽未得逞,但你以为朕会由得一个企图杀小拙的人逍遥快活?更遑论你间接致使我们一而再地分离。”
缓缓松开她。
“不过你放心,一码归一码。”
他最烦后宫倾轧,他的母亲就是牺牲品。
他看不顺眼常玉婵,不代表有人能代表他审判她。
最不爽的是他还没决定如何处置她腹中那块肉,那块肉就没了。
“朕会为你儿子报仇的。”
常玉婵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恍惚,双眼中曾有过的欲/望野心与愤恨却仿佛渐渐消失了。
艳图一事渐渐淹没在人们的回忆中,因为后宫中又有了新的传奇。
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