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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针见血,两针见骨。
徐凤年曾好奇询问徐骁是不是他从中作祟,故意将北凉和两辽祸水引向蓟州,徐骁反问着说你猜?徐凤年那会儿脾气急躁得跟王府铺设的地龙一般,就骂了一句猜你大爷。
徐骁唯独跟子女才有好脾气,依然笑眯眯回了一句,我可不就是你爹嘛,你再猜。然后正值少年的徐凤年便彻底无言以对了。
那时还未去上阴学宫求学的二姐破天荒捧腹大笑。
终于临近沈门草庐,沈氏仆役被一脚踢死一个一剑刺死一个,活下来的再无下山入寨时的嚣张气焰,哪怕快进入自家地盘,也不敢有所情绪表露,仍是板着脸骑马在那名负剑书生身后。
长乐峰上竹木建筑鳞次栉比,数以千计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牌楼悬有六嶷天顶四字,两根梁柱是昂贵无比的金丝楠木,合抱之木,楠木本就是官家采办的皇室用木,大殿修葺以及陵墓柱栋皆是用上等桢楠,而金丝楠又是桢楠里的第一等,春秋时中原西蜀南唐几国,每隔几年就要出现一两桩动辄几十颗人头落地的运楠舞弊案,当朝赵家天子更是传出过假借修整西楚皇陵名义盗取珍藏楠木的滑稽丑闻,因为金丝楠木本身生长有霞光云海效果,尤其是大料,无需雕琢,就让人目眩神摇,徐凤年骑马过牌楼,转头视线停留在金丝楠柱上,啧啧道:“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韩芳和张秀诚是头回亲临沈门草庐,大开眼界之余,俱是忧心忡忡,沈氏每富可敌国一分,他们陪葬的可能性也就增添一分,如何能有笑脸。
徐凤年看着呼啦啦从主楼两侧汹涌冲出的两股人流,自言自语说道:“徐凤年,记住了,可别不把二品小宗师不当盘菜啊。”
徐凤年转身伸手淡然道:“拿来。”
一名草堂扈从赶紧抛过浸透血水的包裹,骑马前行,马蹄踩在白玉石广场上,格外响亮,相距一百步,徐凤年随手丢出装有钟离邯郸两片脑袋的包裹,盯住一位白髯及胸的拄杖老者。
不是所有人都能让沈氏庐主大半夜从鼎炉白嫩肚皮上爬起身来亲自出门招待的,不过既然有高屋建瓴的说法,住得高当然就会有住得高的好处,负责值夜瞭望的沈门子弟早已传去消息,层层递进,愈演愈烈,这才惊动了不问俗事许多年头的老人,钟离邯郸正是他的私生子,被证实有望在壮年步入二品境后,逐渐被寄予厚望,倍受草堂器重,许多原本属于嫡长房的诸多资源都开始倾斜向钟离邯郸,甚至连他鸠杀当年害死他亲娘的一名姨娘,都被草堂一笔带过,后来又以白绫勒死一个,这才被责罚去后山字剑斋闭楼面壁一年,事实上也不过是被按下气焰去静心习武浏览秘笈而已。今晚明明有贵客才前一脚造访府邸,钟离邯郸后一脚便乘坐马车私自下山,这不算什么,惊讶的是回来时竟然不见了身影,如何能让在他身上耗费大量财力心血的草堂安心。
双方对峙。
一名佩有纤细青铜剑的沈氏子弟得到眼神示意,小跑去打开包囊,瞠目如见鬼。也差不多了,见鬼称不上,不过是死人的头颅。
背对家族众人的剑客神情复杂,转身后敛去眼中一抹隐藏极深的狂喜,满脸悲恸颤声道:“庐主,钟离邯郸,死了!”
拄杖庐主怒极,胸前长髯飘拂,提起那根重达百斤的精铁拐杖,重重砸入玉石地面,炸出一个窟窿,喝道:“你是何人?!”
徐凤年不拉缰绳,双手插袖,背春秋剑不动如山坐在马背上,平声静气道:“实不相瞒,我跟这个自称钟离邯郸的草堂剑客是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不过他说了剑来二字,说是要模仿李剑神大雪坪的风采,可说是剑来,却也没见到有一千几百柄剑飞来,仅是让捧剑侍童丢了一把破剑过来,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凑巧想杀人想疯了,就一巴掌拍掉了他的头颅,你们沈门草堂若是也听不下去看不下去,不妨车轮战上阵,我一人一剑,都接下来便是。”
长髯庐主脸色阴沉得让附近沈氏子弟胆颤,不敢正视,入二品境界年数比这名高坐马背负剑青年肯定还要长久的老人握紧拐杖,杀机勃勃,眯眼问道:“师出何门?”
徐凤年一脸讶异道:“我都杀了你儿子,你还跟我唠叨,我是你老子不成?”
韩芳和张秀诚面面相觑。
他们也算阅历不浅的老江湖了,可委实是没见过这样形同市井泼皮的高手啊。
“好好好!”怒极大笑的庐主连说了三个好字,双手按在龙头拐杖顶端那颗龙嘴叼衔的硕大夜明珠上。
在场不管是托庇于草堂还是沈氏嫡系,总计有六十几人,其中两侧弓弩手有十三名。不过陆续有人进入场内,寻常人走入其中都要迷路的那种家大业大,消息难免滞后,就像石子投湖心,涟漪要想波及湖畔,总归是要一些时间的。
徐凤年默念给自己听:“要杀我,生死自负。”
徐凤年飘然下马,风仪出尘。
弓弩第一拨泼水劲射已然扑面,徐凤年一掠滑行数丈,轻松躲过飞羽箭矢,可怜那匹高头大马瞬间给射成了刺猬,轰然倒地不起。
一名阔刀壮汉大踏步前冲,不给他任何出手机会,徐凤年骤然加速,擦肩而过时,一袖挥出,整个庞然身躯就侧飞出去,光是传出肩膀碎裂声就十分耸人听闻。
随后跟上的三名草堂豢养剑士心知不妙,刹那间布起江湖上还算常见的三才剑阵,剑锋抹画眼花缭乱,徐凤年双手摊开,拧住两枚剑尖,身体后翻,躲开中间一剑,手指间两柄利剑立即扭转,一名聪明圆滑些的剑士跟着做出一记翻滚,才使得佩剑不至于脱手,另外一名动作迟缓一些,虎口开裂,鲜血直流。好不容易保住脸面的剑士才暗自侥幸,一股力道就由剑尖涌至手腕,身体被气机凶狠前扯,正想弃剑后撤,徐凤年拎剑侧移,如鱼游水,手背猛然拍在措手不及的剑士胸膛,喷出一团猩红血雾,踉跄后退时,徐凤年抬脚高不过膝,蕴含巨大寸劲的一脚踹在剑客小腿上,让其身体腾空前扑,紧接着一记膝撞在那人额头。
开花。
剑客扑在白玉石板上,仅是象征性抽搐了两下,就带着这一生的荣辱起伏迅速死去。
徐凤年两袖翻摇,弓弩射出的第二拨箭矢陷入两座诡谲漩涡,最终被反向刺去,躲得快的才逃过一劫,仍有三名弓弩手死于非命。
沈门草堂以习剑之人居多,七人七剑瞬发,任何一把剑,都带着不计生死的劲头气势,似乎这些江湖豪客也被激发了澎湃血性,每一剑皆是攻敌必守窍穴。徐凤年也不急于杀敌破阵,游鱼滑行,像是优哉游哉闲庭信步,负剑的修长身形潇洒躲避,除去几剑撩刺下盘,有过移动,其余七八息内挥出的几十剑竟然都没能让他双脚离开原地,只见这名儒雅如士子模样的年轻人身体仰去复起,潮涨潮落,只是偏偏不倒。
任你千万剑来袭,我自双脚生根。
一名冷静观战的金冠紫衣男子站在庐主身畔,见到父亲点头后,一剑出鞘如龙鸣,剑气隐隐萦绕,在七剑间隙朝徐凤年心口刺出歹毒一剑。
徐凤年双手抱圆,笼罩住长剑,和他心口近在咫尺的幽绿剑芒不得前刺分毫,手心再度画圆,剑身随之流转。和钟离邯郸有五六分形似的紫衣男子微皱眉头,不去强硬握剑,而是掌心推在剑柄上,终于向前推出几寸。
徐凤年向后飘去,连这一刺和七剑一齐躲掉。
时刻关注场内局势的弓弩手立即泼洒出第三拨箭雨,不求杀敌毙命,只求不给这名剑客换气机会。
一气换一气之间,正是如同阴阳间隔的紧要时分。
那些势均力敌的生死搏杀,比拼的就是换气精巧,当然还有气机充沛程度,双方绞杀,如气囊互相针刺,就看谁漏得更慢一些。
当初江畔。
一位羊皮裘老头儿刹那间八百里流转的一气长存,便杀去六百铁甲!
步入大金刚初境的徐凤年不进反退,再次让箭雨落空,紫衣男子脸色微变,以气驭剑,带剑返身便退。
海市蜃楼暴涨,硬抗六剑,五指成钩,按住一颗脑袋,指尖磅礴气机所致,将其炸烂。
双手卷袖结青丝。
剩余六剑完全失去准头,一番杂乱无章的横冲乱撞,再无起初井然有序的凌冽气象。
徐凤年以偷师而来的半吊子胡笳十八拍,眨眼过后,便拍死了六名死不瞑目的剑客。
站在尸体中间的徐凤年双手起昆仑,闭眼低声道:“李老头儿,要不你睁眼看看我一气杀几人?”
第087章 父子和忠佞
六名被胡笳拍子拍死的尸体,以这名负剑书生为圆心躺在玉石广场上,鲜血流淌,一战之下,弓弩手都给惊呆,忘了射出下一波羽矢。
长髯庐主怒喝一声:“沈氏子弟当先行!”
两个包围圈一瞬成行,小圆是二十余沈氏成员,夹杂有草堂栽培的死士,外围大圈是四十几个长乐峰客卿,随着战事逐渐酣畅,又有三十多人涌入白玉广场。小圈骤然缩小,二十余柄刀剑相加,徐凤年左脚抹出寸许,双手起势断江撼昆仑,加上目盲琴师那边模仿胡笳拍子感悟而得的结青丝,颇有教山巅风起云涌的大宗师风范,身形翻摇,气机滚滚如长河东去,沈氏子弟自幼习武,淬炼体魄远比寻常宗派来得得天独厚,更有上乘秘笈参阅和高人领路入门,二十刀剑来袭,章法森严,虽然被浩荡气机挫败,小圆复原扩散,只有几名刀剑离手毁去,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趁手兵器脱手的几位,也几乎同时就接住身后大圆人物中抛借来的上品刀剑,圆阵一缩一伸,尽显沈门草堂底蕴。
西蜀有天下间最大的一块龙壁,犹有胜过当今离阳皇城九龙壁,当初李淳罡以三千道剑气,激荡滚过,是谓开蜀式。
以一人力战两圈六十余名武夫的徐凤年默念两字:“剑起。”
徐凤年以武当王重楼一指沧澜式起手,背后春秋剑随之出鞘,剑气冠绝长乐峰。春秋一闪而过,徐凤年双脚猛踏,玉石地板下陷出双坑,天地之间起流华,如一抹彗星流窜。这比较当初略显粗糙的燕子回旋离手剑,实在是超出太多层次境界,已经接近吴家剑冢的驭剑高度,当时芦苇荡一役,赵六鼎对上李淳罡的两袖青蛇,临危不乱,从剑侍手中借取当世名剑第二的素王,便是引气驭剑。徐凤年以蛮横至极的姿态复尔胡笳乱拍,这是提纲挈领,而春秋剑气滚龙壁,是一张恢恢大网,剑气所及,不仅小圈二十余人,连大圆四十多人一起笼罩其中。
划脖而过,透胸而过,刺腿而过。
剑来剑往,气机无穷尽。
拄杖庐主眼神闪烁不定,新近入境的金冠紫衣男子站在身边,这对沈氏父子便是长乐峰上三位小宗师境中的两位,父子接连踏境二品,是橘子州江湖上的一桩奇闻美谈,可谓虎父无犬子,庐主沈秩之所以对私生子钟离邯郸寄予期望,就是等着长乐峰名正言顺出现一门三宗师的那一天,这无疑会帮草堂拉小跟十大宗门之间的差距,年轻一代沈氏子弟中不乏天资卓著的练武奇才,三十年内只要竭尽全力扶植出一名一品境高手,沈氏就有资格进入北莽王庭视野,被投入大量人财物力去扶持帮衬,富者愈富,这就是北莽的江湖,朝廷不仅任由帮派小鱼吃虾米,更会主动帮助大宗门去大鱼吃小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六百里外那座敦煌城,城主形同一位自立门户的君王,有小武帝“次王”之称,早就对沈门草堂有吞食觊觎之心,若非长乐峰与皇室两姓子弟有黄金堆出来的香火情,使得数座军镇横亘其间,愿意阻拦敦煌城势力南侵渗透,草堂早就给吃得骨头不剩,居安而不思危,敦煌城方圆三百里内的四十几个大小帮派就是前车之鉴。
草堂死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分危机。沈秩如何能不挠心抓肝?
草堂嫡长房的紫衣剑客眯眼阴沉道:“此子不除,草堂有何颜面在六嶷山立足。我去请爷爷出山?”
庐主摇头,似乎是自问说道:“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中年男子沉声反驳道:“难不成由这人杀光广场上众人?”
长髯飘飘的庐主眯眼道:“不急,等他一气停歇,你再出手试探一次。”
雍容华贵更在钟离邯郸之上的下任草堂庐主气恼道:“若是仍然拿不下,又该如何?丢了面子,伤了里子,敦煌城那帮贱人最是喜好见缝插针,草堂岂不是岌岌可危,覆巢之下,安能再有我沈氏子孙的太平日子好活?总不能学那些污秽寨子的小头目,认了敦煌城主做干娘,做那裙下奴吧?山上那位敦煌城而来的使者,面容妖冶狐媚,身子骨丰腴更是得跟宫中娘娘似的,可心肠却是歹毒,口气之大更是无法无天,才登门就说要让我草堂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