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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胖子斜眼讥笑道:“迂腐秀才纸上谈兵,等你杀过人见过血再来跟你董爷爷说道理。”
年轻官员报以冷笑,也不跟这个运气好到无以复加的胖子死缠烂打,点到即止,表过态就行。以后如果被他言中,女帝陛下秋后算账,就等于踩下董胖子,无形中为自己涨了一大台阶的声势。不过还没等到那一天,一位老将军一番言论就让他无地自容,正是头一个以春秋遗民身份攫取军权的大将军黄宋濮,南朝如今虽说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被陛下誉为可当半个徐骁的柳珪、以及贱民投军的杨元赞两位大将都开始声势盖过黄宋濮,不过哪里不讲资历,而杨元赞本人曾经便是黄宋濮半个马前卒,况且也就宋老将军愿意去治一治董卓这头混世魔王,因此黄宋濮在南朝说话,分量堪称最重。酿下大祸的洪固安出自大将军黄宋濮门下,在庙堂上也难逃被那董胖子指桑骂槐。
出人意料,这一次老将军竟是与董卓站在同一个阵营,“兵书是死的,带兵的人是活的,沙场对阵,得先想一想对手的脾性。首先,这次龙象军先行冲击我朝边线,不收俘虏,甚至屠城都是必然,怀柔之策,对于凉莽双方都是个笑话。其次,如董卓所说,龙象军初衷即是要不惜绕路一并吃掉瓦筑君子馆离谷茂隆四镇,至于战事过后可以活下几人,我想徐骁根本不在乎,那个武力惊人的少年就更不会上心了。用一支孤军和一战之功,不奢望打垮南朝一半军力,但击垮了南朝好不容易用十几年时间积累起来的士气和民心,这才是北凉祸心所在。下一次大战开启,北凉全军倾巢,马蹄所踏,有过前车之鉴,试问谁敢不降?第三,所猜一鼓作气北上的龙象军之后必然有后续兵力跟进,兴许是五万人马左右,是否出击,并无定数,可战可不战,若是龙象军吞掉了离谷茂隆,那就是真要大打出手了,吃不掉,咱们才算可以缓口气。至于刘侍郎所忧虑之事,北凉军是想将我朝边陲军力往西倾斜,撕开一条口子让大军东北方向突进,当然并非没有半点可能,不过可能刘侍郎有所不知,为了防止北凉军与顾剑棠东线合并,这些年中线那只大口袋,北凉军就算让他们一口气推进八百里,填进去十六万兵力,事后也未必填满。真到了那一步,就不是咱们,甚至不是北凉王和顾剑棠说了算,而是咱们陛下和赵家天子才能一锤定音。中线这件事情,不便多说,也无法细说,还望刘侍郎海涵。”
年轻官员诚惶诚恐,还藏有几分让南院大王黄宋濮亲口解惑的得意,拱手沉声道:“是刘曙见识浅陋了。”
黄宋濮作为南院大王,名义上总掌南朝四十万兵权,不过女帝陛下一向支持北莽大将军和持节令都各自为政,自成体系,相互制肘,再者黄宋濮这些年逐渐退居幕后,所谓的南院大王头衔,也迟早是别人的囊中物,若非这次战事紧急,不得不出面调停,他本已经淡出南朝视野。黄宋濮跟柳珪杨元赞两名大将军素来不合,对于董卓也谈不上半点好感,只不过真到乱局,黄宋濮才觉得捉襟见肘,尤其是唯一拿得出手的洪固安战死后,更是让老将军心灰意冷。
一位甲字大宗的族长皱眉道:“既然那支孤军不计后果也要攻打离谷茂隆,难道就由着剩下北凉四千骑在境内横行无忌?”
柳珪是众人皆知跟那胖子关系不差,不过这会儿见那死胖子眼珠子乱转,高大威武的老将军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走近了那个胖子就是使劲一脚踹,“你这个无利不起早的无赖货色,口水都泼出去好几斤了,不就想着解决这烂摊子?咱们南院大王都替你说话,怎的这次没顺杆子往上爬?”
董卓一脸为难道:“四千龙象军还好说,不过那人屠次子可真是棘手,万一双方对阵,他来一个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把我给宰了,我家两如花似玉的媳妇成了寡妇,还不得哭死?”
柳珪抬腿就要再踹,胖子赶忙跳开,老将军笑骂道:“你家小媳妇是提兵山山主的闺女,你身边会没厉害的打手?你要不敢去,去提兵山喊帮手,最好连那人也一起带去离谷。准你带八千人马去离谷,再多也不行,如果回头陛下问责,老子替你担着!你要敢多带一兵一卒,就当老子没说过这话。”
董卓将信将疑道:“当真?你可别事后翻脸不认人,这会儿满朝文武可都听见了。”
说完董卓就白眼嘀咕道:“狗日的,好像到时候没一个肯站出来给我证明清白的。”
那些南朝栋梁都会心一笑。
这董胖子阴险归阴险,不过从来都不缺自知之明。
柳珪怒道:“老子放屁都比你发誓来得有用!”
董胖子搓手笑道:“既然这样,去茂隆送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我来我来。”
说完董卓就脚底抹油小跑走人了。
柳珪和私交不错的杨元赞也相继离开,黄宋濮还得留在朝堂上。
柳珪在殿外等候,等到杨元赞才走下石阶,后者以惜字如金著称,平静问道:“董卓去茂隆而非离谷?”
柳珪笑道:“明摆着吃定了龙象军会将离谷屠城。这兔崽子懒到了骨子里,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杨元赞古板笑了笑。
柳珪突然问道:“你怎么看待那人屠次子?”
杨元赞淡然道:“战场之上,从无长命的万人敌。”
董卓一溜烟跑出去,不忘回望一眼大殿,挖了挖耳朵,叹气道:“真他娘吵!唉,这儿什么时候才能只有老子一个声音?”
※※※※
道德宗建于黄河起始处,传闻天门之后有一座浮山,已经超凡入圣的国师便在那里修长生,不问世事半甲子。
麒麟真人有高徒六人,除了两位真人分别坐镇天门和山脚,其余分散北莽各地,但是当一个老和尚坐在道德宗天门雾霭之外,在外布道济世的四位神仙除了王庭那一位,竟然都回到了道德宗。
面慈目善老和尚不言不语,在天门之外落地生根而坐。
天门是高耸双峰对峙围抱而成一座天然孔洞,内里云雾缭绕,门外有九百九十九级玉石台阶,便是拾级而上在门外近观,也不得看清内里玄机。
天门以外有道观十八座,左右各九,香客络绎不绝,终年绵延不绝的香火融入雾霭,衬托得道德宗愈发人间仙境。
一条主道通往天门。
老和尚便是在第一级台阶前的平地上,安详禅定。
先是佩剑紫袍真人自天门而出,飞剑下山。
剑旋龙鸣三日不止。
唯独不得入老僧四周三丈。
继而有持玉如意真人自浮山山脚掠至天门外。
紫袍真人驭剑,一阶一阶走下。
走了三天三夜,已经走至第三百阶。
再有三名仙风道骨的真人赶来。
其中两位仙人或站立或盘膝在山脚道观之巅。
剩余一名国师最后嫡传弟子掐诀走向老僧,每一步踏出都极为缓慢,但每一次踏出触地,便是一次天动地摇。
半旬过后,老僧开始读经。
一字一句,诵读金刚经。
读完一遍金刚经,自认识字不多识法亦是不多的老和尚开始讲述说法。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脚,密密麻麻,不下万人。
从老和尚坐地以后,将近一旬时光了。
飞剑已将那件清洗泛白的袈裟划破千百次。
那名一小步一天雷的道教真人也走到了老和尚背后几尺处。
老和尚全身金黄,尽是血液。
老和尚双手合十,已经说完所懂全部佛法,轻声道:“阿弥陀佛。”
许多香客都猜到那一刻会是如何画面,都撇过头,不忍踮脚再看。
一条白虹当空划过,高过天门。
身后是一条黄色瀑布!
我不入天门,我自比天要高。
白虹停顿,现出身形,白衣僧人朗声道:“贫僧还礼而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
天空挂黄河。
这名白衣僧人,扯来了一整条黄河。
第128章 菩萨过河
白衣僧人挟一大截黄河过天门,水淹道德宗。十八观内外香客们都看得瞠目结舌,本来见到黄河挂天,还生怕这和尚失心疯了将万钧河水倾斜在众人头顶,那就死得冤枉了,真正称得上是殃及池鱼。白衣僧人直上浮山而去,山脚议论纷纷,许多香客在回神后都大呼过瘾,这番异象,实在是当之无愧的仙人手笔,人间能得几回见?除了来道德宗十八观烧香的信徒,其实还夹杂有大量人士存心坐山观虎斗,道观高处建筑早已给北莽权贵瓜分殆尽,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子站在汹涌人流中,毫不起眼,他极少抬头与人直视,也瞧不出如何气度风范,也就个子高些,他在半旬前来到山脚,衣食住行都不出奇,一样跟许多香客啃葱饼果腹,清凉夜晚随便找块空地就躺着睡去,顶多盖上一件长衫当被子,当他看到白衣僧人跃过天门,好像是要去寻麒麟真人的麻烦,他就没了继续逗留的念头,正要转身,温煦笑了笑,停下脚步,身边走来一个矮小而结实的肤黑汉子,长臂如猿可及膝,耳垂异常厚实,跟菩萨塑像的耳朵差不多,常人一看,也就只会说一声是长了一副福气不薄的福相,中年汉子眼神淡漠,抿紧嘴唇,跟相对年轻的素衫男子肩并肩而站,人比人气死人,本来不出彩的后者立马就被衬托得温文儒雅,笑道:“料到你会赶来,只是没想到还能见上一面。”
黑黝黝的汉子嗯了一声。
长衫男子抬手放在眼帘上,望向远方,道德宗两位真人留守两禅寺老和尚,三位陆续进入天门阻击白衣僧人,感慨道:“龙树和尚的佛陀金身,五大真人都没能打破,这样的金刚不坏,才是金刚体魄啊。”
中年汉子平静道:“三教圣人跟我们不一样,在各自境界以内达到巅峰,就无所谓什么陆地神仙了,羡慕不来。”
三十岁上下的高大男子轻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出手撕裂那条黄河。”
汉子摇头道:“五位真人围殴龙树高僧,做徒弟的李当心还礼道德宗,就算摆场大一点,也不过分。目前看来,还是两禅寺占理,道德宗不讲理。我就是看个热闹,不凑热闹。”
而立之年的男子收回视线,他竟是一双无瞳孔的银白眸子,幸灾乐祸道:“这一场大雨临头,道德宗成了座池塘,咱们北莽道教的面子可算丢尽了。要是国师还不出手,还怎么有脸灭佛?”
汉子没身边男人这份看人笑话的闲情逸致,言语也一如既往的素淡,从不刻意给人平地起惊雷的感觉,“那我就不知道了。”
“龙树圣僧讲解金刚经,深入浅出,你没听到真是可惜了。”
汉子皱眉道:“洪敬岩,龙树和尚一辈子深读了一本金刚经,就成就佛陀金身。你却什么都要抓在手里,对你以后武道造诣并无裨益,反而有害。”
被称作洪敬岩的银眸男子自嘲一笑,“反正怎么习武也打不过你,还不如多学点花哨本事,能吓唬人也好。你看离阳王朝李淳罡的借剑,还有李当心这次当空挂江,少不得能让江湖念叨个四五十年。”
汉子好似不谙人情世故,说道:“怎么劝是我的事,怎么做是你的事。”
洪敬岩哑然失笑,“你要真要谁做什么,谁敢不做?”
性情敦厚的汉子一笑置之。
被白衣洛阳从天下第四宝座打落的洪敬岩提议道:“吃些东西?”
汉子点头道:“这一路走得急,也没带银子,以后还你。”
洪敬岩挪动脚步,哭笑不得,“竟然跟我计较这个?”
不曾想汉子直截了当说道:“你我交情没到那个份上。”
洪敬岩爽朗大笑,不再坚持己见。附近一座道观有斋菜,只是人满为患,两人就耐心等着,期间汉子给毛躁香客给撞了一下,纹丝不动,倒是那个瞧着魁梧健硕的香客狼狈踉跄,他伸手扶住,那香客来道德宗烧香求财,可不是真心向道信神仙的善人,吃瘪以后本来想要发火,只是见着这庄稼村夫身边站着个体魄不输自己的男子,骂了一句才离去。中年汉子置若罔闻,洪敬岩熟知这人的脾性,倒也习以为常,两人好不容易等到一张桌子,洪敬岩要了两大碗素面,相对而坐,各自埋头吃面,洪敬岩吸尽一根劲道十足的面条入嘴,含糊不清问道:“我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金刚指玄天象三境,到底跟两禅寺和尚的金刚不败,麒麟真人的指玄,还有曹长卿的天象,根子上的差别在哪里?再者武夫境界,好似邓太阿的指玄,与我们又不太一样。”
汉子吃完面条,放下筷子架在碗上,摇头道:“不擅长讲道理。你要愿意,打架即可。”
跟你打架?洪敬岩完全不去接这一茬,自问自答平静道:“挟黄河水过天门,我也做得到,当然了,肯定会更吃力。但李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