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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轩辕青锋得逞,紫衣山主当即就放弃勒死这头老怪物的念头,果断破茧而出,继续向上悬浮,与此同时,蚕丝铁索轰然炸响,紫黑双色粉末向四周散去,一整面峭壁在雾气的巨大冲击下,开始剧烈摇晃。
轩辕青锋的紫衣不再紫得那么浓郁,那件手工比皇室织造局中最好织工活计还要“天衣无缝”的袍子,色泽已经浅淡了四五分。
只见王仙芝还是沿着山壁向上行走,不快不慢,恰好比轩辕青锋的上升速度要略微快上一分,王仙芝竟然还有抽空聊天的闲情雅致,语气平淡,“天下武学分术道,吕祖肩扛天道,老夫由衷敬佩,李淳罡之后的剑道,人才凋零,邓太阿走术之一字,也能入老夫的眼,道之一担,以前落在了曹长卿的肩膀上,这些年始终未能脱离古人窠臼。”
“轩辕青锋,你这术不术道不道的一身修为,不过是海市蜃楼,无须巨浪,仅仅大风一吹就荡然无存,遇上武评之外的凡夫俗子,还能吓唬几下。老夫原本念你是女子,武道修行殊为不易……”
紫衣猛然停下后退身形,厉声道:“女子?女子又如何?!”
轩辕青锋亦是双脚踩在峭壁上,她与王仙芝如同踩在同一侧立镜面之上,迎面而撞。
她双拳砸下,一手负后的王仙芝任由砸在肩头上,轻轻一拳“点”在女子眉心,王仙芝纹丝不动,轩辕青锋也没有太多动荡,仅是头颅向后甩出一个轻微幅度,动静最大的是两人脚下的山壁,撕扯出一条越来越明显的裂缝,随着轩辕青锋的脑袋一晃,她的双袖也被绞烂,露出两截粉红嫩藕般的手腕,但是这种白里透红,并非女子天生丽质的那种诱人,而是一种病态的光景,雪白肌肤下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流淌涌动,无骨之人!有所得,必有所舍,徽山山主这柄“青锋”,实在太过剑走偏锋,为了汲取那些外来的修为内力,以及承受那些死在她手上的高手气机反扑,她不惜将自己的身躯熔炼成为一座鲜活的熔池,熔他人并熔自己。
王仙芝自然早就认清这名疯女人的根底,也没有半点怜悯,见她不知死活,那贴额一拳骤然发力,将这个贻笑大方的武林盟主击退十数丈,他则一步掠至轩辕青锋对面,拧住她相对男子可谓纤细的脖子,始终一手负后的王仙芝抓住这具身躯,身体一旋,稍稍蓄势,松开五指,就把紫衣女子抛到超出峡壁顶部十几丈的高空,王仙芝继续向上踏步走去,负于背后的手掌握起作拳,一条水柱便硬生生从江中汲水而冲天,若是后人提起,大概会称之为一柄广陵剑,剑鞘是广陵江,剑身则是那江水。王仙芝的一袖青龙,并无定数,此时老人就要用这道跃过头顶的水剑,将那冥顽不化的女子身躯穿透,钉死在空中,这种彰显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新鲜死法,也算对得起她如今的身份,对得起她敢于拦江死战的勇气。
水剑去势惊人,沿着峭壁迅猛上冲,的的确确击中了浑身气机溃散大半的紫衣女子,可这条粗如井口的水剑并未刺穿轩辕青锋的身躯,而是被一团象牙玉白色的模糊雾气遮挡,雾气弥漫呈现扇形,水剑如尖针刺击铜镜镜面,雾气渐消,可向上行走的王仙芝没这份耐心,抬起一手,水柱刹那之间由井口大小扩充为江南水乡门户的天井大小,这就不是针刺镜面,而是大锤轰砸镜面的粗俗景致了。这还不止,数条同等规模的水柱被王仙芝信手拈来的气机牵引,激出水面,向天空扑杀而去,每一条出水蛟龙,又都蕴含王仙芝的充沛气机,以峭壁为一线,水柱绕出一个半弧,恰好都撞击在那团雾气之上。
王仙芝走到崖顶,仰头冷笑不语,难怪这女子可以大逆不道,是有人赠送或者借给了她一份国运。
轩辕青锋命悬一线,却没有束手待毙,艰难地在镜面之上起身站立,双手作握剑状,剑尖朝下,直指王仙芝的项上头颅!
转嫁到她身上的玉玺气运开始旋转,从镜面上抽离,凝聚在她“手下”“剑上”。
轩辕青锋怒喝一声。
双手往下一按。
第一道蛟龙水剑瞬间支离破碎,那些条原本撞击镜面的水柱也被这道剑气牵扯,临阵倒戈,追随那道无形剑气一同砸向王仙芝头顶。
王仙芝轻轻嗤笑一声,些许气运的米粒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这位武夫不再负手背后,双手皆是五指成钩,一脚在崖顶地面上滑出去几寸,双膝微屈。
这恐怕才算武帝城城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轩辕青锋一剑之后,已是倾家荡产,保持那个握剑的古怪姿势,只能等死。
王仙芝瞬间跃起,整座崖顶都给压下去数丈高度,不等峭壁底部传出声响动静,从上而下倾泻而出的磅礴气机,已经率先将那些撞击山壁的广陵浪花击退。
剑气也好,水柱也罢,既没有被阻挡,也没有被撞烂,甚至就像是丢失了目标,胡乱砸在本就岌岌可危的崖顶。
王仙芝却已是来到紫衣女子头顶,一拳将这个不知惜命的女子砸落山巅,遥遥坠向远处的江面。
看似一拳,但是轩辕青锋的身躯在坠入广陵江之前,那一抹紫色在空中数次停滞,紧随而来的是一声震雷巨响,紫气一散再散,紫色一淡再淡。
王仙芝似乎还不满足她那份天象境界该有的垂死挣扎。
老人左掌托起,将那即将窜入江水的紫衣又凭空悬浮起来,右手又是朝那远处指甲大小的身形重重一拳。
雄浑无匹的拳罡近似一挂白虹,撕裂天空,直击那位已经悬停不动的濒死紫衣。
第021章 道士下山挑山
轩辕青锋眼睁睁看着那条拳罡长虹扑面而来,无能为力。
恐怕在二品小宗师眼中,这位大雪坪女主人都有点不堪一击的嫌疑。
寻常武夫觉得只要侥幸跻身天象境界,体内气机就可贯通天地,便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种认知不能说错,只算说对了一半,天象境高手终归不是逍遥人间的陆地神仙,这一层境界的高手,高树露曾经比喻为架起青云梯,距离下一层的坐于昆仑之巅观沧海,显然有差别,一个仍然在登山,一个则已登顶,因此只要有人坏去这架平步青云的梯子,就只能止步不前,韩貂寺擅长斩杀天象,正因为这只人猫的指玄,最适合拆梯。只不过韩生宣得靠近身肉搏去抽丝剥茧,王仙芝则不然,从头到尾,这位武帝城城主都没有跟轩辕青锋如何贴身,徒手裂锁,青龙入水,以及先后两拳,哪怕加上那段走崖路程,两者之间的距离都不算近。
这一刻,轩辕青锋脑袋空空,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记不起徽山的满陇桂雨,记不起女儿红的绵长醇香,记不起大雪坪上的那场暴雨。
当她悠悠吐出一口浊气,等于卸掉最后一口气,任由仅剩气机溃散,连带着那一袭紫衣愈发随风飘摇。轩辕青锋闭上眼睛,心如止水,最后一个念头便是,两清了。小时候不谙世事,总喜欢跟那个书呆子父亲问这问那,不知怎么就问到了男女情爱,父亲历来喜好解字,便以清字解情字,两字偏旁分别是水和心,何时做到心如止水,何时就算真正放下,才算彻底两清。
王仙芝站在崖顶,看到长虹所撞处的紫衣,皱了皱眉头,这女子临死有悟,可惜太晚了。
王仙芝不是不可以更改主意,自行打烂拳罡,留下女子一条性命,可老人东临碣石一甲子,已经懒得等待江湖上下一个新浪头的拍岸。
就在白虹拳罡即将把轩辕青锋炸烂的瞬间,王仙芝猛然转头,遥望广陵江左岸,视野所及,可以看到一名中年道士奔至铁锁沉江的遗址铁柱附近,然后高高一跃跨过宽阔的江面,提剑落脚在对岸的另一座铁柱,身形奇快,便是真正做到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王仙芝,也忍不住有些刮目相看,单说轻功,道士的一步跨江已经远非踏雪无痕可以形容,可道士不仅于此,人已至,剑气才至,这才是仙人御剑的精髓之一。只见那条去势迅猛的拳罡在道士停脚时,毫无征兆地被拦腰斩断,转瞬间便烟消云散,换成十四新剑的宋念卿递出任何一招,都不至于这么干脆利落,哪怕将拳罡斩断两截,王仙芝的拳罡借着余威,仍能用前半截硬生生撞死轩辕青锋,而不是当下的荡然一空。
王仙芝傲立崖顶,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名练剑道士的身份,剑痴王小屏,一直以剑心精纯著称于世,相传此人练剑从无定势,武当八十一峰朝大顶,间隔有远有近,王小屏练剑从来都是站在一峰之上,剑指另外一峰,峰上有师兄弟随手抛掷一片落叶,直到剑气击叶却不穿叶,才算圆满。王仙芝以前在东海静待天下顶尖武人入城登楼,等了却没有等到的,屈指可数,王小屏便是其中之一,因为王仙芝很好奇这位扛起武当剑道的道士,是否有望超出邓太阿的无双杀气。王仙芝对于今天王小屏的突兀出现,以及以剑未出鞘就打碎拳罡,谈不上动怒,更没有恼羞成怒地要痛打落水狗,放着捡了一条命的轩辕青锋坠入水中不去理睬,即便她因祸得福过了那一关,未来成就在武林中到达高不可攀的高度,都已经不是王仙芝他想要关心的事情。
王仙芝现在只想领教领教王小屏接下来的那一剑。
王小屏站在岸边,手中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道门桃木剑,仰头望向那个老人。这个老人自从胜了李淳罡之后,再无旗鼓相当的对手,在王小屏所有练剑之人的心中,这都是一股不可言喻的闷气,因为他王仙芝是踩在剑道的头上登顶江湖的。剑林之盛,向来号称占据一座江湖的半壁江山,等到李淳罡输了以后,强如新剑神邓太阿一样没能把王仙芝拉下神坛,紧随其后的剑道大宗师,吴家剑冢素王剑的旧主,东越剑池宋念卿,同样无法一剑抒发胸臆,只要王仙芝在世一天,剑士就抬不起头一天,何谈一剑事了?
王小屏自幼练剑,就想着有朝一日要问剑武帝城,询问那个曾经说过一句“我观世间剑士如伶人”的王仙芝:我辈剑士当真无人?!
王仙芝朗声道:“王小屏,老夫进入北凉境内之前,只能等你三剑。”
王小屏没有大声回复,收回视线,看了眼手中桃木剑,轻声道:“一剑足矣。”
王仙芝这次赶赴北凉,其实走得并不快,太快了,期待已久的那一战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但也不能走得过于缓慢,当初姓姜的年轻女子强开天门,王仙芝可以全然不放在心上,可若是换成姓徐的来做,就难说了。黄龙士那唯恐天下不乱的魔头,将八个亡国的残留气运转入江湖,种种机缘迭起,乱象横生,先后有曹长卿、邓太阿、陈芝豹等武学天才一涌而出,不说百年难遇,称之为五十年一遇并不过分,结果像是在同一个春天中的雨后春笋,丝毫不顾忌来年是否会没了收成,须知许多事物分大年小年,大年太大,小年就真要小到不行了。这一大拨春笋里头,姓徐的年轻人无疑是后起之秀,偏偏他所处位置,就在王仙芝这棵常青老竹之下!
其实轩辕青锋输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冤枉,这么多年来,能够近身王仙芝的,只有邓太阿的飞剑,曹长卿的袖子,顾剑棠的方寸雷,年轻宋念卿那强弩之末的剑气,以及剑九黄阵图的临死一剑,可谓寥寥无几。
当然最近一次,是那个年轻藩王的拳头。
王小屏突然抬头微笑道:“王仙芝,站那么高做什么?”
说完之后,王小屏略微抬高提剑的左手臂,拧过手腕,以桃木鞘尾指向那座峡壁,微微下斜,似乎有所指,右手轻轻一拍朝己的剑柄。
手中这柄剑是十数柄今夏新造桃木剑之一,由于不是那道剑材质上佳的肥城桃木,色泽仅是微微紫铜,更说不上如何木香宜人,他跟无用和尚刘松涛一同结茅而居后,附近村民原本就听说过悬桃木于门户可以镇宅辟邪,可又不敢私自刻剑,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正儿八经的游方道士,一开始仅是一户渔民跟王小屏讨要桃木剑,后来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纷纷登门,王小屏也没拒绝,都应承下了,至今还拖欠着八柄。桃者,鬼怵木也。武当山上几乎人手一柄桃木剑,下山之前,王小屏身负符剑神荼,反倒是成了异类,记得下山之初,师弟洪洗象送至山门牌坊,笑着说帮他这个小王师兄雕刻了半把桃木剑,王小屏当时仗剑下山,哪里会在意一把山上山下皆是触手可得的桃木剑。
桃木剑的剑尾,一拍之后,轻轻一翘。
“起。”
王小屏轻轻说出一个字。
片刻安静之后,便是一大串不绝于耳的轰隆隆震响。
只见王仙芝脚下的峡壁,从下往上,如有一把开山大剑从中“挑山”,峭壁裂作两半,不断有山石滚入江水,激起千层浪。
“起剑就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