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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铜人师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位名声震天的年轻人。
浑身流淌紫金气,眉心那枚枣印如倒竖第三眼。
那双冰冷眼眸与宗门内自幼天生“有眼无珠”的晚辈洪敬岩,倒是有几分神似。
这便是北凉王徐凤年吗?
铜人师祖张口欲言却无声,但同时腹部鼓胀如大钟撞击轰鸣声,一只手掌平推而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势可断江开山。
徐凤年骤然加速,擦肩而过,身后黄沙大地塌陷出一只长达十丈的五指掌印。
铜人师祖身形倒退如平地滚雷,速度竟是相较徐凤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人前掠,一人倒掠,继续并肩。
铜人师祖伸出一手试图钩住徐凤年的脖子。
徐凤年抬起手肘挡去这位黄金巨人勾手,两人一触即散,拉开一丈间距,依旧保持原有的前进态势。
铜人师祖左脚脚尖落地生根,右脚一旋,身形率先停下,在他这转身的刹那功夫,徐凤年的背影已经远在半里路之外。
体型魁梧如野史传说中昆仑仙人的北莽武道宗师停下后,深吸一口气,大口一开,鲸吞天地元气,以雄壮身躯为圆心散出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气机涟漪。
地面巨震且龟裂,被撕裂出一张仿佛蛛网的图案。黄金巨人一跃而起,急速拉近两人的距离,在空中手臂高高抬起,朝徐凤年的后脑重重轰下。
但是徐凤年骤然一顿,铜人师祖一拳砸在距离地面六尺高度的半空,在徐凤年前方保持狮子搏兔的身姿。
徐凤年脚尖一点,斜向上掠起,在铜人师祖肩头轻轻一点,借势试图继续前冲。
直起腰杆的铜人师祖大喝道:“好大胆!”
一掌凌空拍下。
天空中蓦然出现一个风卷云涌的漩涡。
与此同时,铜人师祖另外一手托起。
陆地冲起一道龙卷。
上取象于天,下取法于地。
两两相撞,夹击天地之间的徐凤年。
徐凤年身形轻盈一旋,堪堪躲过这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撞击。
但他的前进终于还是被铜人师祖所阻滞,后者前踏一步使出缩小天地成方寸间的神通,伸手扯住半空中徐凤年的脚腕,在空中扯出一个半圆,狠狠砸出去。
徐凤年左手五指张开,轻轻一拂,硬生生刹住身形,这是他第一次站定,直面前方那位在棋剑乐府一直被洪敬岩压住风头而名声不显的铜人师祖。
铜人师祖冷笑道:“想走?”
徐凤年面无表情,没有答话,视线直接跃过金黄巨人,看向更西面的地方。
铜人师祖瞥了眼年轻北凉王的腰间佩刀,平淡道:“不出刀,很难。”
这并非铜人师祖口出狂言。
别人不清楚此人的通天本事,徐凤年倒是知道些,听潮阁藏有一份绝密档案,其中便有很早接触到的烂陀山那位六珠菩萨,但铜人师祖的潜藏实力,显然不是那女尊菩萨可以媲美的。
档案上别的不说,仅是两个措辞就足以让人心生忌惮。
“谪仙。”
“天王法身。”
徐凤年确实没有把握撇下此人继续前行。
可这不意味着徐凤年若是放开手脚大战一场,就没机会宰掉他。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左手拇指轻轻按住刀柄,沉声道:“如你所愿。”
第129章 一万把凉刀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以江南寒族书生跻身北凉顶层官场的陈锡亮,和流州刺史杨光斗并肩立于城头,一起望向因雪泛白的天空。
相较中原腹地那些高大雄伟的城墙,青苍城的低矮外墙显得如此滑稽可笑,而这座孤城却又恰恰位于西北边塞,就如纤弱女子被推到洪水泛滥的江畔,随时都会被一个浪头打死。陈锡亮伸手去接那些暂时还稀疏单薄的雪花,呢喃道:“太安城那边,雪中退朝者,朱紫尽公侯。”
杨光斗点头笑道:“是啊,咱们这儿可不太一样,大雪满弓刀,甲重刀更沉。不过这边的莽夫可说不出什么朱紫公侯,顶多嚷几句井口有个黑窟窿的打油诗。”
陈锡亮有些笑意,问道:“我曾经在江南道听说这个典故,好像跟大将军有关?”
杨光斗搓了搓手,“王爷还是小世子殿下那会儿,大将军带着一家人在听潮湖赏雪,结果给世子殿下硬逼着写诗,情急之下,大将军哪里做得出诗来,抓耳挠腮了半天,还真给大将军憋出了那么一首,如果没记错的话,整首诗是雪花大如拳,井口黑窟窿。黄狗换白衣,白狗……”
陈锡亮笑问道:“接下去呢?”
杨光斗无奈道:“大将军明摆着是接不下去了嘛,当时就给咱们世子殿下追着撵着打了半天。不过这幅荒唐场景,以往在清凉山经常有,王府上上下下,早就见怪不怪了。”
杨光斗说到这里,有些伤感,嗓音沙哑轻声道:“那时候的大将军,腿脚还是很利索的,逃命起来挺健步如飞。”
陈锡亮呼出一口雾气,笑道:“离阳所有世子殿下里头,就咱们北凉胆敢如此‘大逆不道’了吧。”
杨光斗笑道:“可不是!”
李陌蕃匆忙走上城头,他身为龙象军副将,果真如传言那般桀骜难驯,入驻流州后就没踏入过刺史府邸半步,但今天竟然主动面见刺史大人,让那些城头守军都大吃一惊。前段时间龙象军违反都护府军令擅自分兵出击,流州军政双方已经有剑拔弩张的不好迹象。杨光斗转头看了眼李陌蕃,笑道:“呦,稀客稀客,李副将也有登高赏雪的雅致?”
李陌蕃皱了皱眉头,没有计较刺史大人的冷嘲热讽,沉声道:“最先出现的紫气异象和弩箭破空,本将不知底细,不去说它。但方才前线游弩手来报,古董滩柳珪大营有三支骑军紧急出动,皆是赶赴临谣城方向。其中呼延克钦耶律宗堂两员大将各领五百轻骑,柳珪心腹部下林符更是手握柳家军一万主力骑兵,甚至连仅有的两百重骑兵也隐藏其中,随时可以人马披甲冲锋作战。”
杨光斗神情凝重,问道:“奔着你们龙象军主帅而去?”
李陌蕃嗯了一声,狠狠揉了揉下巴,眼神阴森,“看来那支穿插到青苍临谣之间的羌骑是诱饵。”
杨光斗一听到这件事就火冒三丈,忍不住就要说几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愤懑言语,品秩不高暂时作为刺史幕僚的陈锡亮拉住杨光斗的袖子,走上前一步,平静开口问道:“李将军,假设小王爷的龙象军已经对上那万余羌骑,如果羌骑避其锋芒,有意诱敌深入,龙象骑军能否在追击战中取得成果?”
李陌蕃冷笑道:“只要被咱们龙象军逮住了,除非是羌骑一看到就选择掉头跑路,否则不需要一个时辰,肯定全军覆没!”
李陌蕃伸手按住墙头,“现在怕就怕最擅长绕圈子的羌骑一味避战,让他们熬到跟林符大军汇合。”
李陌蕃转头看着杨光斗这位名义上流州最大的官员,“本将入城,不是请战来的,只是来打声招呼,本将会分出一万龙象军跟上林符,若是柳珪留在古董滩的大军趁机向南推移,我亲自率领仅剩一万龙象骑军抗敌,青苍城丢不了。”
杨光斗终于忍不住怒道:“大战一触即发,兵力劣势的前提下还敢分兵,不断分兵!李陌蕃,亏你还是被大将军生前颇为器重的将领,我杨光斗一个没读过几部兵书的门外汉,都知晓此事是兵家大忌。流州之重,既在于我方以死守青苍城来牵制柳珪大军,更在于三万龙象骑军保持引而不发的姿态,以便对整个北莽南朝形成威慑力,两者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点,这凉莽第一场大仗就已经输了,任你龙象骑军以一换二,任你李陌蕃战功累累,北凉王也要砍掉你的脑袋!你李陌蕃死不足惜!”
李陌蕃神情冷漠,生硬说道:“杨刺史,本将说过青苍城丢不掉!退一万步说,本将那一万龙象骑军全打没了,只要让主帅和王灵宝顺利返回青苍城附近,柳珪一样要乖乖当缩头乌龟。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咱们龙象军主帅在临谣以东那边的战场上,不会出现丁点儿的意外。”
杨光斗踏出一步,“姓李的!北凉王允诺我杨光斗在流州可便宜行事,你真以为本官不敢先斩后奏?!”
李陌蕃满脸不加掩饰的鄙夷,轻轻歪过脑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倒是来试试看,杨老儿,凭你那点本事,砍得掉老子的脑袋?”
陈锡亮没有当拉架当那和事老,只是遥望向古董滩那边,缓缓说道:“刺史大人和李将军都没有错,只是事有缓急轻重,当下我们不妨作最坏的打算,羌骑的出现一开始就是北莽设置的陷阱,现在既然咱们龙象军已经咬钩了,并且设想北莽要吃掉的,不是几千龙象军,而是一个更重要的目标,主帅徐龙象!那么,我觉得北莽南朝肯定会启动与之相对的阴险后手,说不定就是一小撮北莽最拔尖的武道高手,起码面对小王爷都可一战。若被北莽得逞,这个损失,是我们脚下青苍城,是整个流州,甚至是整个北凉都无法承受的结果。”
陈锡亮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觉得调动一万龙象军去策应,不是多了,而是还不够,还要加上所有可用的游弩手,以及城中的白马义从,甚至如果可以,青苍城中潜伏的死士谍子,都该紧急出城。”
李陌蕃点点头。
杨光斗也是凛然不语。
陈锡亮转过头,望向李陌蕃,“李将军,我不要你立什么军令状,也不想听什么吃了败仗提头来见的豪言壮语,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手上只有一万龙象骑军,一旦柳珪大军毅然南扑,你能保证青苍城坚持到两万龙象军返回!?”
李陌蕃眼神异常坚毅,沉声道:“可以!”
李陌蕃笑了,伸手重重一拍腰间北凉战刀,另外一手指向城外,“陈锡亮,你信不过我李陌蕃没关系,但请相信我的这柄凉刀!一把不够的话,城外,还有一万把!”
陈锡亮点了点头,李陌蕃转身大步离去。
陈锡亮突然朝着这员北凉边军猛将的背影说道:“李将军,龙象军将士是北凉人,流州百姓也是。”
“以前从不这么觉得,但是老子从现在开始,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背对两位“文官老爷”的那位武将猛然抬起手,伸出大拇指。
第130章 龙抬头,开天眼
黄青大半剑,十六观生佛。
定风波全部归鞘,黄青反手握剑。
被剑鞘尾端击中胸口的少年,出现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虽未露出白骨,但早已被透体剑气伤及心肺。
饶是气机绵长如江河的黄青在使出这一招后,也需要以数次吐纳来安抚体内疯狂絮乱的气机。武道招式皆是讲求窍穴洞开的一气呵成,追求意气所指一往无前的境界,但黄青这十六观则极其诡异,一气生成后,却硬生生在十六大窍穴处“关起大门”,让那一股气机洪流接连十六次撞击大堤,借此成就声势。十六观,一观一顿,契合佛经上所载的一步一莲。
虽然一剑功成,不过黄青心底还是有些美中不足的遗憾,据传北凉王不遗余力帮徐龙象这个弟弟重现了一具符将红甲,黄青更希望与自己对敌的少年穿上那具号称固若城池的甲胄。
冷不丁,以心如止水著称于北莽的黄青很不合时宜地笑了,因为眼前一幕,让他倍觉荒诞。
那少年低头看了眼胸口,然后抬起头盯住黄青,张了张嘴,只见一股青色流华萦绕齿间,那是黄青先前种于少年心肺间的驳杂剑气,少年非但没有就此顺势吐出减轻伤势,反而咽回剑气,“没吃饱,还有吗?”
黄青握紧手中名剑,微笑道:“别的没有,剑气有的是。”
眼眸泛着金色的徐龙象转头回望一眼,不知是看青苍还是那凉州。
少年回头后扭了扭脖子,全身上下所有关节发出一连串黄豆炸裂的刺耳声响,举起双拳,然后一脚轰然踏下!
暗中急剧蓄势的黄青眯起眼,只见一条条凝聚如虹的气机不断从少年身上涌出,碎裂,破散。
在剑道上登高望远可谓只差邓太阿一步的黄青都感到匪夷所思。
自行散气?
少年原本已经在指玄门槛徘徊的不俗境界,一路坠回金刚境!
龙虎山老天师赵希抟曾经传授这个徒弟大梦春秋,这在天师府不是什么秘密,那些羽衣卿相世家的黄紫贵人都误以为那是老家伙昏了头去虎作伥,是在帮助徐人屠的小儿子在武道修行上更进一步。事实上赵希抟出于私心为爱徒徐龙象着想不假,但大梦春秋的真正意义,恐怕天下人打破脑袋都猜想不到,不是增益徐龙象的实力,而是道门的镇压厌胜之法!
世间匹夫怀璧死,但那不过是死于人妒,赵希抟若是不用心良苦为徒弟造匣藏璧,那徐龙象可就是遭天妒了!
徐凤年为徐龙象锻造符甲,何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