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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口”跑去了北凉,倒是不好下手了,现在她好像又孤身一人去了广陵道,算是个隐患。至于西域烂陀山不再冷眼避世,在刘松涛死后也放下架子,选择入世依附北凉,白衣僧人李当心也去了北凉,甚至连呼延大观一家三口……怎么都是拖家带口的?最近的,还要加上一个毫无征兆便离开京城的衍圣公,要知道这位圣人前不久还帮着离阳赵室去劝说过曹长卿。
原先还有些笑意的谢观应突然皱了皱眉头,睁眼坐起身,眺望西北。
谢观应有些懊恼,之所以开始视线模糊,是因为自己也成为局中人了吗?
然后谢观应猛然间收回视线,低头望去,结果看到那个仿佛天真无邪的少年监正,这个绰号小书柜的孩子,正在对自己咧嘴微微笑着。
……
同样是高处,大殿屋顶上的年轻天子,陈望还有陆诩,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有司礼监秉笔太监时不时站在屋檐下,用不轻不重刚好清晰入耳的嗓音,详细禀报钦天监那边的状况。
当赵篆听到两辆马车四位女子出现在那边的时候,年轻皇帝有些自嘲和无奈。
之后小舅子严池集的入宫觐见,是他本人的授意,要严池集赶去给徐凤年传话,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环节,但是当严池集匆忙返回后死死跪在檐下,年轻皇帝显然有些怒气。
连掌印太监宋堂禄都有些忐忑。
宋堂禄清楚,严池集除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更是极为特殊的一杆秤。
至于先帝心中的秤,其中就有大学士严杰溪,这位北凉文坛和官场的双重大佬背叛北凉跻身庙堂,自然让先帝龙颜大悦,对严家上下也就倍加恩宠,严杰溪获封六位殿阁大学士之一,女儿严东吴如今更是贵为皇后。其实晋兰亭也是,所以平步青云得让京城瞠目结舌。姚白峰也是,但这位理学大家数次在朝会上倾向北凉和徐骁,所以始终是一个徒有清望却无实权的国子监祭酒。作为张庐旧人的元虢更惨,好不容易复出,当上了礼部尚书,因为在漕运和版籍两事上略微站错了位置,很快就卷铺盖滚出太安城了。
当文人,有没有风骨很重要。
当文臣,有没有风骨,远没有读书人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皇帝陛下和那位年纪轻轻的黄门郎,口碑都很好的君臣二人,一高一低一坐一跪,就这么僵持不下。
陈望笑着站起身,年轻天子好像有些赌气地说了句别管他,可是陈望依旧是沿着梯子来到地上,扶了扶严池集,没有扶起来,陈望也没有勉强,站在这个翰林院后起之秀的年轻人脚边,望着那紧闭的宫门,轻声道:“起来吧,你越是跪着,越于事无补。揣摩圣心一事,不可深陷其中,但不可全无。你又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以直邀宠的官员,当然你严池集也不需要,事实上你也做不出来。既然如此,与其让陛下迁怒北凉王,你还不如站起来,死皮赖脸跟着我上屋顶去,就当看看风景也好,最不济让坏事变得更坏,是不是?”
严池集低头跪着一言不发。
一向温良恭谨地陈望骤然压低声音,厉色道:“怎么,就不怕连累你爹和你姐?!还是说你严家比琳琅满目的江南卢氏还要香火旺盛,少了你一个严池集,随随便便就能再拎出几个?!你严池集要真有本事,就拉着皇后和严大学士一起来跪着,到时候我陈望陪着你们一起跪,大家一起凑个热闹,如何?!”
严池集肩膀颤动,不再默然流泪,而是泣不成声。
陈望叹了口气,轻声道:“我陈望不比你严公子,只是个寒窗苦读的穷书生,家乡同窗有一些,科举同年有一些,如今官场同僚也有一些,但是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很少,甚至几乎可以说一个都没有。所以你跪着跟陛下求情,我很不赞同,但也勉强理解。意气用事,义气为人,你我如今皆是有钱有势有名,其实何其简单。”
陈望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瞥了眼一旁束手静立的蟒袍宦官,后者纹丝不动。
陈望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蹲在严池集身边,淡然道:“老凉王手握天下第一的雄兵,十数万铁骑,从西北边关到太安城,其实没有咱们想的那么远,可是大将军每次进京,都是寥寥几位贴身扈从而已。两件事,你觉得哪件更难?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前者,但是对大将军来说,是后者。当武将手握重兵,当文臣手执朝柄,难的就不是寻常人眼中的意气风发了,而是不去肆意妄为,而是在忠孝仁义情这五个字中,一个字一个字做权衡。”
陈望笑了笑,“新凉王徐凤年,你的好兄弟,这些年当然也在权衡五个字,为人臣,讲忠。为人子,讲孝。为将帅,讲仁。为人兄弟,讲义。为人丈夫,讲情。在我看来,他这次入京,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撇开了忠字捡起了孝字而已。其实我是有些失望的,失望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弃军国大事不顾,但是我也清楚,这只是我的非人之请,是一厢情愿地把徐凤年摆在了圣人的位置上,事实上恰恰相反,我很早就知道徐凤年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归根结底,他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也更适合江湖,在庙堂之高,他就是个心结难解私怨难消的年轻藩王,但是在江湖之远,他能够成为风采不输李淳罡的大侠。”
“他选择离开江湖,挑起重担站在北凉边关外,没有了半点逍遥自在,只有死人死人再死人,我想他徐凤年其实就已经很不高兴了。嗯,简而言之,就是不高兴。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但是很多人看不懂。”
“如果有人说徐凤年该知足了,但我陈望,是一个市井底层的贫寒读书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但有些事,我也很不高兴。你们总不能说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吧?不能!谁要这么说,并且被我听到耳朵里,我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更不高兴的。看吧,我也不是圣人。这跟我现在是不是左散骑常侍、将来官帽子会不会还要更大,其实没关系。”
“我们都不是圣人。”
“所以,陛下也不是。”
“天地有公理,人也有人之常情,顺着这个道理为人处世,肯定没错。所以徐凤年因为是徐骁的儿子,来到京城前往钦天监,没有错。陛下因为是先帝的儿子,骑虎难下,不愿再退了,也没有错。”
“既然如此,你严池集跪也跪了,你的道理我和陛下其实心里都明白,为何要不管不顾地得寸进尺?连京城的黄口小儿谁都知道一个道理,在朝堂上跪着是多简单的事啊,能够站着,才难。”
“要不然我瞅瞅,地上是有金子还是银子?”
严池集总算擦着眼泪起身了。
当严池集要作揖致谢,陈望就已经摇头道:“免了免了,今天陆诩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做过同样的事情了,你再来一次,让陛下的颜面往哪里搁,结党营私的大帽子一扣下来,我就别想着继续升官进爵了。”
严池集坦然道:“君子群而不党。”
陈望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转身攀登梯子,轻声嘀咕道:“白瞎了这场套近乎。也好,省得我再浪费银子请你喝酒。”
拍错马屁的严池集顿时脸色无比尴尬。
一直对两人言谈像是置若罔闻的宋堂禄嘴角悄悄翘起。
大殿屋顶,原本紧挨着年轻天子身边坐下的陈望挪了挪位置,严池集只好硬着头皮坐在皇帝和陈望之间。
赵篆冷声道:“不学那些青史留名的骨鲠文臣跟皇帝死谏了?”
严池集低头看不清表情,轻声道:“陈大人说得对,当官就得想着升官进爵,这是人之常情。”
马上就被还以颜色的陈望哭笑不得,读书人都不是好东西。
另外那边的瞎子陆诩笑意玩味。
赵篆有些自嘲,叹气道:“说得对,你和徐凤年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所以今天你跪着替他求情,如果你严池集仅仅是离阳的臣子,我这个当皇帝的,也许表面上会龙颜大怒,甚至会把你丢进清水衙门坐几年冷板凳,但内心深处其实没有如何生气,至于要是我说一点都没有,肯定是骗人。只不过你不仅仅是徐凤年的朋友,我也不仅仅是离阳的皇帝,你我不止是君臣,更是一家人啊,以后我也许还会选妃,也注定不止一个,到时候国丈国舅只会越来越多,但是我跟你说句不骗人的话,你严池集先是四皇子的小舅子,接下来才是当今天子的国舅爷。”
严池集愕然。
赵篆搂过严池集的肩膀,哈哈大笑,伸手指向远方,“看!风起云涌!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四人,还能够一起坐在这里,看那云淡风轻!”
陈望神情肃穆,正襟危坐。
瞎子陆诩“举目”远眺,双手随意撑在屋脊上。
……
太安城作为首善之城,人多,规矩自然也就多,便是官员住处也分出了三六九等,大致分为权贵清贫富,比如燕国公淮阳侯所在的那片府邸群,大多出身煊赫,公侯伯扎堆,像陈望这样的新面孔,如果不是先前靠着跟郡王攀上翁婿关系,否则任你陈望做到了门下省左散骑常侍,也没办法在那边弄栋宅子。京城清流多出于翰林院和国子监以及御史台,即是离阳官员,更是享誉士林的文人雅士,比邻而居,也省了呼朋唤友的路程脚力。在太安城当官,也有当穷官的,如最早的礼部,就是典型的清水衙门,许多品秩不高又不是一把手的礼部老爷,甚至需要靠润笔费才能过活,清贫度日之余,美其名曰两袖清风,其中酸楚不足为外人道。
而有钱人,像跟旧户部尚书之子王元燃、老将阎震春嫡孙阎通书称兄道弟的宋天宝,虽然有个富甲两辽的爹,但是在太安城买宅子,还是会很尴尬,公侯伯府邸那边属于削尖脑袋也凑不过去,清贫官员那边则是去了没意思,成天被人白眼的滋味想来不好受,好在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在有权官员和有钱富豪两大片府邸的中间地带,购置一栋大宅子,白天去京城官场大佬那边装儿子当孙子,晚上就从有钱却比他没钱的人身上找补回来。
有好事者钻研过那拨在永徽末祥符处发迹的京城官员,大抵是“龙兴”于太安城南城学子酸儒扎堆的清贫地带,然后迅速跻身城东北的有权显贵之列,最后去更东边去买栋摆阔的豪宅,如果哪天能够像陈望陈少保那般搬去京城西面落脚扎根,那么这辈子就算圆满了,不但自己没了遗憾,也算对祖上和子孙都有了交代。
以彭家为首的北地大小士族,在祥符二年突然一股脑涌入了太安城东北地带,以至于这一带本就寸土寸金的宅子变得愈发抢手,这导致许多好不容易攒下些银子、想着终于能够不再租房度日的中层京官,开始忍不住在私底下破口大骂辽东蛮子除了有钱,根本就不是个东西!作为京城东北最主要的一股旧有势力,尚书省六部官员,对此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跟那些新搬来的士族邻居关系颇为疏离,这也很正常,近二十年来,尤其是在旧首辅碧眼儿亲自主持会试后,离阳不再在科举一事上刻意扶持北地士子,因此历届科场得意人,南方士子以压倒性优势霸占了最少七成以上的座位,形成了脉络极为清晰的北将南相格局,但是祥符之前的永徽后十年,天下无战事,哪来的新将领冒出头,庙堂上南方官员自然越来越多,以团结著称朝野的青党就是其中最显著的例子。随着四征四平四镇这些大多出身北方的大将军,老死的老死,太安城东北就越来越没北方士子挺直腰杆说话的地方了,如果不是如今总算还剩下个征北大将军马禄琅撑门面,来自南方的官场大佬们好歹没有赶尽杀绝,否则那些北方官员都快要给变着法子排挤得欲仙欲死了。
因此彭家在置办新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隆重地登门拜访征北大将军府邸,虽然听说连病榻上的马禄琅都没见着面,可毕竟受到了马家嫡长子安东将军马忠贤的亲自接待。
有彭家为首开了个好头,两辽豪门的集体迁徙还算顺利。而兵部尚书卢白颉的离京,青党主心骨洪灵枢的入京,看似江南势力在庙堂上一进一出,没有亏损,其实大伤元气是显而易见的。如此一来,北地士子的大规模入京就很有嚼头了。
官员宅邸的大门要高于街面,这也是沿袭了数百年的规矩,官场上所谓的进身之阶,其实就是说门口的台阶,台阶级数大有讲究,按照离阳律法,首先,要先入流品,其次才能以官身高低来决定砌建台阶数目,六品不过三级,四品方能砌到四级台阶,这意味着地方郡守和寻常实权将军都是如此。接下来绝大多数六部侍郎如无特赐,府邸也不过五级,六部尚书是六级,极少数可以达到七级台阶,比如之前的吏部尚书赵右龄,如今礼部尚书司马朴华,也获此殊荣,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