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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字送给我,我很开心,当然了,不是这个没啥水准的马屁,而是到最后你爹也没拿刀子砍我。”
徐凤年抬起右手抹了把脸。
齐阳龙继续望向那座寓意深远的社稷坛,“你肯定都想不到那条湖堤,北凉送来多少银子,一条长堤再长,文林茂盛的上阴学宫的人力物力都摆在那里,需要几个银子?但是你爹遮遮掩掩送来了多少,知道吗,是整整三百万两银子!所以上阴学宫不光是多了条杨柳依依的湖堤,也在之后的五年内,偷偷摸摸多出了一栋冠绝江南的藏书楼,多出了不下两百套的奉版书籍。除了那拨都能堆积成山的银子,其实还有一封轻飘飘的密信交到我手上,那些字真是我见过最丑的了,但是这么十多年来,我无所事事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翻翻看看,信上说,他的长子,肯定是块读书的好料,以后要来上阴学宫求学的,说不定以后还要给他老徐家弄个状元,那就真是光耀门楣了,如果说藩王之子不得为官一任,那考取了状元当个摆设也不错……初读密信,我很想回信问他,你一个杀了无数读书种子的武人,吃饱了撑着要让自己儿子当个文人?你徐家在你这一代位极人臣,大柱国和世袭罔替都握在手里,真缺一个状元头衔?更想问他,三百万两白银算什么?八国百姓死了那么多,读书人又死了多少?这点银子就能补偿山河破碎中原陆沉吗?!你堂堂人屠,不希望自己儿子当藩王,算怎么回事?!”
“后来再读那封信,久而久之,信纸越来越褶皱,我的心反而越来越平。”
“这期间,听到在老皇帝驾崩后,你小子竟敢在清凉山歌舞升平,满城可见满山烟火,可闻满山奏乐,后来你就给丢出了王府大门,这才有了三年游历。那时候我就知道,北凉不会安分了。我曾经希望你能够挤掉陈芝豹的同时,成功世袭罔替北凉王后,但是你又心甘情愿当个太平藩王,愿意让离阳的某位大将军进入北凉,那么北凉就是离阳的北凉,北凉的百姓就是离阳的百姓,半国赋税入两辽,半国漕运入北凉,天下大定矣!”
徐凤年听到这里,扯了扯嘴角。
老人自嘲一笑,“这当然是迂腐书生的一厢情愿。”
老人终于转过身,跟徐凤年一起遥遥面对那密集列阵的李家甲士,笑问道:“这些离阳精锐,比起你们北凉边军铁骑,如何?”
徐凤年反问道:“真想知道答案?”
老人静等下文。
徐凤年给出答案,“十人对十人,胜负五五,百人对百人,我北凉稳胜,千人对千人,你们惨败,万人对万人,那就不用打了吧?”
老人笑眯眯道:“当真?”
徐凤年呵呵笑道:“我也就是读书比徐骁多,脾气好。”
老人点头道:“是啊是啊,所以今天先是去了礼部教训了两位侍郎大人,然后单枪匹马来到这里,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就在这钦天监内外大开杀戒,天上仙人都给宰了大一帮子,王爷脾气真好。”
徐凤年没好气道:“刚套了交情,又开始倚老卖老,真以为我没剩下点气力回到下马嵬?”
老人哈哈大笑,“行了,搬出徐骁来跟王爷你套近乎也差不多了,再多说下去,我这张老脸自己都要挂不住。你徐凤年能打,北凉铁骑更能打,我也就不藏藏掖掖故弄玄虚了,把老底子透露给你,无论是死一人少一千石的威胁,还是三百万石漕运的豪迈,不过都是年轻天子的意气用事,我这个中书令不敢当真,也奢望王爷别当真,但是我倒是敢保证,今年秋末到明年夏末,离阳尤其是太安城,哪怕拴紧裤腰带也会给北凉送去一百万石漕运,可能的话,还能再多五十万石,在这之后,只有四个字,尽力而为!”
徐凤年皱着眉头。
老人感慨道:“见好就收吧,双方都有台阶下。身处庙堂,从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到黄紫公卿,再到穿蟒袍甚至是龙袍的,就从来没有快意之人。”
不等徐凤年开口说话,老人就唏嘘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如今朝堂上年轻面孔越来越多,我身处其中,却总有一种暮气扑面的感觉,也许……也许在白衣僧人李当心的历书被拒绝之后,张巨鹿也有我这种伤感吧。”
老人转头目不转睛看着这个身负重伤的年轻人,“碧眼儿那本可能永远都不会流传开来的诗集上,他说人生有两大快事一恨事,江湖里,绝处有侠气,是一快事!沙场上,死地仍提刀,是一大快事!每每在书籍上读至史官喜欢一笔带过的‘白骨累累’,‘生灵涂炭’,是一大恨事!”
老人笑了笑,“可惜这个碧眼儿死得早,不知道在那幅他不知道看了多少眼的离阳王朝堪舆地图上,有个地方,把十数万死人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刻在了石碑上。一代一代读书人翻阅的青史,再不是只有成王败寇的姓名了。”
“早先有个家伙,说他见过你,就在我面前显摆,其实我要不是这次君命难违,也不会跑来受气,看你徐凤年有啥好看的?我一个糟老头子,又不是那些思慕少侠的妙龄小娘子。”
“嘿,我年轻那会儿,指不定比你还英俊呢。”
徐凤年说道:“那就这样说定。”
老人得寸进尺问道:“那么王爷何时离京啊?”
徐凤年向前走去,“后天。”
老人看着这个背影,笑眯眯问道:“今天不行,明天行不行啊?太安城没啥看头的嘛。”
徐凤年停下脚步,转头皮笑肉不笑道:“明天?行啊,中书令大人想看石碑?那本王就亲自带着你一起去好了。”
老人笑脸僵硬,“后天就后天!到时候一大早,我就亲自去下马嵬驿馆敲门去啊!”
徐凤年不理睬这个无赖老头,走向钦天监大门。
身后老人抬起双手往两边挥了挥,李家甲士迅速左右散开,留出一条宽敞道路。
突然,老人几个箭步快速跟上徐凤年,拉住徐凤年的右手,死死不肯松开。
徐凤年转头望着这个神情突然肃穆起来的老人。
老人压低嗓音道:“徐凤年,一定要让这个天下,少死人!”
徐凤年想要转身走人。
老人不知哪来的气力,死皮赖脸攥紧徐凤年的手,涨红了脸。
徐凤年本可以稍稍挥袖就能挣脱,但是不知为何,徐凤年轻轻叹息,点了点头,无奈道:“需要说吗?”
老人这才悻悻然松开手。
走出去几步后,徐凤年听到那个老人小声说道:“不这样做,显不出我齐阳龙拯救苍生的态度嘛。”
徐凤年嘴角抽搐,抬起右臂,伸出大拇指,然后朝下指了指。
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
老人又说道:“嗯,有我年轻时候的几分风采。”
大概是觉得离得远了,年轻藩王听不到自己的嘀咕,所以当那位北凉王突然扭头的时候,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转过身,双手负后,快步走上社稷坛,像是急着要去那儿浏览风景。
一老一少,背对而行。
老人收敛了脸上神色,在心中默念道:“碧眼儿,如果你在世,是咬紧牙关也不开禁一石漕运,还是力排众议全部打开漕运?不管如何,我都不如你。”
老人站在社稷坛顶端,看到那些扎眼的松散土壤,缓缓蹲下身。
徐骁,张巨鹿。
你们两个生前斗了半辈子,死后到了地底下,其实就会一起喝酒了吧?
……
钦天监大门口,有个呵呵姑娘,一手握着葱油饼啃咬,一手揉了揉貂帽。
徐凤年走过去弯腰,帮她扶了扶貂帽。
然后一袭大红衣如蝴蝶飘舞而至,来到徐凤年身前,空灵旋转。
徐凤年等她停下身形后,点头柔声笑道:“还是好看。”
徐凤年一手牵起一人,“先回驿馆,后天一起回家。”
徐偃兵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钦天监门口的马车旁边,已经放好了那杆刹那枪。
徐凤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刚刚渗出的血迹,笑道:“这么快就回了?这枪,真快啊。”
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的徐偃兵嗯了一声,等到年轻藩王坐入车厢,马车驶出一大段距离,终于回过味来的徐偃兵笑骂道:“他娘的,骂人都不带个脏字!”
笑过之后,徐偃兵望向远方,有些出神。
戴貂帽的少女和戴帏帽的朱袍女子,不知为何都没有坐入车厢。
车厢内。
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摘下了凉刀,双手捧起那件藩王蟒袍,把头埋在其中。
肩膀颤抖。
不见表情。
不听哭声。
第259章 事了拂衣(二)
下马嵬驿馆外出现一位相貌清逸的中年男子,风声鹤唳的驿丞看着这个让自己感觉古怪的家伙,听到他自称吴起,还说只要跟北凉王通报一声就能入内,驿丞观其卓尔不群的气度,不敢怠慢,不过驿丞没有见着王爷,就给那名充当马夫的徐姓男子在小院门口拦下,然后两人一同走回驿馆大门。徐偃兵和吴起分别站在门内门外,后者笑道:“好久不见。”
徐偃兵没有让路的意思,眼神冷漠道:“既然在北莽没有露面,这个时候来认亲,是不是晚了?怎么,嫌弃在西蜀做将军不过瘾?”
吴起哈哈笑道:“刘偃兵……哦不对,听说你给我姐夫赐姓徐了,如今该喊你徐偃兵才对,不管我是在北莽还是西蜀,一个亲舅舅登门拜访外甥,你也要拦着?”
徐偃兵冷笑道:“你想死的话,我不拦着。”
吴起抽了抽鼻子,“好大的气性,不愧是跟蜀王不分胜负的武道大宗师,不用打死我,我吓都快吓死了。”
突然,这个自称北凉王亲舅舅的家伙扯开嗓子喊道:“外甥……”
砰然一声巨响。
吴起从下马嵬驿馆门口倒滑出去十几丈。
徐偃兵缓缓收回脚不说,还在门槛上蹭了蹭脚底板,好像嫌脏了靴子。
身体后仰却没有倒地的吴起站直后,擦了擦嘴角血迹,没有恼羞成怒,继续走到大门口,这个时候,换了一身洁净衣衫的徐凤年已经来到门口,徐偃兵让开了位置。
吴起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也没了硬闯驿馆的想法,就站在门槛外,“我吴起这辈子没想到四件事,我姐嫁给徐骁,徐骁不反了离阳,你守住了北凉,最后还能活着从钦天监离开。”
徐凤年神情复杂,“不进来坐坐,喝杯茶?”
吴起摇头道:“不了,我做事无论对错,都不后悔,既然当年在北莽没有现身见你这个外甥,那今天就没了进门的资格,一报还一报。”
徐凤年问道:“那就是有事?”
吴起还是摇头,“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那趟北莽没有白走,李义山的有些布置,已经开始闻风而动了,不过提醒你一句,即便如此,你也别奢望他们能如何雪中送炭,甚至最好连锦上添花的想法都省了,北莽太平令未必不会警觉此事,小心黄雀在后。”
徐凤年点头道:“知道了。”
吴起咧嘴笑道:“以后如果真有在战场上刀剑相向的一天,陈芝豹不会手下留情,我也是如此。希望你也能如此。”
徐凤年道:“没有问题。”
吴起才要说话,就听见这个亲外甥很“善解人意”地提醒道:“想吐血就先吐会儿。”
吴起顿时脸色发黑,冷哼一声,捂着胸口转身离去。
徐偃兵瞥了眼那个背影,忍住笑意,轻声道:“我那一脚可不重。”
徐凤年嗯了一声,“所以我才这么说的。”
徐偃兵无言以对。
那句话,好像比自己那一脚要重得多啊。
徐偃兵突然转头望去,徐凤年无奈道:“算了。”
原本不远处已经跃跃欲试的朱袍女子和某位少女这才作罢。
徐偃兵笑道:“那我找酒喝去了,驿馆里竟然连一壶绿蚁酒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说完徐偃兵就走向街上的一栋酒楼。
不同于昨日下马嵬驿馆挤满了男子居多的达官显贵和江湖豪杰,今天酒楼客栈茶肆的座位,几乎清一色全是女子!有妙龄女子,有丰腴妇人,甚至还有许多身子正值抽条的少女!
当徐凤年出现在门口见吴起的时候,所有窗户几乎同时探出那一颗颗簪花别钗饱含心机的脑袋,全部两眼放光。
有含蓄的含情脉脉,有大胆的目送秋波,有怯生生的欲语还休且羞。
更有不知羞臊的豪放女子,大声喊着北凉王的名字。
徐偃兵这还没有走入酒楼,头顶就飘起了不计其数的帕巾、团扇、香囊……好大一阵香雨。
那些莺莺燕燕都说着类似“劳烦这位北凉壮士将小扇交给王爷”的言语,更有多个女子跑出屋子,也不敢接近徐偃兵,反正将手中信笺往后者身上一丢就转身逃跑。
半步武圣的徐偃兵都扛不住这种恐怖阵仗。
街道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