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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道防线,但是老臣只能说这位年轻藩王勇气可嘉,可惜啊,运气真是差。老臣从宫中获知曹长卿的确离开京城北行后,以我宋家为首的三大豪阀就开始布局,原本是用来针对万一曹长卿闻讯赶来的最糟糕情况,却不是用来对付那个姓徐的年轻人。陛下是初来驾到,说到底还是太年轻,许多秘事都不清楚,当然了,陛下也从来都是无心朝政的……”
说到这里,宋文凤言语中第一次流露出讥讽,“毕竟是女子操持国柄嘛,心思岂会真正放在兴亡之上。”
脸色苍白的宋茂林刚要开口,被知子莫若父的宋庆善扯住袖口,怒目相视。
宋茂林欲言又止,但在父亲的眼神警告之下,这位名动南北的风流人物,最终还是低下头,双拳紧握,满脸痛苦。
作为当代宋阀家主的宋文凤伸手抚摸那根朱漆廊柱,“人心反复啊,当初大楚灭国,赵毅入主此城,很快就泄露了大阵细节,但是等到咱们赶跑了那个离阳藩王,又有人主动跑来告知大阵内幕,说当年赵毅毁去的只是一半大阵。陛下你瞧瞧,一样东西分成两份卖,而且还都卖出了天价,厉害不厉害?老臣以前只是个死读书读死书的迂腐文人,比逃到深山老林的汤嘉禾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二十年冷眼旁观,才明白熙熙攘攘名来利往,谁不是商贾?寻常商贾求利,我辈读书人求名,死了也要名垂青史,其实归根结底是一样的。”
老人似乎感受到一股冷意,下意识拉了拉领口袖口,“陛下啊,老臣请你抬头四顾一番,现在的大楚朝堂上,谁不是在待价而沽?谁不是自谋退路?那些真正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人物,有,而且不少,但可惜都已经身在战场不在京城喽,他们难逃一个死字,即便侥幸从战场上活下来,我们这些人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活下去。相信离阳赵室对此事会乐见其成,文人杀文人也好,文人杀武人也罢,从来都杀人不见血,关键是能够杀得对手死后都没办法在史书上翻身。”
不知何时,大楚皇帝依旧盘腿而坐,但是已经面朝江湖背对众人,她也已经收起了那一摞摞先前很用心摆放的铜钱。
她不轻不重说了句大煞风景的稚气言语,“你是在吓唬朕吗?”
宋文凤哭笑不得,这感觉就像一位草圣呕心沥血写就一幅龙飞凤舞的名篇,桌案旁站着个斗大字不识的莽夫,问写得如何,回答说一个字都看不懂。
她接着说道:“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朕真不是吓大的。”
她其实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是被欺负大的。
倍感对牛弹琴的宋文凤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暴戾之气,猛然抬手,就要给这个年轻女子一巴掌。
那一刻,老人从未如此豪气干云。
但是突然之间,地面剧烈震动,老人差点一头撞到廊柱上。
……
皇城大门口,两条气势汹汹的蛟龙扑面而来。
徐凤年没有抽出任何一把刀,而是举起双手,五指张开,竟是直接死死抓住了两颗硕大蛟龙的狰狞头颅。
五指之间光彩炸开。
两股罡风何等磅礴凌厉,吹拂得徐凤年双鬓发丝向后飘荡。
徐凤年双手往下一按。
黑白两条蛟龙就像被强行按下脑袋喝水的粗憨老牛,毫无挣扎之力地一头撞在水中。
徐凤年身侧左右顿时被撞出两个巨大坑洞,蛟龙有多长,窟窿便有多深。
徐凤年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矮小老人,“我不为杀人而来,但是你别得寸进尺。”
二十丈外的那个老人冷然一笑,双手交错而过,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圆。
气机旋转,涟漪阵阵。
最终形成一道宽厚镜面,就像端起了一盆水,将水盆撤去,但是那盆水却悬停在了空中。
老人死死盯住这个好似独占江湖鳌头的年轻藩王,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不过是枯冢野鬼,但仍有心结未解,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人猫韩生宣比试,所以至今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指玄境第一人。”
镜面之中,高楼殿阁栩栩如生,如空中阁楼,如海市蜃楼,如飘渺仙境。
若是仔细端详,才会看清竟是整座西楚京城的景象,纤毫不差。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下一敲。
一敲复一敲。
总计五次。
西楚京城的高空,顿时就像有一道天雷从九天之上,破开云层笔直砸下,砸向年轻藩王的头顶。
仙人一怒,五雷轰顶。
第一道牵引天地异象的天雷在徐凤年头顶三尺处,轰然炸碎。
四散絮乱的汹涌气机在徐凤年四周流泻到了地面,瞬间将地皮削去了三寸。
老人眼中流露出一抹惊喜。
但是老人很快就愕然。
第二道天雷竟然不是砸在年轻藩王的脑袋上,而是在一丈之上,第三道更高,至于最后一道,就真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眼前不知名老人的这份通天手笔,分明是以西楚残余气运作为跻身天象境界的终南捷径。
这些仅剩的家底是她的。
而那个傻丫头,是连一文两文铜钱的得失都会郁闷或是高兴很久。
所以徐凤年二话不说开始前掠。
下一刻,徐凤年站在了矮小老人身后,“就你也配跟韩生宣争指玄第一?”
原来老人的头颅已经不再,拎在了年轻藩王的手中。
那个退隐多年的大楚姜姓老人,猛然间睁开眼睛,气势暴涨。
徐凤年随手将脑袋抛向那一千六百铁甲身前的地面上。
头颅滚动,鲜血流淌。
此时,有负剑三骑沿着御道一路疾驰而来,其中有个洪亮嗓音在徐凤年身后响起道:“徐凤年!退出京城!”
在那三骑临近皇城大门的时候,已经纷纷抽出长剑,一时间剑气纵横御道。
这已是吕丹田之外的全部西楚剑道大家。
徐凤年不动声色地说了“滚出去”三个字。
并驾齐驱的三匹骏马在即将冲出城门孔洞的时候,就像撞到了一堵坚硬如铁的城墙之上,马头尽碎。
三未在大楚江湖成名已久的剑道宗师虽有察觉,弃马跃起,各自以手中剑刺向那堵无形城墙。
但是无一例外,没有任何留力的长剑都砰然折断。最为力大的剑客更是整个人都撞在了那道气机墙壁之上。
以三根细针刺大幅宣纸,纸不破而针断。
高下之别,一眼可见。
三名已经伤及内腑的西楚剑道宗师面面相觑。
徐凤年根本没有转头,看着远处那些人多势众却如临大敌的铁甲御林军,冷声道:“让开。”
当徐凤年踏出一步,前方第一层铁甲就开始向后撤退一步。
当徐凤年右手抓住左腰的过河卒。
那座密密麻麻的步军大阵越发拥挤不堪。
四面城头之上终于有将领下令射箭。
但是一千多张弓弩的箭矢都在离弦不到一丈的距离,诡谲地静止不动,然后缓缓掉转箭头。
一千多根冰冷的尖锐箭头,像一千多条吐信的阴冷毒蛇。
有人咽口水,有人冒冷汗,有人颤抖。
但是没有一人出声,没有一人撤退。
那名姜氏皇族老人向前踏出一步,捏碎了手心一件物品,然后抬起一拳重重锤在心口。
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突然达到绝非凡人身躯可以生长而成的一丈四尺高度,金光流溢。
看到这熟悉一幕,好像重新置身于国子监门口,徐凤年沉声道:“你真是该死!”
那尊天庭战神抬起双臂格挡在头部前方。
徐凤年身形掠过铁甲步阵,右手过河卒一刀劈在金色巨人的手臂上。
后者撞开了宫城大门。
在徐凤年走入大门,尘埃中双膝微蹲的金色巨人站直身躯,朗声道:“再来!”
徐凤年一闪而逝。
金色巨人再度倒退,坚硬地面上划出一条沟壑。
这一次根本不用金色巨人出声提醒,徐凤年就已经一刀将这尊以西楚气运凝聚不坏金身的砸入地底下。
徐凤年提刀前行。
身后那个坑中碎石溅射,金光四射,巨人朝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大踏步前奔,快如奔雷,每一步都震颤大地。
徐凤年左手握住了右腰的北凉刀。
其实这把凉刀已经在跟陈芝豹广陵江一战中折断,而过河卒也出现了细微裂纹。
那一战,徐凤年捅了陈芝豹一刀。
代价是被青转紫的梅子酒枪头撞在肩头。
徐凤年转身左手一刀。
那半截凉刀,如夜间的弧月横放在了人间。
被劈砍在脖子上的金色巨人竟然没有被割掉头颅,而是轰然击飞,整个躯体都撞入城墙之上。
这尊足以媲美佛门大金刚境界的巨人双手扒开城墙,就要破墙而出继续再战。
徐凤年身体前倾,双手持刀,一掠而去。
……
那座江湖的水榭附近,不断有消息传递过来,何太盛脸色越来越凝重。
宋文凤脸色阴晴不定。
年轻女帝好似对那边的激烈战况根本不在意,望着死寂水面,偶尔会有一道水柱溅起。
也许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这座小湖在短短大半个月以来,水位暴涨了数丈有余,可是因为宫中宦官宫女都是西楚新人,不知道以往的光景,只当作是入春以后小湖便理该如此。
她双手托着腮帮,凝望远方,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这一次轮到她讥笑道:“怎么,你们这就怕了?”
宋文凤冷笑道:“陛下难道真以为那北凉王能够全身而退?难道真以为能够跟着他一起远走高飞?”
正是草长莺飞的美好时节。
但是一只黄莺不知为何坠落在湖面。
她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嗓音呢喃道:“我不走。”
宋文凤厉声道:“姜姒,你别忘了你生是大楚姜氏的人,就算死,也应当是大楚姜氏的鬼!这个天下,你可以死在任何一处,唯独不能死在那北凉!那里既不是你姜姒的安身之地,更不会是你的安心之地!”
宋文凤怒极反笑,转头恶狠狠盯着这个年轻女子,“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徐骁的嫡长子,却要把大楚姜氏的皇帝救出这座牢笼?!陛下,我宋文凤最后一次以大楚臣子问你一句,即使大楚无人拦阻,你姜姒敢跟他走吗,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姜氏列祖列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却温醇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老王八蛋,闭嘴好吗?”
宋文凤如遭雷击,竟是不敢第一时间转身回头。
宋庆善宋茂林都好不到哪里去,御林军副统领何太盛更是汗流浃背。
那个终于走到这里的年轻人,风尘仆仆,而且左侧肩头渗出了一些鲜血。
所以他下意识去擦了擦左肩。
就像个在田间劳作的村夫,回家敲门前先把汗水擦干净,不让媳妇看到他的疲惫。
何太盛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脚步移动的时候,铁甲铮铮,这让原本对身上那副华贵甲胄很满意的副统领,第一次如此痛恨它的不合时宜。
那个年轻人做了个环顾四周的姿势,然后故意不去看风度翩翩的某位宋家风流子,而是对着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宋庆善笑道:“哦,你就是那个啥宋茂林吧,是挺人模狗样的。”
宋庆善和宋茂林顿时同时脸色铁青。
宋文凤眯起眼,看不出所思所想,不愧是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
徐凤年伸出手指朝他眼中的中年“宋茂林”勾了勾,“宋茂林你小子站出来,我要跟你说道说道。”
宋庆善愤怒至极,怒斥道:“徐凤年,你大胆!这里是我大楚京城……”
啪一声。
挨了一巴掌的宋庆善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外的地面上,抽搐了两下,然后就生死不知了。
真正的宋茂林刚要说话,也被如出一辙地一巴掌摔出去,某人还碎碎念道:“他娘的长得比老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也敢大白天出来装鬼吓唬人……”
水榭中背对他们的她,好像肩膀偷偷摸摸耸动了一下。
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徐凤年会心一笑。
见到她,哪怕只是背影,他也很开心了。
大气不敢喘息的何太盛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的悲剧持有置若罔闻视而不见的姿态。
可惜结果仍是被那个蛮不讲理的年轻人一脚,在空中踹成一只虾,撞断了一颗粗壮柳树上,吐了一大碗鲜血才晕死过去。
徐凤年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宋文凤步步后退,靠着廊柱才发现已经无路可退。
徐凤年按住他的脑袋往廊柱上狠狠一推。
这位执掌大楚门下省的从一品官员顿时翻着白眼瘫软在地。
她面对江湖,他背朝江湖。
他尽量平声静气柔声道:“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跟我走。”
她默然无声。
他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看够,我可以等。”
她仍是不说话。